第二章 - 東方圖書-免費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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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連主動幫我做作業的姜李璐都不正眼瞧我了。一夜之間我成了全民公敵,作爲補償,金小蔚成了我的朋友。我猜在那一吻的接觸中,肯定發生了什麼化學反應,這種反應是極其敏感迅猛的,就像是酶的催化,信息在突觸間的傳遞,青蛙腿神經的抽搐,聯想到這些,我的嘴角就會詭異地揚起,一條明亮而滑溜的涎線從嘴角沿腮而下„„生物老師這時叫醒我,她會失望地發現,我不僅能分清DNA 、RNA 了,還懂得中心法則了,我不僅不口吃了,還學會回嘴了。我愛上了生物。 金小蔚是個好學生,但不是個好老師。她極其沒有耐心,當我涎着臉向她請教一些白癡問題時,她總是用一些咄咄逼人的“反問”來達到“啓發”的效果。只要我對她的啓發稍有猶豫,她的粉拳便會沒頭沒腦地落下來,直到我屈打成招說“懂了”。

“花板手打人是很痛的。”她說。

“什麼是花板手?”

“這就是。”她玲瓏玉指像花瓣一樣綻開,那細密複雜的紋理就像葉脈那樣延展。 我被她手掌的掌紋密碼驚呆了,我從未見誰的手有如此枝枝蔓蔓的事業線愛情線,如果說某些多愁善感的女孩會因爲自己的愛情線的節外生枝而黯然神傷,那麼金小蔚的掌紋只能令人絕望。

我還想再進一步研究時,她抽出了手掌,四指緊扣,從此再也沒有開啓那緊扣的手指。

金小蔚是個謎,從一開始便是。隨着與她接觸的增多,你會發現她的形象反而越發撲朔迷離,就像海市蜃樓在探索者的逼近下褪盡絢爛的色彩,直至煙消雲散遁於虛空。

馬六一直在不知疲倦地向我提供金小蔚的情報。比如金小蔚至少曾有四位男友,每一位都比我高且帥,但這四位公子最終證實出自馬六的拙劣想象。還有金小蔚經常出入風花雪月場所,與一些事業成功人士出雙入對。至少有五個男生拍胸脯自稱金小蔚吻過他,三天後這個數字增長到兩位數,金小蔚之吻的貶值速度直追美元。這兩位數裡其中就包括馬六,證據是他紅腫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半邊臉,說是親的。

“先折騰完一臉疙瘩後再來找我吧。”這是馬六開着我的“蓮花”半路堵截金小蔚後得到的回覆,當然還有一計耳光,當馬六涎着臉拽住人家手臂不放人時。 誠然,花板手打人是很痛的。

金小蔚還有一個奇怪之處是,她可以隨時隨地睡着。她只要一打呵欠就把我肩膀徵用了,連招呼也不打簡直不把自己當外人,比我徵用教室走廊還隨便。起初我還自作多情地以爲她在“啓發”我,但後來沮喪地發現她真的只是“睡着”而已。“熟睡”固然很容易僞裝,但用眼角的餘光近距離審視她熟睡的表情,那吐芳納蘭的勻稱呼吸,那緊貼下眼瞼的乖巧睫毛,那嬰兒般的安詳,實在讓人不忍懷疑這是在表演。

我曾問她:“你爲什麼總這麼累?”

“沒啊,只不過我想睡而已。”

“你熬夜?”

“唔,怎麼說呢,我不覺得那叫熬夜,因爲有時你們的白天是我的黑夜,而你們的黑夜纔是我的白天。”

你們,我?我咀嚼着她奇怪的主謂賓,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她笑了,打了一下我的頭:“說真的啊,如果我實話實說你不準把我當外星人。” “我已經把你當外星人了。”

她格格地笑:“是這樣的,我的生物週期比你們快兩小時,也就是說我的一天只有地球時間的二十二小時,所以我的睡眠完全是紊亂的。”

說完她又打了個呵欠,我知道,她該死的睡眠週期又來了,我想逃跑,但她眯着眼睛也能倒在我肩膀上。她的頭很重,下巴硌得我肩膀生疼。我想她的夢一定很沉重很憂傷吧,因爲有時候我可以看到,有晶瑩的露珠悄然凝結在她翹曲的睫毛上,甚至,她光潤如玉的後頸還有淡淡淤紫,儘管是細微的痕跡,並被她巧妙搭配的紗巾所掩飾,但它印在牛奶皮般滑嫩的肌膚上依舊那麼觸目驚心,這讓我內心揪痛,我瞭解這些痕跡的來歷„„

在東湖周邊別墅羣的掩映下,植物研究所無疑顯得灰頭土臉,房子都是上個世紀建的,灰白水泥牆上爬滿了藤蔓雜草,前院已經被改造成盆景、景觀樹栽培區,後院有大片家屬樓,老式空調下鐵鏽色的污漬上長滿了青苔,一看就有好些歷史了。有些房子甚至連空調也沒裝,也沒多少人願意住這種老式樓房了,研究所人才都被一些私人生物研究機構撬走了,大片家屬樓區被變賣給了開發商。家屬樓區有一幢低矮的紅磚樓矗立在東湖邊的一個小灣畔,這幢樓被高牆圍成一個小院子,院子鐵門鏽跡斑斑,終日掛着一把大鎖,但雜草之中分明有車輪碾過的痕跡。令人注意的是面向東湖的這面朽得掉渣的老牆居然有加高加固的跡象,新鮮的灰白水泥頂上還插滿了玻璃碎片,這顯然是新入住者的作品。他在防範什麼呢?自房地產泡沫破滅後,東湖邊別墅羣便落寞了不少,植物研究所更是門前冷落鞍馬稀,側翼是紀律嚴明的水上運動中心,背後又有湖水屏障,這高牆又是出於什麼防範目的呢?

我熟悉這座小樓,十年前有過一段不長的時間我生活在這附近。在小灣對岸便是水榭亭園別墅區,其中一幢白色小洋樓與這幢紅磚樓遙遙相望,這棟洋式別墅的白色外牆早已泛黃,建築樣式今天看來也非常老土,這是容易理解的,你不能指望我老爸的品味高到哪去。他對建築的心情正如他對於女人,十年內我搬家無數,這棟小樓僅住了一年便被閒置下來。

我放下高倍望遠鏡,靜靜地等待夜幕的降臨,我知道那幢破舊的小樓夜晚一定會發生些什麼。

高牆上有三個窗戶可以被觀察到,窄小的那個是浴室,另兩個應該是臥室。燈光雖然昏暗,但剪出的兩個身影還是相當清晰,我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他們,畢竟他們的體型就像 “橡皮”跟“鉛筆”一樣瞭然。

夜深時,浴室的燈亮了,我的鏡頭沒來由地抖了一下,但不久,那燈又滅了。纖長的身影匆匆走出浴室,來到她的房間,“橡皮”已經呆在那兒,他在窗戶上的投影只是一個碩大的圓頭而已。然而,我卻分明看到纖長的身子在簌簌抖動,腳步卻像釘在地上一動不動。我正在隱隱擔心什麼,可怕的事發生了,“橡皮”像充滿氣的皮球一樣彈射起來,瘋狂的衝到她面前,用肥厚的手掌狠狠地抽打她的臉、脖子、身子,而她只是像木樁一樣矗立着,連蹲下來抱住頭的勇氣也沒有。 我的眼眶紅了,喉嚨就像梗着一根魚刺。這真的是她嗎?我撥打了她家的電話,鏡頭裡的剪影凝固了,“橡皮”走出了房間。我的電話裡很快響起一個慈祥的聲音,一聽便是那種受過高等教育的知性男士,禮貌,低沉„„這很荒謬,卻又無比合理。一晚上,我不停地撥打那個號碼,直到話筒裡傳來嘟嘟忙音。我似乎聽到了小紅樓一樓客廳裡男主人憤怒的咒罵聲,但愚蠢的他永遠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倒是二樓拄在原地的她突然停止了肩膀的抖動,向窗戶的方向走來,我迅速臥倒在窗戶下,我知道她沒有看到我,但是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第二天,金小蔚遠遠地躲着我,聰明女生那種善解人意的迴避其實是很傷人的,雖然她掩飾得很好,比如在我靠近她的座位之前,她便小鹿一樣消失在走廊外。 下午五六節課是游泳課,她穿了一件淺綠色的裙子泳裝抱膝坐在深水區的池邊,眼神飄飄地望向天空。“金小蔚,下來呀!”很多人向她呼喊,她卻無動於衷。

“小蔚,你的腿真長,肯定是游泳健將。”姜李璐以標準的蝶泳游到金小蔚的腳下,漂亮地一甩短髮,那透亮的細小水珠反射着五彩的陽光。

金小蔚漠然地搖搖頭。姜李璐冷不防抓住她的腳踝,嬉笑着把她拖下來。一個恐怖的尖叫聲發生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聽到金小蔚尖叫,她拼命地掙扎着,就像一隻跌入沸水的小雞。我遊了過去,抱住了她,她立即扣緊我的脖子,簡直把我勒得背過了氣。

“抱我上去,抱我上去!求你了。”她臉上溼乎乎的,不知是水花還是淚花。 我告訴她以她的身高,只要踮着腳,仰着下巴,就能把鼻孔保持在水面上了。她卻加大了扣緊我脖子的力道,身子劇烈地抖動,腳不停地亂蹬。姜李璐微微一笑,撲通鑽入水底,腳跟激起的浪花撲打在金小蔚的臉上,金小蔚嗆進了水,不停的乾嘔,咳嗽,哭泣着求我把她弄上去,噪音近乎嘶啞,那一刻,我才知道她是那般脆弱。

“我從小就怕水。”金小蔚回到岸上後說。她再也不敢坐池沿了,遠遠蹲在滾燙的瓷磚階梯上。

我心不在焉地“哦”了聲,目光卻怔怔的落在她白瑩瑩的大腿上,她迅速拉下裙襬,狠狠地瞪我。但我已經看到了,那是兩個指印。我的鼻子酸酸的,就好像剛纔嗆水的是我。

見我發呆,她突然神經質地偏偏腦袋,還一眨不眨地望我。

“怎麼,耳朵進水了?”

“嗯哪,怎麼才能弄出來呢?”

我笑笑:“這樣。”把她小腦袋一扳,便擱在我肩膀上。她真的乖乖地閉上了眼睛,但我知道她沒有睡,因爲我可以感覺到她在聆聽我,聆聽我在想什麼。我也靜靜地打量着她,這個渾身散發着神秘氣息的女孩。嗜睡,怕水,這並不能說明什麼,正如暈車、恐高者比比皆是,我知道金小蔚的奇異之處遠非這些,而在於說不清的什麼什麼。

一會兒,她說:“今天放學讓我一個人走好嗎?”

我沒有問爲什麼,答應了。

金運國,男,73歲,單身。主要從事轉基因植物研究。三十年前曾因某種原因從植物所離職,舉家搬離了C 城,一年前又復歸原職。此人在學術界聲名狼藉,早年因基因專利積累不菲財富,後因從事非法基因產業,官司纏身,曾三次因“人類遺傳基因出口”、“轉基因農產品非法環境釋放”等罪名被警方調查,贊助商撤資,其研究事業步入低谷,家境逐漸沒落„„

金運國未有婚姻史記錄,但曾收養過三個嬰兒,均離奇失蹤,警方介入調查未果。此人現撫有一養女„„

這是郭秘書給我的調查結果。有些地方與我原來的猜想有出入,老男人金運國與金小蔚確爲父女關係,只不過金小蔚非其親生。金運國雖然曾因從事非法基因行業被捕,但從資料看,並無其扭曲人格、虐待犯罪史。郭秘書是我家的生活秘書,相當於管家,他可以爲我服務,自然也爲我爸服務,這份報告很自然地落到了老爸手上,只不過他沒有告訴我,交給我爸的還有一份是特別關於金小蔚的。 從我爸的震怒來看,那份報告的內容想必是相當敏感且火爆的!

“我說你這個兔崽子怎麼最近老是去東湖邊那幢房子!被那小騷狐狸精給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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