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烏蒙使節那裡看到真正的橫嶺城印之後,戰爲君爲之奉獻一生的信仰,也終於崩塌了。
在接下來的時日裡,他渾渾噩噩,精神恍惚,宛如行屍走肉一般,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精神與元氣。
沒有人理他。
如此,十來日過去了,這一天,他頭上的黑布被扯掉了,藍天白雲、陽光綠林出現在他的視線中,他呆滯的看着眼前的世界,無動於衷。
一大盆冷水澆在他頭上,令他稍微清醒了那麼一點點。
“戰爲君,你被交給我們的消息估計已經傳到橫嶺了。”烏蒙特使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從現在開始,爲了防止有人來劫車救走你,隊伍要兵分兩路,你跟我們騎馬趕路,其他人會押送囚車,按照正常的速度走在後面。”
戰爲君沒有反應。
“越是往前,認識你的人越多,想救走你的人也一定越多,我們會給你喬裝打扮,不會給你任何束縛,你有大把的機會可以呼救或脫身。”烏蒙特使笑,“不過你在這麼做的時候可要想清楚了,這可是公然抗旨以及挑釁烏蒙國,你沒能逃走成功就罷了,若是逃走成功,整個戰家都會被你連累。”
他想了想,補充:“如果戰家來救你,戰家也是逆君,也是抗旨,那麼,戰家的覆滅將會提早到來。”
“我不會呼救,不會逃走。”提到戰家的前途與命運,戰爲君纔有了一絲反應,只是,他的聲音早就沒有了以往的豪氣與硬氣,顯得虛弱無力,“如果有人來救我,我會親自將他們趕走……”
“很好。”烏蒙使節對他的表態很滿意,“其實戰家來救你,對我們來說倒是一個很好的拖戰家下水的機會,不過考慮到我們的安全,我們還是決定秘密帶你離開。”
身爲烏蒙勇士,他們並不怕死,但是,能不死的話,幹嘛要死呢?
而且,戰家已經失去了主心骨,又失去了城印與軍印,遲早會被政敵吃掉,烏蒙國只要看戲就好,沒必要急着在現在弄垮戰家。
戰爲君沉默,在心裡祈禱着戰家在聽聞他被送去烏蒙國後不要做傻事。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祈禱了。
幾名侍衛解開囚車,將他拉下來,先給他解開所有的鐐銬,然後給他梳頭洗臉,換上乾淨的衣服,再幫他把鬍子颳得乾乾淨淨,加上他消瘦太多的緣故,這樣的他看起來不太像以前的他了。
“趕緊吃點東西。”烏蒙特使丟了一些肉乾給他,“接下來我們要騎馬趕路,你可不要死在半路上。你若是死在半路上,我們會把你的屍體毀掉,然後跟你家皇帝告狀說你逃走了,這樣會有什麼後果,你很清楚吧?”
戰爲君茫然無神的眼眸裡,猛然閃過一絲憤怒。
這陣子,他想過若有機會的話就在途中自盡,這樣至少還能死在故國的土地上,沒料到,這些可惡的烏蒙人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
眼裡的怒光很快消失了,他麻木的抓起肉乾,努力的啃。
待他到了烏蒙國,一定要想辦法宰掉幾個烏蒙將領或小頭目什麼的,這樣也賺了,所以,他現在能吃就一定要吃,存點力氣。
休息好了以後,烏蒙侍衛牽來一匹馬給戰爲君當坐騎,而後,烏蒙使節帶着二十幾名晴國的便裝侍衛和戰爲君,開始在官道上奔馳。
在晴國,烏蒙人的長相實在是有些招搖,所以烏蒙使節沒有選擇本國侍衛同行,而是選擇了晴國侍衛一起上路,不得不說,其人心思還是慎密的。
果然,這一路趕去,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們這十幾騎快馬,只當他們可能是奔赴橫嶺關的官兵什麼的。
此去又過了大半個月。
橫嶺已經不那麼遠了。
偶爾,行在高處的時候,戰爲君能隱隱看到巍峨連綿的橫嶺的淡影,每到這時,他的心裡都涌起無盡的懷念與傷感。
這一次,一定是他最後一次看到橫嶺了吧?
也是他最後一次踏上故鄉的土地吧?
也許他還會從家門口經過,卻無法去見他的家人最後一面、說上最後一句話……然而,說到家人,他的家人中,又有幾個還活着呢?活着的人中,又還能活多久呢?
一時間,他的眼睛也紅了。
“看吧看吧,多看幾眼,過了橫嶺,你就再也見不着了。”烏蒙使節似乎很喜歡看他這種掙扎、痛苦、傷感的表情,見一次說一次。
戰爲君早就失去了與這些人脣舌相譏的興趣。
他只想在人生的最後時刻,多看一眼他的故鄉。
“好了,所有人起來,上路。”烏蒙使節看看衆人休息得差不多了,拍了拍手,“過了前面那片樹林,就能回到官道上了。”
這幾天來,他們沒有走官道,而是抄近道,從附近的山間小路上走過去,是以路很不好走,晴國的那些侍衛都累慘了,一個個喘得跟盛夏裡暴曬的狗似的。
烏蒙使節對晴國人的表現非常不屑,換了他烏蒙國的勇士,絕對沒有這麼廢的。
衆晴國侍衛一聽,眼睛都亮了,上馬的時候精神稍微好了一點點。
一羣人,慢慢走下山間小徑,往山腳下的樹林行去。
走了半個時辰後,他們終於到了樹林裡。
樹林裡古樹參天,被篩到林中的陽光很少,樹林裡有些幽暗,地面上也是凹凸不平,衆人不得不下馬,牽着馬走過去。
秋風吹來,樹搖草動,“沙沙”的聲音充斥了衆人的耳朵。
突然,烏蒙使節大吼起來:“小心,這裡可能有埋伏!”
他同時已經拔出腰間的彎刀。
衆晴國侍衛反應慢了半截後,也紛紛拔刀,緊張的東張西望:“埋伏在哪裡?”
在幽暗的環境中,到處都是飄搖的草木,他們看不到什麼埋伏或刺客,但又覺得好像到處都是羣魔亂舞。
“嗖嗖嗖——”突然,“沙沙”聲中,隱隱響起了利刃破空的聲音。
“有箭!大家小心!”
然而,來不及了。
一枝枝利箭,順風射來,幾乎全都命中了侍衛或馬匹。
而射箭的人,也在射出箭前的幾秒時間裡,從地面上、草叢裡、樹幹後、大樹上冒出來,一個個都是黑衣勁裝,沒有蒙面,且身手極其矯健靈活,宛如脫兔一般。
“殺了他們——”烏蒙使節大吼着,揮着刀率先衝上去。
這種樹林茂密和地面不平的環境,並不適合射箭,所以射箭這種手段用一次就夠了,接下來雙方還得真刀實槍的正面搏鬥。
只是,他有些心驚:這些人竟然都不蒙面,這是不怕暴露身份嗎?
也就是說,對方準備將他們全部殺掉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