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天,吉時上班,盼望放學的心情堪比班上最厭學的學生。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易文翰那邊的進展,但出於對本職工作的負責,一整天,他都沒有聯繫易文翰。
易文翰也忙了一整天,頗有收穫。出於對吉時的理解,對吉時以及他學生的負責,他也沒有主動聯繫吉時,影響人家工作。
一下班,吉時就像是衝破牢籠的鳥,而且是鶴立雞羣的鳥,混入第一波離校的學生,跟他們一起衝出校園。
“怎麼樣?苑通達來了嗎?”剛一進易文翰辦公室吉時便問。
“苑家父子倆都在隔壁。他們極不配合,折騰了一整天,剛剛錄完口供。”易文翰示意吉時坐下聽他講述他們這一天的工作成果。
易文翰和他的團隊昨晚加班,調取了案發當晚苑家附近的監控錄像,結果對方買一送一,他們發現了兩個半夜出門的可疑人士,調整清晰度可以看到兩人的臉,正是苑通達和苑顯赫。
一路調監控,這對兒父子前往的方向正是案發現場。他們倆消失在交通監控中的時間有一個半小時。再出現時,也就是回程的時候,苑顯赫明顯體力不支。
易文翰正在申請搜查令,去苑家搜尋殺人埋屍的物證。
“一個放風一個挖坑,苑通達上了年紀,肯定是放風的那個,苑顯赫挖了個淺坑,也累得夠嗆,”吉時想象着月黑風高夜,橋洞下的三個影子,一個站立,一個彎腰,一個橫着,“對了,他們倆對此作何解釋啊?”
易文翰饒有興致地說:“你絕對想不到。”
“你要這麼說,我還就得猜猜看,”吉時來了興致,“晚上睡不着,父子倆相約去河堤喝酒賞月聊人生談理想。”
易文翰搖頭。
“家裡廁所壞了……”吉時自己都笑得說不下去。
“父子倆也不知道是商量好了還是想一塊去了,都說監控裡的人不是他們倆,說我們警察把他倆的臉PS在了監控上,誣陷他們。人家父子倆每天晚上都乖乖在家睡覺,沒出過門。”易文翰有些哭笑不得。
吉時輸得心服口服,這腦回路,他上哪猜去?
“他們這不按常理出牌,你們怎麼辦?”吉時問。
“跟這種油鹽不進的法盲也無需多言,蒐集足夠證據,把他們送上法庭,讓法官接盤唄。”易文翰做了一個同情法官的表情。
吉時從前還真的沒遇到過或者聽說過這種嫌犯,想象了一下問詢的過程,同情警察三秒鐘。
易文翰接着介紹,“我們還查了苑通達的賬戶,12天前,他有過一筆從自動提款機提取2000元的記錄,根據提款機的監控,是他本人去提款的。當時打印回執的時候,他選擇打印冠字號。”
吉時頓時瞪大眼,“我記得你說在苑宏發的皮箱裡發現了800多的現金!難不成冠字號……”
易文翰點頭,“冠字號能夠證明至少苑通達給了苑宏發800元,不過根據旅館周邊店鋪的說法和監控,那段時日苑宏發的消費也得有個幾百,加上住宿費,我估計是2000元全給了。”
“那這筆錢苑通達怎麼解釋?”吉時問。
“你再猜。”易文翰挑眉。
吉時一拍額頭,笑着說:“他說冠字號也是你們警察做過手腳的!”
“錯,他說相同冠字號的鈔票多了去了,印錢的時候,一個號印一批。我們跟他普及,每一張鈔票只有唯一的一個號碼,就像他的身份證號一樣獨一無二。他說我們看他年紀大,騙他。”
吉時做了個投降的手勢,“以後我再也不猜了。”
“我又跟這對兒父子倆分別提到了無名女屍這個詞兒,他們倆反應劇烈,堅決否定,說從來沒提過,是苑初心聽錯了。”
吉時總結推理,“苑宏發來尚城的目的就是以無名女屍的事情敲詐勒索苑通達,去家裡做客喝酒,假裝在苑顯赫面前無意中提及此事,就是在暗示苑通達,如果不給錢堵住他的嘴,他就會把苑通達殺人埋屍的事情告訴苑顯赫。”
易文翰接過接力棒,“苑通達並不就範,有可能是苑宏發把真相告訴給了苑顯赫,也有可能是苑通達自己跟信任的兒子交代了。總之,父子倆是一夥的,決定一致對外。”
吉時繼續,“所以苑宏發便開始在苑初心身上打主意,他以把苑通達殺人埋屍的真相告訴給苑初心爲威脅,並且告訴苑家父子,他偷了一本苑初心的書,一來,他可以以還書的理由聯繫苑初心,約見面聊天;二來,如果苑家父子對他起了歹意,這本苑初心的書也是把嫌疑指向苑家的一條線索。”
“只可惜,苑家父子無視這本書帶來的風險,還是選擇殺死苑宏發這個貪得無厭的吸血鬼。也許在他們看來,一本書帶來的風險跟守住自家的錢包相比,不值一提。”易文翰嘲諷地說。
吉時苦笑着說:“這說不定你可就冤枉這對兒父子了,他們倒是想補上家裡丟失的那本書,讓苑初心從未意識到丟過書,但是他們也得知道去書店買哪一本補上啊。”
易文翰明白了吉時深意,“父子倆從未注意過書架上的書,苑宏發也不認得書名,臨到死都沒法說出偷的是哪一本,所以他們想補也補不上。苑宏發一定是跟他們父子說,他偷了苑初心一本書,如果自己出事兒了,警察發現自己這個文盲手裡有一本書,正好苑初心的書架上又少了這本,肯定會懷疑他們。”
“說來諷刺,苑宏發自作聰明,以爲一本書可以給自己當護身符,讓對方投鼠忌器,可對方完全不顧遊戲規則,不按常理出牌,冒着同歸於盡的風險也要剷除他這個麻煩。”吉時又想到了苑初心,不免同情。
易文翰嘆了口氣,“按照這對兒父子的行事風格,在他們家找到罪證不難。現在難的是殺人動機。”
“無名女屍?”吉時問。
“是的,如果不找到這個無名女屍,證明苑家父子對苑宏發有殺人動機,案卷資料就缺了一環。”
“無名女屍肯定是要找的,就算沒有苑宏發的案子,也不能讓一個女人不明不白被埋在深山啊。哥,咱們怎麼找?唯一知道地點的苑宏發已經死了啊。那父子倆是絕對不會說的。”
“週末走一趟苑家村吧。也許有上了年紀的村民能夠提供點線索。”易文翰朝吉時投去徵詢意見的目光。
“去!”吉時打定主意,而且要帶着王翠豔的那本剪報一起過去。
第二天是週五,吉時又忍了一天,直到晚上下班纔給易文翰發微信,問搜查苑家有沒有找到罪證。
他今晚不打算去市局,因爲他已經跟自家小區的一位小鄰居的家長約好,晚上過去教孩子寫作文,然後順便讓這個讀小學四年級的女孩子幫忙看看王翠豔的剪報。
易文翰回覆微信:搜到跟監控中同款的衣服,洗過,實驗室正在加班化驗找殘留血跡;還有挖坑的摺疊鏟,正在化驗上面的泥土,和埋屍地點做同一比對。
吉時鬆了一口氣,他覺得以這對兒父子的智商不可能把罪證全部消除乾淨,他們這次遇到的對手是低智商罪犯。就算沒有自己直接把易文翰引到苑初心的家裡,以易文翰的能耐,查到那也是早晚的事兒。
只不過,如果沒有自己,沒有苑初心提到的無名女屍,易文翰很可能會錯失另一件久遠的命案。
吉時又跟易文翰約好了明早出發的時間,然後便帶着對小學女生的期望,下班回家。
四年級的小女孩作文不及格,父母爲此着急上火。寫作文不像是其他科目,可速成,它需要一個過程,但是也有要領。
小學作文多以寫人記事爲主,人和事身邊要多少有多少,缺的是作者對人和事的觀察和領悟。在有些孩子眼裡,作文根本沒啥可寫的,可有些孩子眼裡,能寫的太多,多到寫不過來。
吉時到了小學生家裡,先不急着跟孩子去說什麼寫好作文的幾大要素,什麼審題立意等等,他先是跟孩子父母聊了聊。讓父母在日常生活中幫孩子建立觀察生活,抒發感想的習慣。家長做好這一方面,可比簡單粗暴地花錢把孩子送進補習班有用得多。
可孩子的家長一聽這話,明顯爲難。你讓他們給孩子花錢,他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但你讓他們給孩子花時間花心思,他們就犯了難,他們更願意把時間和心思花在如果賺錢上,然後把錢送進補**師的口袋裡。
反正跟家長能說的都說了,吉時便帶着他的剪報筆記本進入了小女孩的房間。
吉時快速閱讀女生的作文本,很快便發現了這孩子的問題所在:東一榔頭西一棒子,這孩子沒有邏輯性,想到哪就寫到哪。吉時對症下藥,也用這種方式跟女孩聊了聊初中是什麼樣的,聽得小姑娘雲裡霧裡。
然後吉時又重新有條理地講述了一遍初中生活跟小學生活的不同,讓孩子茅塞頓開。
總是這一晚上,這一家三口算是大豐收了。現在就差吉時了。
小女孩來來回回翻看剪報十幾遍,有的時候停在一頁看了許久,有的時候又快速翻閱。
吉時皺眉,這孩子果然不會仔細去看新聞內容,頂多就看個標題。這樣真的能看出什麼來嗎?
“吉老師,”小女孩看了十幾分鍾,耐心耗盡,“我看出來了。”
“你看出什麼了?”吉時滿懷期望。
小女孩欲言又止,好像很爲難,“是你說的,怎麼看都行,看出什麼都行,對吧?”
吉時的希望打了個五折,“是,不管看出什麼,你儘管大膽說。”
小女孩翻開了第一頁,用手掌在這一頁上方整體地劃過,說:“這是一個英文字母‘H’。”
“啊?”吉時的希望徹底破滅。
小女孩耐心解釋:“這個報紙貼的形狀就是字母H。”
吉時看了一眼,的確,這第一頁由三個新聞簡報組成,兩個是豎版的,中間夾着一個橫版的,你要非說它是“H”,也行。
小女孩又翻到第五頁,做了同樣的手勢,說:“這是字母B。”
吉時一看,這不是他之前誤以爲的漢字“日”嘛。
小女孩見吉時不以爲然,又往後翻,“這是C,這是O。”
吉時理解,現在小學生都學英文,這孩子如此聯想也是正常。可問題就在於,上世紀90年代,村裡鄉里的小學肯定沒有英語課啊,你要說王翠豔用剪報組成拼音的形狀還行。
吉時也本着對孩子的尊重低頭去看,的確,形狀上確實湊巧。但也只限於這幾頁的湊巧,翻看其他大部分頁碼,上面剪貼的形狀又亂又複雜,根本沒有規律。就算是拼音,也拼不出什麼來。
“好吧,謝謝你。”吉時掩飾失望,跟孩子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