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從崔館長、黨妻、郜非凡和孫興臉上一一劃過,最後落在卞小山臉上,我與他對視,嘴角帶着點笑意,眼裡帶着點疑問。
卞小山冷冷回敬着我的眼神,氣定神閒,彷彿自己今晚是來參加一個朋友聚會,他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喬大偵探,我們可都等着你的精彩推理呢。還等什麼?”
“自然是要等李家的人全都到齊。蘇小姐,麻煩你請大家下來。”我衝蘇采苓發號施令。
蘇采苓白了我一眼,不情願地帶着妹妹蘇芳夏上樓。
沒過兩分鐘,李詩翠在蘇采苓的攙扶下下樓。但蘇芳夏、李裕珏和李兼濟仍舊沒下來。
蘇采苓面對我疑問的眼神,沒好氣地說:“我舅舅走不了路,得我表弟揹着下來,比較麻煩,我妹妹在一旁搭把手。請喬大偵探稍安勿躁,等一等他們。”
“是嘛,這位李裕珏小兄弟還真是辛苦。”我邊說邊轉頭望向卞小山,衝他意味深長地笑。
卞小山仍舊冷眼瞧着我,沒有一點表情。
我們足足等了十分鐘,那三人才姍姍來遲。
一個稚嫩的大男孩艱難揹着身子骨瘦如柴,面色蠟黃的老人下樓,蘇芳夏則是在後面跟着,手裡端着水杯,裡面散發出藥味。看來李兼濟老爺子的狀況是真的不太好。
“李裕珏,”我走到那個大男孩身邊,“你一定就是李裕珏吧?我一眼就能肯定你是,因爲你跟你哥哥李裕璞真的很像。”
李裕珏吞了口口水,有些畏畏縮縮,回頭看了一眼父親李兼濟。
蘇采苓笑着說:“親兄弟,自然相像。我跟我妹妹芳夏也很像啊。”
我衝蘇采苓點頭,“那是自然。別緊張,我就是隨口一說。”
等到李兼濟被攙扶着在沙發上坐好,我趕忙上前行禮打招呼,對長者還是要有晚輩的禮帽的。
李兼濟擡起無力的眼皮,上下打量我,“你就是喬川?那個偵探?”
“是我。”我點頭,並不刻意掩飾我身爲偵探、尤其是今晚即將贏得勝利的偵探的驕傲。
李兼濟神態複雜,竟然握住我的手,“不愧是大偵探,但願你不要讓我們失望。”
“放心吧,李老先生,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我響亮地宣佈,隨即轉向衆人,“但很遺憾,我會讓各位之中的某位或者某幾位失望了。”
盧昶聽出了我這話中的門道,興沖沖地問:“某幾位?你的意思是,幽靈殺手有共犯?”
我不置可否,“別急,我現在一下子公佈答案,大家也會追問我緣由、證據和推理過程。那麼莫不如我從頭講起。”
我見大家都各自找地方坐好,全都把關注集中在我身上,我心滿意足地走到客廳的最中心,正式開始我的推理.
“各位,相信最近三天內發生的三起命案——路人甲乙丙遇害案,大家都有所耳聞。”我先是大致介紹了一下我收到幽靈殺手的挑戰書,以及三起命案的情況,尤其重點介紹了雪地無腳印和兩個密室的情形。
“從頭說起,那麼就是從第一起命案說起?”郜非凡最爲好奇的就是雪地無腳印之謎,忍不住提問,“黨皓東的屍體到底是怎麼出現在雪地上,沒有留下任何腳印的?”
我衝郜非凡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我所謂的從頭說起,是指我的推理歷程。這個頭,就是一根線頭,在最後一起命案——今天白天發現的李裕璞遇害現場,我找到了這個線頭,進而解開了所有謎團。”
“所以你要從最後李裕璞的案子說起?”盧昶反問。
我點頭,轉向卞小山,“卞警長,請你再敘述一遍你中午離開我家之後在路上偶遇那個購買紅丸的傢伙的過程。”
卞小山對於我對他發號施令還是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樣子,說話有氣無力,跟第一次對着我講述完全是兩種狀態。
“事情就是這樣。”卞小山去除了很多描述性的說辭,就講了個梗概。
“也正是因爲這件事,我們注意到了清丙湯可能跟路人丙有關,於是一路找尋藥鋪醫館,想要查出以清丙湯爲包裝實則是幫助日本人販售紅丸的地方,這個人,到底是誰。第二家,我們就找到了李氏醫館。”我解釋。
蘇采苓趕忙向外人澄清,“的確,李氏醫館在這件事上的確淪爲了日本人的工具,但我必須要聲明,這件事是我表哥,也就是李裕璞的主意。一開始,我們都不知情。等到我們發覺之後,也嚴厲地阻止過,只不過——”
李兼濟長長哀嘆,“只不過我根本管不了這個不孝子,孽種啊,我李家對不起北城,對不起我們的國家,生養出這麼一個禍害同胞的敗類!”
郜非凡一臉忿然,“竟然有這種事!難道李裕璞置所有親人的反對而不顧?”
蘇采苓既爲李家感到羞愧,又爲李裕璞感到恥辱,恨恨地說:“我們什麼辦法都用過了,跟他徹夜長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根本無濟於事。我們說得多了,他還會拿日本人來威脅我們,說一旦退出,阻擋了日本人的財路,我們一家人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李詩翠紅着眼,哽咽着說:“甚至采苓還匿名舉報過,那次來了幾個警察走了個形式就回去了,然後采苓便遭到了日本人的威脅。李裕璞回來說,日本人本來是想要殺了采苓,是他阻攔了下來,叫我們以後再也不要想着舉報。或者是有任何人去舉報,日本人都會拿我們家開刀,殺雞儆猴!”
一旁的李裕珏一直狠狠咬着嘴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李兼濟心疼地看了一眼小兒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那個孽種啊,爲了向日本人表忠心竟然,竟然——”
李兼濟說不下去了,老淚縱橫。
李裕珏咬牙切齒地說:“竟然把我送到日本人那裡,讓他們逼我吸大煙!我,我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戒掉,煙癮發作的時候,生不如死!他還告訴我,不用忍,他那有的是.”
“畜生!”一直沉默的孫興忍不住咒罵。連討好外國人的園長孫興就看不過去,可見李裕璞的行徑多麼可惡。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未免話題越扯越遠,我趕忙說:“所以李裕璞跟偷賣文物給外國人的黨皓東和把妻子進獻給美國人的胡盼迎一樣,都是賣國賊。這也是幽靈殺手選定他們三個作爲目標的原因。”
“這麼湊巧?這三個賣國賊就跟甲乙丙有關?”盧昶顯然覺得這不是湊巧。
“當然不是湊巧,幽靈殺手最初想要殺害的並不是三個人,就只有一個人,甲乙丙其中的一個.但因爲只殺這一個,動機太明顯,警察馬上就會認定他是兇手,所以必須要創造出這麼一個幽靈殺手,以甲乙丙爲順序,殺害三個賣國賊.”
盧昶點頭,贊成的同時轉向崔館長和黨妻,還有蘇采苓和李裕珏。除了胡盼迎的兩個關係人胡嘯和祝丹媱之外,對路人甲和路人丙有動機的就是這些人.
“也就是說,幽靈殺手發現他最初的目標正好跟甲乙丙其中之一有關係,於是由此聯想到,可以再找另外兩個一起——湊全甲乙丙三人。由此來掩飾他真正的殺人動機和他自己的身份。”我繼續解釋。
“甲乙丙,到底誰纔是幽靈殺手真正想要殺的人?”盧昶迫切地問。
我認爲是時候公佈答案了,便一針見血地說:“剛剛李家人說了那麼多,都是他們對李裕璞的殺人動機。他們發現無法阻止李裕璞爲日本人效力殘害同胞,也無法抗衡日本人,爲了結束李家醫館裡的罪孽,他們只有以連環殺手的名義殺死李裕璞,只有這樣,才能在日本人那裡全身而退。”
孫興忍不住馬上反對,“不可能不可能,都是親人,這怎麼可能?”
“不可能嗎?都是親人,李裕璞卻能把親弟弟送到日本人那裡表忠心,讓弟弟染上大煙癮,從此人不人鬼不鬼,成爲被日本人操控的行屍走肉。李家引以爲傲的行醫濟世的家業,本應該是李家人誓死捍衛的榮光,李裕璞卻能讓它淪爲日本人販售紅丸的魔窟!”
聽了我這番慷慨激昂的話,孫興再無辯駁的餘地。
我轉向李兼濟,想要看李家最大家長的態度。我之前的猜測是,李家和蘇家姐妹合謀策劃了殺人計劃,李兼濟是不知情的,因爲虎毒不食子,李裕璞再怎麼混蛋,舐犢情深,李兼濟也不會忍心殺了親生子。
然而李兼濟的神態推翻了我剛剛的猜測。這位老人在聽我提出他的其他親人合謀殺害了他的嫡長子的事情之後,竟然如此冷靜!
“李老先生,難道你.....”這次換我不可理解了。我能夠理解蘇采苓和李裕珏對李裕璞的仇恨,因爲蘇采苓的舉報,她遭到了日本人的威脅,李裕珏更是被迫染上大煙癮。兄弟姐妹手足相殘的事情不少見,可是父母殺害親生子這種事確實稀罕。
李兼濟吃力地擡頭深深注視着我,冷靜地重複說:“喬偵探,但願你不要讓我們失望。”
我懂了,我全都懂了。李兼濟也在計劃之中,這是一場全家人設局殺害李裕璞的局!
崔館長的年紀跟李兼濟差不多,也是身爲人父,看到李兼濟得知兒子被家人謀害,竟然沒有一丁點憤恨,不敢置信地說:“不管怎麼說,這可是親生兒子啊!”
李兼濟冷哼一聲,“如果我不是纏綿病榻,早就把這個逆子趕出家門了,他不配做我李家人。”
崔館長還想再說什麼,卻始終找不到說服李兼濟的話,只好沉默感懷.
“好吧,說完了動機,我接下來說第三起案件中最精彩的部分——手法和證據。”我花了半分鐘的時間消化接受這個事實,爲這一家子感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