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裕珏似乎是從我鬆口上看出了我這個人還是挺好說話的,馬上又站了出來,“喬偵探,剛剛,山哥只是打暈了胡嘯,不讓他過來,因爲我們都知道,他是這些人之中百分百不會放過我們的人。我們對你抱有巨大的期望,可是對他,只能剷除。”
“你什麼意思?你,殺了他?”想到胡嘯可能死了,我其實是開心的那傢伙其實跟甲乙丙三人一樣,死不足惜。
“是的,我殺了他,這會兒屍體還是在那輛貨車裡。我的手上也染了血,胡嘯是我殺的,與其把這份罪名加在表姐和山哥身上,不如讓我去代替表姐!”
“你這孩子,你怎麼還不死心?”蘇采苓氣得捶打李裕珏。
李裕珏卻不理蘇采苓,而是走到李兼濟身邊蹲下,低聲說:“爹,兒子不孝,一直戒不掉那玩意兒,給祖宗丟臉了。表姐比我更適合繼承李家的醫館,姑姑一家人來投奔我們,我們不能讓她們爲我們李家的事遭殃!您就成全兒子吧。”
李兼濟愛憐地撫摸着李裕珏的頭髮和臉頰,一張蒼老病態的臉上盡是心疼和驕傲,“不愧是我李家的孩子,有你,我死後也能跟列祖列宗交代了。”
李裕珏伏在李兼濟的膝蓋上哭泣,父子倆的手緊緊相握。
許久,李兼濟從喉嚨裡發出低低的聲音,卻異常堅決,“采苓,北城不宜久留,你馬上着手賣掉房子,帶着錢去別的什麼地方,重開李氏醫館。繼續發揚我們李家懸壺濟世的傳統,救治更多的同胞!”
蘇采苓不敢置信。其實不光是她,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一個父親竟然會同意放棄自己的兒子!
“李老,您寧可李家絕後?這樣反而對列祖列宗有交代了?”我不住搖頭,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李兼濟找外人幫忙殺了自己的大兒子,又讓小兒子參與其中,最後替一個外姓的親戚女子頂罪。他是不是病毒入侵了大腦,說胡話,或者瘋了?
“李家沒有絕後,還有蘇采苓姐妹,儘管她們不姓李,但身上也同樣流淌着李家的血脈。國仇家恨面前,我沒了兩個兒子又如何?中國人犧牲在外國列強手下的又豈止是我李家的孩兒?”李兼濟咬着牙說。
“您還是再考慮一下吧,您做出了一個有違人倫的決定,我一輩子都無法理解。”我覺得李兼濟真的是傻透頂了。
李兼濟輕蔑地說:“你這樣的人自然無法理解。請你不要讓我們對你失望透頂吧。”
盧昶有些激動地再次確認,問:“李老先生,你真的願意這樣?”
“無怨無悔,我只希望你們能讓我的小兒子少遭受一點痛苦,讓他舒舒服服地離開。黃泉路上,他也不會孤單,我這個老爹,陪着他!這是我們李家父子最後的請求,還懇請大家成全!”
盧昶痛苦地捶打胸口,閉上眼連連嘆息,“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一定要這樣!”
接下來,在盧昶的提議下,大家舉手表決,如果同意讓李裕珏和卞小山承擔幽靈殺手的身份去認罪伏法,就舉手。
因爲有李兼濟的懇求和李裕珏自己的再三要求,再加上大家對甲乙丙三個賣國賊的憤恨,對於卞小山和蘇采苓他們的同情理解,在場的人除了三個,全都舉手同意。
沒有舉手的只有我、卞小山和蘇采苓。他們倆是沒有立場參加這場表決,而我,我並不打算讓李裕珏頂替蘇采苓。
不過崔館長、郜非凡、黨妻和孫興都能舉手同意,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一時間不知道我是低估了他們還是高估了他們。但有一點,他們跟盧昶,應該是同類人。
我望着孫興,這個公園園長不是個崇洋媚外的傢伙嗎?眼下的案件不正是中國人觸及到了外國人的利益嗎?他爲什麼不站在外國人那邊,藉此機會對外國人搖尾巴?
我馬上想明白,身爲中國人,又有多少人是打從心底裡崇洋媚外?不過是被壓迫得不敢反抗而已,他們不敢得罪權貴和外國勢力,只是想要保全自己的小日子而已。只要有機會,這樣的人也會突然爆發出令人欽佩的力量。
而孫興此時只需要隨大流,沒有冒多大的風險,他自然不會跟大家唱反調。
“喬川,你什麼意思?你想要三個?”盧昶憤怒地抓起我的衣領。
“事實是,蘇采苓殺了胡盼迎、李裕珏殺了胡嘯,他們都是殺人兇手,卞小山就更不必說了。放過那些罪過更小的配合者可以,但是讓我放過一個殺人兇手,你覺得這個要求合適嗎?”
我希望盧昶能自己收回這種念頭,不要鬧得太難看。除此之外,我沒有直接承認,也是因爲我知道一旦我承認了自己想要上交三個兇手,盧昶當場會暴打我一頓,我打不過他,現場不好看,沒人勸架幫我,我會很丟人。
盧昶雙眼噴射怒火,“喬川,你說你不能登報認輸,放過所有人,我已經對你失望透頂。如果你執意要上交你所謂的片面的真相,展現你恃強凌弱欺軟怕硬的真相,我爲曾經把你視作朋友感到恥辱!”
“如果我執意要這麼做呢?”我試探盧昶。說實話,當李裕珏承認他殺害了胡嘯的那一刻,我的確動了心思,把他這個殺人犯也送給法律制裁,不是頂替蘇采苓,而是多加他一個。多一個兇手,就多一份功勞,一份榮譽。
盧昶第一次對我露出那樣的表情,那樣的眼神,哪怕是之前讓我們一度決裂的案子,那一次,他也沒有露出這樣可怕的樣子。他就像一頭猛獸,齜着獠牙一般恫嚇我:“如果那樣,我會殺了你!”
我真的被嚇到了,這還是我認識的盧昶嗎?
“盧昶,你,你變了。”我往後退了一步,小聲說。
“沒錯,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我已經找到了自己該走的路,而你,你跟我不是同路人,我看錯了你。幸好,我沒有試圖把你拉到我的路上並肩同行。”盧昶突然又慶幸地大笑。
我根本聽不到盧昶在說什麼,也沒心思去想他在說什麼。但我看得出,盧昶不像是衝動之下說的氣話,他真的有可能因爲憤怒而殺了我。所以我別無選擇。
“好吧,幽靈殺手只有兩個,卞小山和李裕珏,卞小山殺了黨皓東,李裕珏殺了胡盼迎和李裕璞,他們倆互相配合,也只有他們倆互相配合。”我作結案陳詞。
盧昶轉向郜非凡,“郜先生,案發當晚給你送去牛奶的是一個男服務生,也就是李裕珏,對吧?”
郜非凡一愣,隨即點頭,“沒錯,是男的,是李裕珏。”
“很好,那麼這案子就這麼定了,誰也別再想更改什麼。”盧昶一錘定音。
我在震驚於盧昶的態度之後也有一絲疑慮,爲什麼盧昶非要讓李裕珏去代替蘇采苓頂罪呢?莫非他也對蘇采苓有意思?還是這傢伙這時候還想着憐香惜玉?
這個疑慮一直從昨晚持續到今天中午。
今天凌晨,我纔回到自己的家。是盧昶開車送我回來的,一路上,他都對我不理不睬。我知道,這一次我是真的失去這個朋友了。但我並不遺憾,我知道,我跟盧昶的確不是同路人。
反正我也要離開北城,跟這裡的一切說再見了。有沒有盧昶這個朋友,無所謂。
到了家,盧昶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問我:“相機和毛巾呢?”
“毛巾根本沒有染色,我那麼說是想要試探蘇采苓,細節決定成敗,她的細節做得不錯。至於相機嘛,明天一早,廳長自然會收到。但我會親自拜訪廳長,說證據是你讓我帶給他的。”我的意思是,功勞我們兩個人分,即使你跟我翻臉,我仍然記得你的好處,我已經仁至義盡。
盧昶沒理我,給我的最後一眼是一個白眼。
整個上午,我都在對廳長講述我的推理,盧昶在一旁,分我的功勞,卻不對我說一句話,全是對着廳長說話。
廳長極爲憤怒,盧昶提議,速戰速決,不給外國人拿這件事做文章的機會,馬上處決兩個罪犯。
廳長同意當天處決,而且正如盧昶的預料,廳長決定選擇性地對外公開案情,路人甲乙就是隨機選擇的,跟他們是不是賣國賊沒關係,路人丙是兇手原本就想殺害的人,李裕珏的動機是爭奪家產,他用錢收買了卞小山。
這案子最爲精彩的犯案手法,我破解謎題的推理,可以登報公開,作爲對我的獎賞。我如願以償。
中午,我等在警察局的大廳裡,眼睜睜看着兩具遍體鱗傷的屍體從下方的牢房裡擡出來,他們身上蒙着白布。前方開路去開車的警察告訴我,卞小山服毒自殺,李裕珏咬舌自盡。盧昶命令他們馬上把人拉到山上埋了。
說完他們就想走,我叫住他們,走上前,打算掀開白布驗明正身。
就在我的手碰觸白布的前一秒,盧昶的咳嗽聲從樓梯那邊傳來。我擡頭一看,盧昶又露出了猛獸一般的眼神,讓我不禁打了個寒噤。
我愣了幾秒,可是擡屍體的警察不會一直等我,他們必須要快速完成自己的工作,畢竟局長在那看着呢。他們快速越過我,朝外面走去。
就在那一秒,我大徹大悟,爲什麼盧昶那麼堅決又那麼陰狠地恐嚇我,一定要讓我同意讓李裕珏爲蘇采苓頂罪。原因是盧昶的死囚犯只有男人!能用來頂替幽靈殺手去送死的死囚只有男人!
戳穿盧昶嗎?我不是沒有想過。可就在我猶豫之際,院子裡載着兩具屍體的車已經發動。我問自己,戳穿盧昶對我有什麼好處嗎?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榮譽了,惹怒一頭猛獸,猛獸赴死之前便會跟我同歸於盡。
是的,我沒有理由多此一舉,帶着我的榮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就好。如果多生事端,也許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我不能太貪心。況且,我也不想害死盧昶,這個我曾經的朋友。
我回到家,收拾妥當行李,拿到了今晚出發的火車票,臨行前記錄下這最後一篇筆記,然後便要去尚城開啓我偵探生涯的新篇章,我對未來充滿憧憬。
其實我在北城的這最後一起案件可以說是皆大歡喜,三個,哦,是四個賣國賊死了,有情可原的真兇逃了,我作爲偵探也賺了名聲,奉獻了精彩的推理。挺好。也許今晚我還會跟喬裝打扮後的李裕珏和卞小山乘坐同一輛火車呢。
可以想見,李裕珏不死,李兼濟也不必去黃泉路上陪他 ,卞小山不死,蘇采苓還可以跟相愛的男人廝守。李家終於擺脫了日本人的禁錮,脫離了罪惡的紅丸,得以重新開始,濟世救人。
這不是皆大歡喜是什麼?
這一次的系列案件精彩完美,犯案的人設計精巧,推理的我遇強則強。要說有什麼東西破壞了這一切的完美,那就是胡嘯的死。
說好的路人甲乙丙,死掉三個就夠了,可偏偏有個胡嘯混進來,他又跟“丁”扯不上關係,實在多餘。
不過說到底,破壞這個完美,製造這個路人丁的罪魁禍首其實是我,如果不是我質疑要把胡嘯這個壞蛋找過來旁聽推理,卞小山和李裕珏也就不必要殺死他。
我之所以找胡嘯來,本意是有他在,可以見證我的推理,讓那些人無法對我不利,也無法更改我的推理。沒想到非但沒能達成我的最初目的,還搞出了一個不該存在的路人丁,一個不符合條件的多餘死者。
希望盧昶他們能夠找到胡嘯跟“丁”的某種關聯,把他定義爲路人丁。我相信只要肯找,哪怕是牽強了一些,也能找得到。畢竟胡嘯的關係網複雜,又是美國人的狗腿子。
沒辦法,我是個完美主義者,但願盧昶也是。
總之,我在北城的偵探故事到此爲止,尚城,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