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吉時坐在警車的副駕駛位置,透過車窗望向城市鐵籠密密麻麻的黑暗方格。此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半,大多數人已經入睡,但至少有那麼幾個人,他們白天的經歷註定這一晚會是不眠夜。
黑洞洞的單元樓道中,一個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前進,他目標明確,動機充足,這條走向仇家的復仇之路,他走了二十年,如今終點近在咫尺,一切都將畫上句號。
黑影停留在一戶人家的門前,掏出鑰匙,輕輕插入鎖孔,輕輕擰,緩緩打開房門,儘量把聲音控制在最小。
他輕車熟路,進門後又用最輕的動作去控制電燈開關,讓光亮無聲地開啓,撒向整個房間。
臥室的門就在眼前,緊緊關閉着。黑影拖鞋,赤腳無聲地靠近那扇門,輕輕推開。客廳裡的光撒向臥室,照射在牀上那個呼吸均勻,明顯熟睡的男人背上。
黑影擡頭,望了一眼衣櫃上的監控攝像頭。他並不驚訝,顯然早就知道有這麼個東西存在,他經過客廳的時候明明可以關閉路由,讓自己不必出鏡。但他沒有那麼做,因爲已經無所謂了。
黑影沒有開臥室燈,因爲客廳的光亮已經足夠,近距離開燈可能會吵醒睡覺的人。他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繞過背對自己的男人的脖子,探向最爲脆弱的喉嚨。
就在黑影準備下刀的千鈞一髮之際,突然,黑影的手腕被一股力量鉗制。牀上的那個男人竟然死死抓住了黑影的手腕。
“很遺憾,我不是郝立銘,”牀上的人動作迅速,翻身面對黑影,死死攥住黑影的一條手臂,面對黑影的臉,他沒有絲毫驚異,輕輕地稱呼對方,“高雲騰,或者我應該以你更喜歡的稱號稱呼你,打臉大師。”
易文翰從腰間掏出手銬,把高雲騰雙手反手拷住。
高雲騰只是淡淡笑笑,有些失望,更多是釋然。
易文翰怎麼會知道高雲騰更喜歡打臉大師這個稱號?是吉時告訴他的。那晚當易文翰把夏長秋案件的嫌疑人之一,夏長秋的繼子高雲騰的資料給吉時看過之後,吉時便回想起了這些天跟高雲騰的相處中很多的細節。
高雲騰在最初向吉時介紹這個打臉大師的時候明顯帶着主觀色彩,他明知道打臉大師的行爲是錯誤的,是犯罪,但是他也承認,大快人心;每次提及這個罪犯,吉時都稱之爲歹徒,而每一次高雲騰都用網友們給起的稱號——打臉大師。
郝立銘被英文歌恐嚇的事件中,明明有五個嫌疑人:保姆郭曉茹、鄰居甄鴻文、好友兼前同事何俊生、前同事唐軍,還有高雲騰。
郝立銘排除高雲騰的嫌疑正是因爲高雲騰向他引薦了吉時幫忙調查,而郝立銘也從馬隊那裡得知了吉時的名聲和能耐。罪犯怎麼可能主動找偵探來調查自己犯下的案件呢?所以別說是郝立銘了,馬隊和吉時也很自然地排除了高雲騰的嫌疑。
而實際上,五個嫌疑人之中,只有兩個是郝立銘從未謀面的,分別是失明後才招來的保姆,失明後才被前妻介紹而來的心理諮詢師。
如果打臉大師真的是郝立銘曾經見過的人,保險起見,他不會讓郝立銘看見他,哪怕是他經過了易容。人皮面具什麼的,也會因爲距離破功。只有是郝立銘從前從未見過的人,纔會有自信在犯罪過程中讓他看見自己的臉。
當初郝立銘看到的打臉大師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而高雲騰明顯比之前胖了些,身高雖然有點矮,但增高鞋這種東西到處有的賣。
至於說高雲騰成爲郝立銘的心理諮詢師大搖大擺地進入仇人的家門,近距離享受自己復仇的成果,欣賞郝立銘衆叛親離,近乎抑鬱,其實也是他能夠控制的。
開補課學校,想辦法吸引郝顥加入,重點關照郝顥,利用孩子母親對孩子心理狀態的緊張在意,進一步把孩子的心理健康跟親子關係掛鉤,從而提議給心理有問題的父親做諮詢。一切都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後來面對蔣翼飛提到他記住了歹徒的手部特徵,剛好這個特徵吉時和高雲騰都有。當時高雲騰一定是心驚肉跳的,但好在蔣翼飛沒把這事兒放心上,再加上有吉時這個同款手作陪。
再後來在跟吉時配合的調查中,高雲騰還曾經誤導過馬隊。
馬隊說他調查過一個月內幾乎是全國銷售隔音房以及原材料的經銷商,尋找這個爲邊陽定製囚籠的歹徒。結果是無果。當時高雲騰便強調,打臉大師一定是在邊陽在網上因爲製造噪音出名到邊陽失蹤的這一個月之間搭建了特製的隔音房,所以只要瞄準這一個月,深入挖,肯定能找到。
實際上,這是高雲騰對馬隊的誤導,他生怕馬隊擴大排查範圍,不僅限於查這一個月,而是查更久遠的銷售記錄。
因爲在更久遠的許多年前,高雲騰買過隔音房原材料,自行組裝,建造了那間雙重隔音的囚籠。
高雲騰怎麼可能提前知道邊陽會因爲製造噪音而成了網絡紅人?提前這麼多年爲他打造這個囚籠?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有一種解釋,這個囚籠最初並不是爲邊陽準備的。
邊陽並不是那個囚籠的第一個、唯一一個囚徒,在他之前,還有一個夏長秋。夏長秋在那裡恐怕住了更久,並且沒能活着出去。
所謂那裡,正是夏長秋位於遠郊的、生產製作軟包裝潢材料的作坊。軟包的隔音地下室,就是就地取材製造的。但高雲騰身爲夏長秋的繼子,對自家作坊生產的軟包材料隔音效果是知道的,於是他在地下室裡又建造了一個隔音房,也就是隔音房裡套隔音房。
雙重隔音效果,再加上作坊本就坐落在人跡罕至的地方,所以任憑裡面的人叫破喉嚨也是枉然。
蔣翼飛和郝立銘曾經見過的車庫應該也是在這間作坊內。夏長秋這個作坊主人死了,廢舊的作坊自然就歸他的繼子高雲騰所有。而一旦犯罪已經完成,這個地方也就沒有必要再存在,因此半年前,作坊連同地下室以及種種證據全都徹底消失。
易文翰說他查到了殺人動機,指的就是繼子高雲騰對夏長秋的動機。
高雲騰4歲那年,父母離異,母親拋下父子倆嫁給了夏長秋。高雲騰14歲那年,生父拋棄了高雲騰,把他丟給母親。從那時開始,高雲騰便跟母親和繼父夏長秋一起生活在久安縣。
老鄰居們都能作證,夏長秋以毆打虐待母子倆爲樂,尤其是對高雲騰,簡直是令人髮指。
高雲騰高考那年,曾經跟夏長秋爆發過一場衝突。高雲騰考上了尚城的大學,但夏長秋撕掉了他的錄取通知書,放下話,想要上大學,除非他死。
當時高雲騰被夏長秋暴打一頓,他破天荒還了手,說誰不讓他上大學,他就殺了誰。最後還是村長出面調解,雙方纔罷休。
那之後,高雲騰還是上了大學。高雲騰母子對外宣稱,夏長秋因爲太過氣憤突發腦梗,一病不起。而高雲騰母子爲了承擔氣病夏長秋的責任,打算不離不棄照顧夏長秋的餘生。
那之後的一兩年之內,還有人見過不能動不能說話的夏長秋和他去城裡就醫的病例。再往後,人們淡忘了這個人,再沒人見過他。
時至今日,高雲騰的母親搬到了尚城,從前縣裡的老鄰居來尚城偶遇到她,她還說夏長秋仍舊臥牀不起,她這麼一照顧就是十年。鄰居提出要去看望夏長秋,高雲騰的母親卻以不方便爲由拒絕。
易文翰調查的案子里居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名,這個人正在跟吉時配合調查另外的案件。他自然要通知吉時。兩人這麼一碰頭,一頓飯的工夫,便通過推理把兩邊的案件結合了起來,而兩邊案件的交點和聯繫自然就是一個共同的嫌疑人——高雲騰。
對摺磨母子倆的夏長秋最持久的報復是什麼?莫過於把他囚禁在雙重囚籠之中,讓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每天去送飯的時候看着對方絕望苟活,如同動物一樣失去人類的尊嚴,以此來抵消和補償母子倆從前遭受的暴虐。
易文翰在查到這些後,更加堅信高雲騰母子就是殺害夏長秋的兇手,又或者夏長秋是自殺,是忍受不了被囚禁的暗無天日的生活,絕望自殺。
夏長秋的死因是顱骨破裂,或許是被高雲騰母子用鈍器打擊致死,或許是他自己用盡全力撞向鋼化玻璃。
高雲騰把夏長秋的屍體運到更偏遠的地方,趁夜掩埋。夏長秋就這樣在荒郊野外的地下度過了七八年,直到不久前幾條飢餓的狼挖出了部分殘骸,叼着骨頭奔跑的時候被攝影愛好者給拍攝下來。
警方的頭骨復原模擬出的死者生前樣貌跟真人的相似率還是挺高的,所以當高雲騰在網上看到了懸賞徵集線索的通告,看到了酷似夏長秋樣貌的模擬人像,他萬念俱灰。
他知道,從前的老鄰居們,或者是認識夏長秋的人,早晚會看到這懸賞通告,警方早晚會懷疑那具白骨是夏長秋。
而一旦警方懷疑白骨是夏長秋,就會來找他們母子,然後就會發現他們撒了謊,夏長秋根本早就不復存在。
因此七八年前這對兒母子實施的那場犯罪可謂是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屍體一旦被發現,他們倆的罪行就會曝光。
他們本以爲一具屍體埋在荒無人煙的野外,永遠不會有人發現,他們母子遠離家鄉來到尚城,也不會有人再去在意夏長秋的下落。但人算不如天算,母子倆只算計了人不會發現屍體,卻沒算到野外雖然沒人,但是狼也能發現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