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一點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接着用胖手揉了揉眼睛,神情疲憊的撐着腦袋:“顏大人,這些屍體果然有問題。”
顏寒喝了口茶,慢條斯理道:“說詳細些。”
郝一點通宵解剖屍體,顧不得吃喝,早已經口乾舌燥,見到顏寒喝水,不由舔了舔乾裂的嘴脣。
謝載月善解人意的遞了杯茶過去,郝一點感激的朝他一笑。
郝一點接連牛飲了幾杯茶水,精神頭也隨之恢復不少,這才清清嗓子道:“根據屍檢結果,這七人應該在着火前就被人下了毒,還是讓人無法行動的那一種。換句話說,這場大火有人是想燒死這些下人。還有……”郝一點稍微一頓,眉頭深鎖道:“有一具屍體和從李府拿來的下人名冊對不上。”
謝載月想起方纔麪攤老闆的話,忙問道:“這人叫什麼?”
“張知來。”郝一點道,“張知來看名冊應當只有十五六歲,可是那具屍體……至少二十五歲。”
謝載月斟酌片刻,沉聲道:“張知來,是在城西賣牛肉麪的老張頭的兒子。”轉頭看一眼顏寒,顏寒朝他點點頭,他又接着道:“據張老闆說張知來幼年喪母,家境貧寒,只靠着他出攤賣牛肉麪掙些微薄的銀兩,所以張知來在十二歲以後便不再念書,改爲去李府做工,爺倆日子這纔好過一些,但也是緊巴巴的,富裕不到哪去。”
頓頓又道:“可是,張老闆說張知來五天前回過一趟家,帶回來好多銀子,但人卻悶悶不樂,一副交待後事的口吻要求張老闆以後別去出攤,還說他帶回來的那些銀子就放在家裡,張老闆可以隨便用。因爲張知來素來手腳有些不乾淨,張老闆便很擔心這些錢是贓物,不斷追問錢是從哪來。張知來卻只喝悶酒,一言不發。等到張知來再回李府,便遇上了這場大火。”
橫波抱着旺旺,不解道:“這說明什麼?”
“說明張知來至少是這起案件的知情人,眼下找到他很重要。”郝一點撇撇嘴,心想顏少卿帶着的這姑娘模樣不錯,腦子卻還沒我一個仵作好使。
謝載月頷首,繼續道:“還有,死的人到底是誰,這點也很重要。老郝,你將無名屍能整理的信息全部整理出來,讓劉捕頭找幾個兄弟挨家挨戶打聽,看看最近可有條件吻合的失蹤人口。”
郝一點邊點頭,邊讚揚道:“謝推官的推斷合情合理,下達的指令清晰明瞭,下官真是佩服,佩服!”
橫波啼笑皆非道:“老郝,沒看出來你除了手上的刀好使,這張嘴也是了得。”
郝一點撩撩頭髮,圓臉上充斥着笑容,“不敢當,不敢當,都是段大人和顏大人領導有方。”接着便邁着自信的步伐出了門。
橫波掩嘴一笑,笑罵道:“這胖子真是好玩。”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不懷好意的看了一眼顏寒和謝載月,神秘問道:“你們倆昨晚幹什麼去了?爲何一大早的一同從外面回來?”
顏寒涼涼看她一眼,不鹹不淡道:“橫波你活了上萬年,怎麼一點沒學會收斂好奇心。”
橫波似乎想反駁,但被顏寒一瞪,終究是乖乖閉了嘴。
謝載月卻難以置信道:“上萬年?橫波姐,我以後還叫你姐是不是不太合適?”
橫波最忌諱別人說她歲數大,登時柳眉倒豎,吼道:“小兔崽子說什麼?看本座不收拾你!”說着就要念咒捏訣,欲現場除了載月而後快。
謝載月見狀跳起老高,心想我凡人武功哪裡經得起神仙練手,於是拔腿就要跑。邊跑邊道:“橫波姐饒命,弟弟錯了,繞弟弟一命!”
嘴上求着繞,腿上卻不敢怠慢,還是風一般朝大門跑去,路過正襟危坐的顏寒,陡然被一把拉住,拉住他的那人還沉靜道:“有我在,她不敢。”
六個字似有魔力一般,立刻讓謝載月收了步子。載月回頭去看顏寒,發現顏寒也在含情脈脈的看着自己,心下一愣,接着一根心絃忽然酥酥麻麻,顫顫巍巍。
美人這溫柔的眼神,這維護的姿態,難不成對自己一見鍾情?可我們都是男子,這樣好像於理不合?
還是說……咱顏少卿是女扮男裝?
載月心思飄忽,那邊橫波卻怒氣更勝,吼道:“姓謝的,本座年輕貌美,當你姐姐我都嫌年紀有些大,我看這樣吧,以後你就叫我橫波,把姐字也去了,咱倆平輩論交。”
懷裡的旺旺忽然懶洋洋道:“爲老不尊。”
橫波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拍拍白虎毛絨絨的腦袋,“我說老虎妖還是老虎精,您老也得有上萬歲了吧,整天還裝成寵物賣萌,咱倆到底誰爲老不尊?”
旺旺哼了一聲,不再說話,接着從橫波懷裡跳出,慢悠悠踱步到載月面前,毛遂自薦道:“你們去查案不如帶上我,我腦子很好用。”
貓咪一樣大的小白虎一本正經的說自己腦子好用,這場景怎麼想怎麼覺得詭異又有趣。
謝載月看着腳邊的小白虎,憐愛心頓起,剛要答應,顏寒卻冷冷道:“旺旺,你見誰查案抱只貓?”
旺旺瞥他一眼,忽然轉了個身子,竟然變成了一條細細的手鍊,上面吊着個白虎的墜子。
謝載月倒退一步,愕然道:“這這這……又是什麼仙術。”
“載月,你將鏈子戴在手上,我就能和你們一起去查案。”
載月一個激靈,白虎墜子居然開口說話了!還好室內都非凡人,否則一般人看見這幕,估計立刻便被嚇得靈魂出竅。
汴城熙攘,河畔巷陌中,何止十萬人家;汴城繁華,天南地北的吃食,最潮流的玩意,皆匯於此,說它是天下之都一點也不過分。
汴城之中又以城北的玄武大街最爲熱鬧,能在十里玄武大街上擁有一家鋪面,是不少生意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不過,僧多肉少,奇貨可居,黃金鋪位可不是有錢就能擁有的,上頭沒人、生意上不得檯面、老闆劣跡斑斑,照樣望洋興嘆,給再多的錢都沒用。於是不少人退而求其次轉而在玄武大街的岔路口、或者附近的小路上做生意。
李明亨做古玩生意,鋪子就在玄武大街附近,雖然只差了兩條街,但熱鬧的程度可謂有云泥之別。好在這條街上,多是些醫館、當鋪、書畫珍寶館一類的店鋪,大多主顧也需要一份寧靜,才能安心看病,小心當物件,專心買珍奇。李明亨的鋪子開在這裡,也算合襯。
“奇怪,李明亨家中着火爲何要關了鋪子?”橫波看着眼前緊鎖的大門問道。
“去周圍的鋪子問問。”載月腕間的旺旺牌手鍊忽然開口。他一出聲,幾人都嚇了一跳,看來即便是神仙,也不習慣一條手鍊會說話。
謝載月小聲道:“旺旺,一會有了外人你可千萬別開口!”我可不想查案路上嚇到花花草草。
橫波嘟囔道:“聽老劉說,李明亨雖然是個生意人,可是平時不怎麼喜歡交朋友,所以李府附近的住戶都和他不怎麼相熟,不知道這周圍鋪子的老闆們是不是也是如此。”
顏寒道:“擡頭不見低頭見,多少知道些情況。”
老大發話了,下屬們自然趕緊辦事,三人馬上轉身進了旁邊的當鋪。
當鋪名叫有謙華,門臉上一杆大旗,金燦燦寫着一個“當”字。大概因爲纔開門不久,眼下里面並無顧客,只有一個小廝斜倚在櫃檯上撥拉算盤。
小廝脣紅齒白,顏如冠玉,看着很是斯文帥氣。
橫波雙眼一亮,掏出那面銅鏡,左右照了照,道:“是不是要問話?放着本座來。”
也不等顏少卿答應,她便妖嬈的趴在了櫃檯上,對着那小廝嬌聲道:“這位小弟弟,早啊。”
小廝一擡頭,只見位紅衣烈烈的豔麗女子對着自己微笑,燦若春花,烈若照樣,不禁懷疑此乃白日做夢,趕忙甩了自己一個巴掌,又喃喃道:“好疼,看來不是美夢?”
橫波一見,忙柔聲道:“別......這不是夢,不信讓姐姐摸摸你臉如何?”
小廝被誘惑一般,傻乎乎的伸出臉,正要靠在橫波的柔荑之上,背後顏寒毫無感情的聲音卻響了起來:“趕緊問正事。”
橫波轉過頭向顏寒拋了個媚眼,嬌滴滴道:“怎麼你吃醋了?”
顏寒面無表情,一言不發,橫波只好自討沒趣的轉了過去。
載月站在旁邊,看着兩人的互動,心中想着案子。
顏寒一瞥,忽然正色道:“載月,你別誤會,我和她什麼事也沒有。”
載月一呆,心想和我解釋做什麼,奇了怪,難道是怕自己嘴不嚴?於是保證道:“顏大人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和段寺卿打小報告!”
那邊橫波已經開始問話,“弟弟,你姓王是嗎?小王弟弟,我們是大理寺的,想找你問幾個問題,哎呀,你可千萬別怕。”
小王一聽美人是大理寺的大人,立馬一掃色眯眯的表情,縮縮脖子道:“我們掌櫃的馬上來了,不如你們問他。”
話音剛落,當鋪便進來一個又高又壯的胖子,留着八字鬍,一雙小眼睛泛着精光。
小王指指背後,道:“說曹操曹操到,各位大人,這就是我們曹掌櫃。”
曹掌櫃顯然有些訝異,問道:“大人?不知幾位是?”
謝載月上前自報了家門,又認真道:“不知可否問曹掌櫃幾個問題?”
曹掌櫃一聽是大理寺少卿親臨,不敢怠慢,連忙吩咐小王泡茶,請幾位大人稍坐。
幾人堪堪入座,謝載月問道:“曹掌櫃,旁邊這家古玩店是什麼時候關門的?”
曹掌櫃想了想道:“關了大概有四五天了,當時還遣散了夥計。”又問道:“聽說他家裡着火了?”
謝載月沒回答,只道:“李明亨平時爲人如何,可有和人結怨?”
曹掌櫃立刻搖搖頭,乾脆道:“李老闆雖然對大傢伙不熱情,但也沒聽說的罪過誰。怎麼,官府現在懷疑是報復?”
橫波拍拍桌子,喝道:“問什麼你就打什麼,沒事瞎打聽什麼!”
曹掌櫃一哆嗦,心想怪不得這美人一身紅衣,原來是顆帶勁的朝天椒。
謝載月又道:“着火前,他家的鋪子裡可有什麼怪事發生?”
曹掌櫃回過神,思索道:“怪事?這倒沒有,前不久李明亨得了枚玉帶鉤,說是秦朝的物件,開心還來不及呢,哪有什麼怪事。”
小王插嘴道:“關門前我看見李明亨帶着弟弟還去了鋪裡,兄弟倆有說有笑,不像有什麼異常。”
“弟弟?”謝載月奇道,這可是個新發現,當時在案發現場,既沒有見到李明亨的弟弟,也沒有任何人提起過還有這麼一號人物。
小王點點頭,“對,李明亨的弟弟年初從老家來了汴城,偶爾會和他哥一起來店裡。”
顏寒忽道:“你們可有同李明亨的弟弟說過話?”
小王和曹掌櫃齊齊搖頭,道:“只遠遠地瞧見過幾次。”
橫波道:“那你們怎麼知道他們是兄弟倆?”
曹掌櫃道:“兩人模樣很像,任誰看都會會覺得是兄弟倆。”
幾人說話間,一位搖着摺扇的公子忽然走了進來,此人劍眉星目,氣度不凡,一身沙青色的長袍,質地上乘,樣式新穎,腰間環佩作響,粗略一掃,就知道都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
曹掌櫃一見這位公子,立馬笑成一朵迎風招搖的大菊花,“東家,您老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