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載月正要開口詢問, 忽然房門大喇喇的被人推開,宋流光邁着長腿,搖着摺扇, 帶着痛心疾首的表情入內。
經方纔小泉一番話, 劉渝對宋流光厭煩的緊, 見他進門, 立刻面有慍色:“王爺, 我們這審案呢,您老突然進來算怎麼回事。”
宋流光打折扇子,走到幾人面前, 目光閃爍道:“本王關心楚洛,有些心急。”餘光瞥着顏寒臉色, 又道:“再說, 難道我不是大理寺的一員?來幫幫你們的忙也是正常。你說是不是, 顏大人?”
顏寒看都沒看他一眼。
謝載月給宋流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道:“今日審問內容, 如果除了咱們自己人以外,還有人會知道,那別怪本官不客氣。”
謝載月不知宋流光和那莫橋然的交情,是故有此警告。
宋流光正義道:“那是自然,謝兄放心!”
謝載月不再理他, 轉身繼續詢問小泉:“莫橋然何時來的?”
“莫橋然?”宋流光又驚叫出聲。
顏寒站在謝載月身後, 此時回頭冷厲看他一眼, 宋流光張目結舌的表情立刻頓在臉上。
可只是片刻, 宋流光似乎覺得不吐不快, 倒豆子似的繼續說了起來:“莫橋然我知道啊,這人居然會來我們醒醉樓?麗影倒是不曾和我說過!”
那邊小泉聞言哀婉道:“是姑娘不讓我們說, 因爲……”
小姑娘的臉上忽然浮起羞憤之色,似是有極難啓齒的秘密。
謝載月隱約覺得本案癥結可能正在於此,心中焦急,可並不催促,只是好耐心的等着小泉開口。
小泉面色紅一陣,白一陣,終於恨恨開口:“他每次來總是要給姑娘畫畫。”
“畫畫?”謝載月不解,聽上去不是什麼驚天秘密,小泉爲何糾結如此之久?
小泉攥着膝頭,沒徵兆忽然哭了起來。
謝載月皺起眉,心想這莫橋然到底對楚洛幹了些什麼,竟然讓一個小孩子又生氣又委屈。
小泉垂下眼,帶着哭腔道:“莫橋然他畫的那些畫……不堪入目。”
屋內四人都不是未經人事的小孩,一聽這話,立刻明白莫橋然這見不得人的愛好是什麼。
宋流光第一個反應過來:“楚洛怎麼不拒絕?我醒醉樓又不是客人最大。”
小泉刀一眼的視線掃過宋流光,語帶怒氣道:“姑娘說她的身子不值錢,畫了便畫了吧,莫橋然位高權重,若是拒絕了他,日後少不了給東家使絆子。”
宋流光聞言,一時間訥訥不語,難堪的站在原地。他是風月場上的老手,楚洛對他的情誼他怎能感受不到?只是兔子不吃窩邊草,他也不想和自己樓裡的姑娘有太多瓜葛,是故選擇了裝聾作啞,熟視無睹。不曾想他遊戲花叢的風流之舉,無意間卻惹得佳人心碎,乃至命喪黃泉。
劉渝斜眼瞅他,哼道:“王爺處處留情,才留下這風月債,作孽,真是作孽。”
宋流光面色通紅,亦有悔過之意。
謝載月也很同情楚洛,名冠汴城的花魁,爲宋流光委屈至此,沒等來心上人的愛戀,卻莫名丟了自家性命,可謂是情之所鍾,卻所愛非人,可悲可嘆。皺眉看了看還在搖扇的宋流光,心道他這到處招惹沾染的性子,確實該改改。
楚洛遭遇,讓謝載月更加認真,他忖了片刻,斂神道:“莫橋然來醒醉樓,這件事知道的人多嗎?”
小泉搖搖頭,道:“聽說莫橋然家有悍婦,每回來醒醉樓都是偷偷摸摸。”
“什麼悍婦,聽他瞎說。”宋流光鼻孔出氣,毫不猶豫的開始揭短:“他在朝中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居,最好人前裝模作樣,靠此博得陛下和老丈人的歡心。爲了沽名釣譽,他這些年可沒少彈劾我,說我不務正業,說我喜歡逛窯子上青樓,哼,沒想到他自己纔是個衣冠禽獸。”
顏寒忽道:“所以梯子後門,都是給莫橋然準備的?”
小泉點點頭,道:“醒醉樓除了媽媽和我,沒有人再知道此事。”
謝載月心想,莫橋然也許是怕楚洛抖落他的秘密,影響他在朝中聲譽,這才痛下殺手。這倒也符合意之慾的含義,可此案果然如此簡單?心中還是隱隱不安。
正思索間,顏寒又問道:“昨晚莫橋然幾時來的?”
小泉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亥時初刻,王府小廝說東家今晚不會來,姑娘就回了房,打發我也下去休息。我不放心,於是一直坐在屋外守着姑娘,中間打了個盹,後來聽見姑娘房裡有動靜才驚醒。本來想進去看看,結果聽到姑娘在和莫橋然說話,我……我就不敢進門了。”頓頓,又道:“早知道莫橋然會殺了姑娘,打死我也應該進去看看。”
謝載月心念一動,問道:“也就是說,你並未見到莫橋然本人?”
小泉道:“我雖沒有見到,但那人是莫橋然無疑。我一直守在門口,並無人從正門進入。姑娘的客人中,包括我們醒醉樓上上下下,能憑空出現的在姑娘房裡的,除了走後門翻窗的莫橋然,還能有誰?”
宋流光道:“那倒是,連我都沒有後門鑰匙,謝大人還等什麼,咱們這就去捉拿莫橋然。”
謝載月沒有說話,雖然眼下看來莫橋然十有八九就是兇手,可他依舊有兩個疑惑。
第一,殺人現場打掃的如此乾淨,可見兇手心思縝密,這樣一個兇手,怎麼會選擇在醒醉樓院裡就丟棄兇器,又怎麼會一離開醒醉樓就丟了鑰匙?
第二,他實在想不通堂堂一個禮部尚書,想殺一個弱女子,應該有更乾淨的方式,爲何要親自動手,還要弄出這麼大的動靜。難道是二人爭吵,莫橋然臨時起意?
糾結間,顏寒撫上他的肩頭,淡淡道:“謝大人,先回大理寺。”
不知爲何,顏寒的聲音對謝載月來說,總有着難以言說的安撫之力。涼涼淡淡的聲音,劃過謝載月心扉,他紛雜心緒立刻安定下來。
謝載月站起身,囑咐劉渝留兄弟看着現場和保護小泉,一行人便重回大理寺。
大理寺內,郝一點和伊典豪也剛完成驗屍,正蹲在停屍房前喝茶嗑瓜子。
見顏寒等人進了院子,郝一點將茶壺往伊典豪手裡一塞,站起身來,笑眯眯道:“幾位大人回來了。”說着,又攤開白胖的大手,問道:“嗑瓜子不?”
謝載月望了眼停屍房,又看了眼郝一點的手,迅猛地搖了搖頭。
顏寒和宋流光亦是一臉嫌棄的模樣,郝一點只好將瓜子重新裝回腰間別着的一個布兜裡。
此時,伊典豪一手一個茶杯,也走了過來,和衆人簡單打了個招呼,接着有些不自在的瞥了顏寒一眼。
謝載月還不知道顏寒乃絕世強攻一事,早在大理寺成了公開的秘密,見伊典豪望着顏寒含羞帶怯的模樣,以爲對方心懷不軌,趕緊擋在顏寒身前,凌厲的瞪着伊典豪。
那表情似乎在說,這是我的人,你可不要打什麼鬼主意。
伊典豪一愣,接着口無遮攔道:“我又不喜歡男人,只是沒想到顏大人這般英勇。”
衆人:“……”
謝載月欲哭無淚:閻王慈悲,爲何讓我頻頻經歷社會死亡。
恰在此時,烏雲來襲,陰風颳過,停屍房的門被吹得哐哐作響,嚇得宋流光一哆嗦,冒着酸氣道:“哼,謝大人好福氣,換做是我,我也願意……”
話沒說完,顏寒已經肅然開口:“說案子,莫論私事。”
顏寒語氣冰碴子一般,比停屍房還陰森,衆人如夢初醒,誠惶誠恐的看向顏寒。見顏大人氣勢威嚴,怎麼也瞧不出一星半點柔弱的樣子,都暗道當初看走了眼。
劉渝碰碰還在發呆的郝一點:“說說情況。”
郝一點抹了把額頭的汗珠,心想大冬天怎麼如此熱,定定心神,開口道:“楚洛死亡時間約在昨夜丑時初刻到寅時初刻,因胸口一刀傷及心臟,出血過多而亡,除此之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
劉渝道:“死亡時間和刑部推斷的一致,胸口一刀就能讓人斃命,兇手應該很冷靜,並且準確知道內臟所在。”
宋流光咬牙切齒:“莫橋然實在心狠手辣。”
“莫橋然?”郝一點神色一變,“他不是禮部尚書,怎麼會和此案扯上關係?”
劉渝青着臉,將今日在醒醉樓的發現一一告知。
宋流光受了兩遍刺激,忽然喊道:“本王和他不共戴天!”
顏寒皺了眉,沉聲道:“現在就說他是兇手,還爲時過早。”
謝載月忽然想起什麼,從袖裡掏出那柄華貴的尖刀,遞給宋流光,問道:“王爺,你可見過這把刀?”
宋流光一見那刀,半笑不笑道:“這是陛下賞給莫橋然的刀。”
“你能確定?”謝載月狐疑問道,心想這些證據未免得到的太容易了些。
宋流光道:“此刀乃是東海王的貢品,世間只此一把,陛下有一陣很是喜歡,日日佩在腰間。去年,莫橋然做了篇酸不溜秋的假道學文章,辭藻華麗,全是放屁,唯有他老丈人的門生連連叫好,陛下一高興,便解下此刀賞給了他。”
謝載月靜默不語,心中不安更甚,兇器、人證,證據一應俱全,就像有人刻意安排,牽着他們一個個發現。
思索間,宋流光忽地轉身,嚷道:“老子這就進宮去,看我不狠狠告上他一狀!”
謝載月還沒來得及叫住他,宋流光便低頭狂奔,眼看要出了遠門,卻猛地撞上一堵肉牆。
宋流光惱羞成怒的擡頭,看清來者面容,訝然道:“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