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謝載月帶着小惡鬼一路追尋來到地府大門, 只見素日巍峨的那扇門竟然隨意大敞着,門神櫟風暈倒在一側,面色慘白如紙, 嘴角帶着幾縷血, 雙眼緊閉, 顯然受了重傷。
謝載月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 扶起櫟風輕喚兩聲。見對方沒有反應, 他心底一涼,又趕緊捏了個訣,將一絲靈力注入對方體內。
可靈力在櫟風體內遊走一個周天, 竟然感受不到絲毫生氣,謝載月心驚不已, 咬着牙又催動靈力行了幾遍, 才悲憤的垂下頭, 接受了櫟風已死的事實。
他哽咽着道了聲:“櫟風,我一定替你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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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後的小惡鬼, 卻扯着嘴角沒心沒肺的笑了。
這笑未免太詭異了一些。身前是被衆惡鬼所殺的門神,還有跪坐在地,悲痛欲絕的鎖仙,可他居然笑的出來,就好像……面前上演的是他期盼已久的劇情, 他笑得滿意又快意。
這笑, 在謝載月轉身的一剎那戛然而止。
謝載月安放好櫟風屍首, 心事重重, 也目光堅定, 他一手抱起小惡鬼,肅然問道:“櫟風死了, 地府大門洞開,他們難道是去了凡間?”
小惡鬼遙望着那扇門,目光閃爍:“應當是,我聽他們說起要去人間糾集同夥。”
謝載月點點頭,又垂眸靜立半響,再擡頭時已面沉如水,他取過櫟風的劍別在腰間,接着將小惡鬼背在身後,撕下一截衣襬將其綁住,他正色道:“抱緊我,這條去人間的路我並不熟悉,萬萬不可走散。”
小惡鬼雙眼一亮,接着歡天喜地地摟上謝載月的脖子,乖巧道:“鎖仙,你只管往前走,我絕不會和你分開。”
謝載月點點頭,隨即捏訣御風而起,準備從地府破空往人間而去。
謝載月只跟着顏寒去過一回人間,且因爲顏寒帶着,也不用經過這扇大門,對人間和冥界這條通路十分不熟悉。
雖說地府普通員工去人間都是走這條路,但得了閻王首肯,便會得到一枚令牌,系在腰間,出了地府就不會迷路,能毫無阻礙去往人間。如若不然,則有可能誤入歧途,甚至過了奈何橋,渡過忘川河,進入六道輪迴。
地府大部分人都已跳脫輪迴,若不是有心體驗,或者遭到懲罰,絕不會輕易再入輪迴,尤其此般沒頭沒腦的闖入。倘若投身富貴人家倒也罷了,如果成了家禽畜生少不得一世受苦。
所以很少有人會不經許可偷偷從這條路去凡間,當然了,華滇那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除外。
再說鬼差接了生魂回地府,通常情況下也要走這條路,只不過鬼差往來兩界不知道幾萬次了,他們自然識路,絕不會走岔,肯定不會還沒經判官審案,就先帶人去了輪迴,亂了地府秩序。
但謝載月顯然不屬於上面任何一種,一出地府門,看見五花八門的岔路口,不禁犯了難。
小惡鬼覺察到謝載月步履踟躕,便摟着他的脖子,探出頭左右打量一番:“鎖仙,衆鬼敢從此路逃脫,就說明他們知道路。”
謝載月如何不知道這一層,衆鬼在地府都關押了成百上千年,等到今日纔出逃,說明已做了萬全的準備,絕不會功敗垂成,在去凡間的路上迷了眼。只是道理雖是如此,但又如何辨別這些人選的那條路?
正在猶豫,身後的小惡鬼將他摟得更緊了一些,溫聲道:“我能分辨他們的氣味,給你指路可好?”
謝載月驚奇的看着小惡鬼:“你還有這本事?”
小惡鬼笑笑:“鎖仙小看人了,打架鬥法我雖然不濟,和他們在一起這麼久,難道還不知道他們的味道?”又將腦袋垂在謝載月頸邊,柔聲道:“咱倆在一處也過了不知多久,足夠凡人經幾世輪迴,你的味道,也是印在我心上的。”
此話一出,謝載月忽然就覺得今日小惡鬼與往日有些不同,可仔細想想,又覺得這感覺虛無縹緲,於是甩甩頭,繼而凝重道:“帶路罷,咱們去將他們捉回來。”
小惡鬼在他背後格格一笑,接着便開始指路。
有了小惡鬼的幫助,二人一路毫無阻滯,馬不停蹄,沒多久便到了人間。
人間這時秋風蕭瑟,落葉枯黃,行人寂寥,晝短夜長,正是晚秋時節。
按照小惡鬼的指引,謝載月御風而行,傍晚時分,來到一處山坳。
此處風景倒是絕佳,四面青山環抱,層巒疊嶂,蒼山含翠,中有一條奔流長河,向東急行,水流湍急,巨浪隆隆拍岸,掀起浪花朵朵,恰如千堆雪。
夕陽餘暉,暖洋洋地灑在周遭樹木之上,朦朦朧朧,似籠金紗,竟是別樣溫柔,
謝載月立在江邊遠眺,見遠處高山奇絕,長河雄壯,近處花草卻猶抱琵琶,半遮半掩,讓他恍然生出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那小惡鬼似是極滿意謝載月的反應,軟軟地靠在謝載月的背上,不知是在壓抑什麼情緒,他的聲音格外低沉:“鎖仙,你看此處可美?”
謝載月沒有回答,因爲他已經看見江對岸聚集着一羣人,準確來說是一羣惡鬼。雖在人間,這夥惡鬼倒是沒有掩飾,一個個還是奇形怪狀的模樣。
謝載月目光沉靜,他拔出劍,扔了劍鞘,將小惡鬼放在原地,捏起訣來,霎時飛渡過滾滾長河。
衆鬼正在河邊慶祝逃出生天,乍見鎖仙破風而來,各個大驚失色。後來一想,如今沒有十八層地獄的禁制拘着他們,衆惡鬼聯手,未必不是這鎖仙的對手。
於是又變得興奮難耐,垂着涎水,或長着血盆大口,或揮舞着長臂,狂笑着叫囂。
謝載月穩穩落地,長劍橫立,身姿卓然,冷若冰霜。
衆惡鬼挑釁似嬉笑,黃銘率先開口:“小鎖仙就你一個人?”
謝載月不答。
黃銘又陰笑道:“小鎖仙,照哥哥說你不如加入我們,我們可憐香惜玉得緊吶。”
謝載月沉聲道:“廢話少說,背叛殿下者,死!”說着靈力注入手中長劍,那劍立刻鍍上一層金光。
黃銘哈哈一笑,招呼道:“兄弟們,我們雖生在兩界,但兩界之中,人人避我們唯恐不及,那我們又何須再臣服閻王之下?殺了鎖仙獻給惡靈主,讓他帶我們打回地府!”
“那就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謝載月催動劍氣,首先發難。
鎖仙上古神器,歲同混沌,雖然他平時貪玩了一些,沒少讓顏寒憂心,但實力依舊不容小覷。
他舞劍直入羣鬼正中,看準黃銘就是一劍。
黃銘在羣鬼中修爲最高,見謝載月來襲,也不慌張,只沉氣穩住下盤,用雙手去接那劍。
謝載月見了,挑眉一笑,忽然變換招式,改刺爲掃,向黃銘雙腿而去。
黃銘來不及反應,被謝載月劍氣削掉半條腿。
他疼痛難忍,怒視謝載月,罵了句娘,接着不顧那條猶在淌血的腿,霎時暴起,要給謝載月致命一擊。
謝載月並不害怕,提劍正面迎擊。
黃銘見狀不敢再託大,呼喚周遭惡鬼將謝載月圍在中央,各展本領,朝他招呼。
謝載月以一己之力,抵擋數十惡鬼,自然凝神貫注,不敢怠慢半分。雖然對方修爲良莠不齊,成百上千年以來,也疏於練習和實戰,但終究人多,不可等閒視之。
顏寒平時教他法術,也教他如何對敵,鬥了一陣,謝載月見對方佔不了便宜,但也難以擊敗。若如此纏鬥,不知對方後援會不會趕到,倒是局面怕是難以扭轉。
迫急之下,他想起顏寒說過的一個法術,專門用在對方人數佔優之時。
這法術是要操縱敵人心神,進而控制其行動,讓對方自動繳械投降。法術雖然有效,但也極耗費自身修爲,只有修爲精深的神仙才能掌握。
謝載月看過一遍術語,也聽顏寒講過其中竅門,但並沒有實際操作過。如今大敵當前出此下策,也只能認真回憶口訣,盡力施展法術。
好在他記性不錯,將這法術還原了個七七八八,雖然沒能讓對方繳械投降,但卻成功讓修爲較低的惡鬼們釘在原地。
黃銘自然不在此之列,他見謝載月不知捏了什麼訣,大部分惡鬼都像木樁子一樣矗在原地,心中愕然不已,再看看押自己數萬年的黃泉鎖,新仇舊恨齊上心頭,不由怒火更炙。
惡毒地問候了一番謝載月並不存在的祖宗□□,接着一聲大喝:“鎖仙!老子這就來廢了你!”
正在此時,小惡鬼的聲音卻在謝載月身後響起,那聲音冷傲嚴厲,狂妄不羈:“黃銘,誰給你的膽子這般辱罵本尊的人?”
本尊?好奇怪的自稱,謝載月大惑不解,且小惡鬼這口氣極其倨傲,和往日瑟縮的小孩怎麼判若兩人?
小惡鬼施施然走到謝載月身側,謝載月偏頭去看他,見他和往常一樣,短胳膊短腿,頂着一張白嫩的包子臉,回望他的時候還是一派天真無邪。
謝載月皺起眉,難不成是自己未老先衰,耳朵不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