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很陳舊,屋中的一應傢什也皆是陳舊之物,牀是磚石堆出來的、米缸是開了裂的,而唯一算得上新的便是那隻塑料桶。
不過此刻塑料桶已經化作了‘水’,燃燒着的水。
塑料乃是石油產物,燃點本就不高,化作液態後更是在轉眼間便沾上了青年的小半邊身子,與它一同纏上那具身體的還有火焰。
“熊——!”
不知爲何,只是幾個呼吸之間青年身上的火光便是大盛,升騰的火焰彷彿遇見的是乾柴而非人體。
“唔!”
青年趴在地上,口中有意義不明的聲音發出。
他的眼皮在顫動,臉上的肌肉也有些抽搐,看得出,即便是在昏迷之中他也依舊能夠察覺出自己正遭受着如此厄難。
“嘩啦!”
小露露從水缸中舀起一瓢水便往青年身上潑,然而她的所作所爲只是生動活潑地演繹了‘杯水車薪’一詞。
青年身上的火勢被水一激,先是局部一暗,隨後便再度燃燒了起來。
這點水,不夠。
小露露見狀手中水瓢連動,一瓢瓢用於養魚的水被她潑在了青年的身上。
水缸中的水位很淺,畢竟,缸中本就只有一條魚,在小露露的努力下,缸中的水很快就見了底,然而青年身上的火勢卻並沒有要消停的意思,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完了!”
小露露覺得自己闖禍了,要不是自己方纔‘開小差’去弄東西吃青年便不會摔在地上,要是青年不摔在地上,那麼塑料桶就不會化開,要是塑料桶不化開那麼眼下的這場火災便不會發生。
小小的女孩兒面對這樣的突發事件頓時慌了神,她丟下手中的瓢與缸中因爲缺水而開始撲騰的魚兒,一溜煙地跑出了屋子,一邊跑她一邊哭,一邊哭她一邊叫嚷:
“爺爺!爺爺!”
在失了方寸的孩子心中,家長永遠是最大的依靠、能夠給出一切答案的、解決一切難題的神明,此刻小露露的心中只剩下那名獨眼老人。她知道,當火焰漫過一個人的身體的時候意味着什麼,她救不了他。
她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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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的天地間,莫邪的形體已經變得很是模糊,似乎只需要一陣風便足以將他殘存在世間的影像吹散。
然而,他身上的那一道道紅色的脈絡卻變得深刻無比,似乎已經烙進了空間之中。
“啊……啊……”
喉中的呼聲已經失去了意義,眼中的光彩也已經盡數消弭。
他的嗓音是沙啞的,像是地層深處石塊被高壓擠壓時發出的不堪重負的呢喃;
他的眼神是空洞的,赤色的天穹印在他的眼中,沒有一絲倒影。
他的內外,終於在經歷了無數的炙烤打熬後達到了統一。
與這片天地的統一。
高溫再傷不了他,因爲他身上的溫度已經是高溫。
火焰再無法炙烤他,因爲他的身上已經沒有能夠燃燒的東西。
他變得純粹。
他的意識變得純粹。
他的意志變得純粹。
“我明白了。”
不知過了多久,早已被高熱與痛楚磨成了齏粉的意識短暫地清明瞭一剎。
莫邪明白了。
明白了麒麟臂爲何會發作。
明白瞭如何去駕馭這一份力量。
明白了,但不代表能做到。
明白,是因爲感受到了自己力有不逮,便如一位參加馬拉松比賽的選手在還剩下一百米的時候耗盡了體力,每向前邁出一步都像是龜爬,每向前邁出一步便如踏過一座刀山,每向前邁出一步都像是將自己殺死了一次。
明白,已然太遲。
這次衝開‘三焦玄關’的時機實在太糟,在衝關之前無論是莫邪的精神還是內氣都被大大地損耗了,或許,麒麟臂上的神獸意志本就沒希望莫邪能衝開玄關,此次的衝關事件從頭到尾都是麒麟臂在耍莫邪。
“喏,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只是你自己把握不住,怪不得誰。”
麒麟臂如是說。
“嘿嘿,不到最後,可別這麼早就下結論啊!”
莫邪的臉上的五官已經只剩下了眼睛與嘴,他只是一道意識形成的投影,只要意志還未曾敗退他便不會散去。
他仰起了頭,艱難地舉起右臂,那是他依舊保存着手指的手臂。
他對着這片天地捏出了拳頭,然後凸出了他的中指。
“或許我會死在這裡,但,勞資就是不服!”
沙啞的嗓子中發出的聲音已經不明其意,端得是悽慘無比,但是莫邪覺得自己的聲音依舊清朗。
就像他知道自己已經熬不過,但卻又相信自己絕不會倒在這種地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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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醫師,救人如救火,我們還是快些吧。”
鄉間土路上,兩名年紀加起來恐怕能達到人類壽命理論最大值的老人並肩而行,其中一人穿着布衫、挎着個醫藥箱,一看就是個醫者,而另一人則是獨眼、疤臉,看起來頗有些黑道意味。
“我盡力。”
所謂醫者父母心,雖然即便是年輕時在大醫院裡劉醫師並不是多出名、多專業的醫生,但是他從未怠慢過任何一個找上他的病人。
無論他的病人出不出得起錢——畢竟,醫藥分開已經實行了n多年了,收錢的行當跟他沒關係,他拿的是死工資。
況且他在鄉下多時,門庭冷清,身邊的老漢是這兩個月以來第一個敲開診所大門卻不是進來推銷什麼商品或者聊天打屁的人。
現在,沒有人可以質疑劉醫生的敬業之心。
他確實已經是在拼命趕路了,但是一來鄉間的土路難行,一腳深一腳淺的,二來他年老力衰,腿腳已然不夠利索,三來麼……
因爲進賬萎縮,劉醫生眼下連個代步的工具都沒,眼下,他已經是汗流浹背。
獨眼老人也沒有代步工具,或者說他的代步工具沒辦法走旱路,他心中盤算着出門的時間恐怕已經太長,而依照劉醫生的腳力趕回江邊小屋的時候估計已經可以吃午飯了,頓時他嘆了口氣。
嘆氣,然後深深地吸氣。
“劉醫生,上來!”
獨眼老人忽然蹲了下來。
“這可使不得啊!”
劉醫生看着獨眼老人滿頭稀疏的銀髮與瘦削的身體,他忽然想起了當年返鄉時在路邊見到的、被遺棄在草叢中的獨輪推車。
一樣的殘破,一樣的老舊,若是湊近些,他甚至能嗅到一絲彷彿出自同源的腐·敗氣息。
他不能讓老人揹他,就像獨輪車的主人不會再用那輛獨輪車運送貨物了一般。
“這有什麼使不得的?老漢的身子骨還硬朗着呢!百來斤的米袋我也是說扛就扛!”
老人言之鑿鑿,然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百來斤的米袋他已經多年都沒有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