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勁,華燈墜地,燈油在石質地面上兀自燃燒,煙與霧讓離得最近的士兵不由得閉了一下眼。
“撲通!”
眼睛一睜一閉對於他而言便沒有然後了,但見這名士兵有如下鍋麪條一般軟倒在地,再不動彈了。
“這邊!”
新皇轉過劍尖指了過去,升騰的火焰下,一個扭曲的影子憑空生出,它有如遊蛇一般滑入了那士兵的影子中,衆目睽睽之下,那士兵的四肢開始抽搐、以各種違反人體關節限制的姿勢扭動。
“都散開!不要靠近他!”
一名軍士喊道,其實無需他的提醒也不會有人在這個時候還傻傻地靠上去。
但,不靠上去便會無事麼?
但,後退真的能保得平安麼?
“桀桀。”
陰戾的笑聲雖然老套但至於眼下的場景中卻依舊能使人脊背生寒。
在衆人的注視下,一道黑影自倒在地上的士兵身上升起,似人非人,似蛇非蛇,它貼着地,急速地躥出,但聞得‘噗’的一聲黑影便纏上了第二名士兵的身子,後者應聲而倒。
“豎鏡!結‘金光陣’!”
王座下,一個先前一直被衆人忽略的位置上站起了一名道士,他一揮拂塵,清喝到。
填埋並非對於今晚造訪的‘客人’一無所知,相應的應對之策早已被佈下。
“哐當!哐當!哐當!”
重物落地的聲音並非是在大殿內誕生的,而是源自大殿之外。
四十九面巨大的銅鏡如同捲簾門一般落下,鏡面朝內,將大殿圍得水泄不通。
燈光、火光被銅鏡反射、折射,大殿中一時便如被置於於無影燈下一般。
光明,強烈得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的光明。
“桀!桀!”
一片光明中一道身影扭曲着、掙扎着,正是那名被附身的士兵。原本倒在地上的他在強烈的光明下站了起來,他張牙舞爪,恍如瘋獸。
聲聲慘叫從他的口中不斷髮出,但無論怎樣聽都不像人類器官該發出的聲音。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過後這名士兵再度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的似是失去了全副的動力。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一道黃符適時地飄來、落在了那士兵的身上,黃符與人體才一接觸便起了劇烈的反應。
士兵再次抽搐起來,烈火從他體內冒出,難言的焦臭味人場中的每一個人都掩住了口鼻。
火焰升騰間一股不易覺察的黑煙也同時升起,但在強烈的光照之下它擡頭纔不過丈餘便落了個煙消雲散。
“撤陣!請雲水旗!”
道人喊道。
銅鏡被撤走,大殿內的光線恢復了正常,衆多披甲之士們看清楚了昔日同袍的慘狀,呼吸着焦臭味的他們只是默默地緊了緊手中的兵刃。
今夜之事這才只算是個開始。
“旗到!”
一名壯漢赤着上身,秋夜裡的寒風絲毫沒有對他造成影響,衆多軍士們認得清楚,此人正是京都中有名的劊子手。
他手中擎着一面黑底流雲旗,旗子的邊角微微發皺,應是上了年份的老物。
它的年紀恐怕比王座下站着的那名道士還要大。
那道士甚至沒有留出鬍鬚。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不錯,這名道士確實年紀尚輕,就連御使法器的口訣都只會一句,但這並不妨礙邊上站着的諸人對他投去充滿敬意的目光。
方纔正是有了他的安排與臨危不亂的指揮才消滅掉了黑影,否則死掉的人絕不止這麼一兩個。
不管年長年少、道行深淺,能經得起用就是好道士。
新皇是個實用主義者。
那道士持着旗揮舞了一陣,口中的咒語越念越低聲、越念越快,到了最後竟是含混成了一聲:“敕!”
此聲既出,道士手中揮舞着的旗子也同時停下,像是在做一個總結,他將旗子指向了自己一直面朝着的正前方。
“敕!”
一道白光從旗子上筆直地射出,一路穿出了大殿,刺入黑暗深處。而做完這番動作後道人的臉色也如這白光一般的蒼白。
“劍!”
臉色蒼白似乎完全沒有對道人造成影響,他將旗子遞給了一旁的劊子手,那人從送來旗子之後便一直站在他身邊,像是個書童,像是個隨從,此刻接過旗子後那人依舊站在原位,一步未動。
“唰!”
與之前的旗子不同,這一次並沒有劍送到道人的手中,只有大殿中所有佩劍的軍士們拔出了他們的劍。
每一把劍都指向先前道人用旗子指出的位置。
“殺!”
吶喊聲,彷彿將大殿化作了沙場。
殺氣沖天。
“血!”
道人又喊。
“唰!”
出鞘的劍們紛紛劃過了各自主人的手腕,劍鋒染血,血流滿殿。
道人也出了份力,不過他沒有借用利刃,一口鮮血直接從他的口中噴出。
他的身形開始搖晃,邊上離得最近的士兵想要扶他一把卻被他擺擺手、拒絕了。
“槍!”
道人的聲音驟然沙啞,像是在一個呼吸之間老去了數十歲。
大殿之中持劍者與持槍者各佔一半,此刻道人一聲令下,百十把長槍直指蒼穹。
“補位!兩人!”
無需道人多言,大殿中先前死掉了兩位士兵,此刻立刻便有兩人從外面補上。
一百零八柄劍,一百零八杆槍,淌到地上的血,燃在各個角落中的燈。
這座大殿儼然已經成爲了一座陣法,百邪莫侵的陣法。
“成!”
道人如此道。
他的身姿已經在發抖,不知是夜風太冷還是損耗太甚,在他的背後,王座之上的皇帝看着大殿中的情形,微微地呼出了一口氣。
“接下來只要維持這個樣子直到天明就可以了。”
他這樣道。
“滴答。”
那些被劍鋒劃過的手腕依舊在流血,像是最古老的沙漏。
高舉着的武器們也在輕顫,不知是執拿者的臂力不足還是夜裡的寒意太重。
“咳咳……”
道人忽然開始咳嗽,呼吸聲粗得像是在拉風箱。
他們真的能堅持到天明麼?
道人不知道,衆多軍士們也不知道,但王座上的皇帝已經端起了茶水悠閒地飲了起來。
他應該是這間屋裡最有自信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