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寶玉的錢謀國的盤算,想要重新塑造秀才們的觀念,讓秀才們心甘情願爲寶玉所驅使,起碼要用一年時間。
“有點長啊。”
寶玉的手指輕釦桌面。
“不算很長。”
錢謀國苦笑道:“說起來王道儒家和法道儒家的爭端,往好的方面講,那是理念之爭,但是往不好的方面講,還真個就是朋黨。
你現在起碼是有辦法讓這些個秀才改變想法,不然的話,怕是把他們全給殺了,他們都不肯扭轉觀念呢。”
寶玉點頭道:“說的沒錯,都說文人如同倔驢,能讓倔驢回頭,一年的時間不算很長。”
錢謀國很高興寶玉有足夠的耐心,但是想了想,搖頭道:“我反而更擔心水馳,恩師覺得負了她們母子,不怎麼管教於她,而水馳,也從小就是個仇恨世間的性子。
我怕……不管你怎麼做,都不能讓水馳放下殺你的心思。”
“那我就先動手好了。”
寶玉看見錢謀國臉色大變,噗嗤笑出聲來,道:“放心吧,這個我自有計較。”
…
接下來的日子裡,寶玉每逢‘教育’水馳和法道秀才的時候,都是親力親爲,更因爲賈環有幾次不忍心下手,硬是把賈環給打了個半死。
而其中的每一次,寶玉都看見水馳對他的恨意增加了一分,對環哥兒,也是越發的柔情似水。
回到木屋,迎面就是錢謀國滿臉絡腮鬍子的誇張笑臉。
只見錢謀國搓着手,大聲讚道:“好個寶哥兒,對人心的把握簡直是絕了,我看小師妹現在不是因爲以前的矛盾恨你,而是單純的因爲你打了賈環纔有些記恨。這……差不多了吧?咱們把鞭打什麼的,稍微停上那麼幾天?”
“確實可以停上幾天,”
寶玉覺得火候也差不多,但是想到環哥兒近來有點沉湎於兒女情長了,就皺眉道:“不過現在環哥兒也恨我,成了兩口子一致對外了,總不能全讓我背鍋。”
“寶哥兒說笑呢,”
錢謀國生怕寶玉改了主意,勸道:“兄弟間血脈相連,哪裡有過不去的坎?只要寶哥兒以後對賈環的態度好點,再把今個的事情給他一說…….
寶哥兒,賈環一介庶子能得到北天軍這種親家,還能得到國公府的繼承權,以他的性子,不會再對你有半點意見。”
“但是水馳恨我呢,萬一吹起來枕邊風……”
“不能夠吶!”
錢謀國正氣凜然:“夫爲妻綱,此乃天地大理,我定然前去稟報師孃,讓師孃好生教誨水馳,一定要聽環哥兒的話。”
寶玉這才滿意點頭,優哉遊哉的走去讀書。
身後,錢謀國怔了半晌,猛然一拍腦袋。
【該死的,我竟然關心則亂?】
錢謀國這才發覺——自己只顧着讓小師妹少受點罪,不自覺的,竟然讓寶哥兒給坑了一把。
錢謀國知道水馳的性子,那是很難讓她放棄報復的心理,可是答應了寶哥兒,又不得不去嘗試一下。
這一嘗試不要緊,萬一扭轉不回來水馳的想法,寶哥兒再想怎麼處理,這婆家,可就插不上手了。
一瞬間,錢謀國似乎看到寶哥兒一邊‘教育’賈環和水馳夫婦,一邊振振有詞的講——
怎麼,婆家沒教育好,難不成夫家就要幹看着?
想到這裡,錢謀國在心裡賭咒發誓,絕不讓恩師和小師妹知道今天的事情。
“嗯?今天?”
錢謀國掐算了一下時日,不自覺的,又難免擔心起來。
因爲今天,恰好是白狐娘娘的亂心詩會……
…
亂心詩會,說是亂心,也是亂情。
白狐娘娘每隔百年就會舉辦一次亂心詩會,邀請的,全都是青埂峰文院出身的,起碼擁有封號進士文位的文人。
其中的傷心、傷情,乃至於亂心、濫/情,不可與外人言。
陳長弓邁步走過十幾個封號進士,耳邊,已然傳來一連串的指指點點。
“長弓兄竟然也來了,雖然敬佩他的風骨,但是他怎麼能有臉面過來?”
“百年時間,拒絕了白狐娘娘的一十八次命令,以及七次請求,他也是青埂峰文院出身的,爲何恁的狠心?”
“娘娘對我等何其之好,各種寶物,甚至消耗了自身根底爲我等烙印學識,只要娘娘看我一眼,一眼而已啊,我就願意死在娘娘的腳下。
這個陳長弓……諸位,且看我跟他拼命!”
眼見雲鷹進士朝着陳長弓那邊跑,十幾個封號進士嚇得把他扯倒在地下。
“你不要命了,他可是破城進士陳長弓!”
“你以爲都是封號進士就能拼命了,陳長弓還是生員的時候就開山五十丈,又吃了娘娘的至寶,硬是成了前無古人的八十丈文山,如今成了封號進士,可是能越階殺敵的大能!”
“那又如何?爲了娘娘,何懼丟了一條性命?”
“可你知不知道娘娘曾經說過,天下英雄,唯有長弓破城爾?”
驀然,一片寂靜。
所有的封號進士都呆傻着雙眼,死死的盯着陳長弓。
而那高臺之上,輕輕傳音的黑袍學士,也在這個瞬間對陳長弓微微點頭,
隨即,行了文人之禮。
“長弓兄的風骨讓人敬佩,既然參加了亂心詩會,還望有所表現纔是。”
黑袍學士的禮數非常到位,略微垂下頭顱,輕聲道:“長弓兄,娘娘千年愁苦,只把長弓兄看在了眼裡,還望長弓兄略微放下文人風骨,多少順着娘娘一點。”
此言一出,全場大譁。
堂堂學士,竟然稱呼陳長弓爲兄?
更讓人驚訝的,竟然是千年的時光,只有陳長弓進了娘娘的眼睛?
十幾個封號進士都是各地的頂尖大能,此時,卻都不由的,對陳長弓投去一個懼怕的眼神。
看來,天下英雄唯有長弓破城,娘娘沒有妄言。
那是娘娘,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陳長弓微微點頭,又微微搖頭,一個‘去’字出口,頓時有一道銀光飈射而出。
亂情詩會舉辦在青埂峰之巔,周圍白雲繚繞,更有佳人數百。
繚繞的白雲化作無數的桌椅軟塌,而那數百個佳人,或是在桌椅擺弄琴棋書畫,只是一眼看去,就覺得秀外慧中,讓人心動。
也有那樣貌嫵媚,身段風/騷的,只是掛着絲絲縷縷,在軟榻上,呻吟出連綿媚意。
可是此時,一道銀光閃爍,硬是打碎了白雲凝聚的桌椅軟臥,也讓那些美麗的女子驚叫連連。
不等衆人怒罵出聲,陳長弓仰天長吟道:“娘娘,長弓來了,送上此詩以解長弓內心之愧,若是娘娘不能滿意,還請摘了長弓項上頭顱,畢竟長弓此生,已經是決然無法回報娘娘大恩了。”
陳長弓的聲音剛落,高空之中,突然出現了一片雲座。
最中央的雲椅上坐着一位女子,白紗覆面,曼妙的身子,也被保守的長裙包裹,可是不管任何人看了,呼吸都要急促起來。
彷彿眼前這位女子集了天地間所有的美麗於一體,就算是語言,也難以描寫其中萬一。
十幾個封號進士都眼神灼熱,那黑袍的學士,此時也忍不住喘粗了呼吸。
一股子火焰,從小腹瘋狂的燒灼起來……
只有陳長弓神情正常,眼眸瞧過女子身邊的十三位姑娘,偏偏在那第六位的身上,略微停頓了一下。
“你不看我,反而去看南煙?”
白狐娘娘詫異的擡了擡彷如一道水墨的眼瞼,睫毛微微顫動,就讓天下男人癡傻癲狂。
只聽白狐娘娘笑言道:“南煙,既然長弓看重你,我就給你點好處吧,畢竟我說過,只要陳長弓看重的,我也就會看重。”
陳長弓拱手道:“勞煩娘娘還記得當年笑言,只是這篇《無題》,娘娘可算滿意?”
“要是不滿意,我怎麼會現身相見?”
白狐娘娘深深的注視陳長弓,一縷媚意,悄然流露了出來。
只見白狐娘娘挑了挑宛如細膩白玉的素指,陳長弓就被一朵白雲撐着漂浮上去,在雲座前方,不足一寸處停下。
陳長弓此時,甚至能感覺到白狐娘娘柔嫩的呼吸。
白狐娘娘挑起手指,引着陳長弓上前,笑道:“此次亂心詩會還沒開始,就已然結束。陳長弓,今夜你就是我的入幕之賓,而在座的諸位,自然也各有獎賞。”
“什麼?直接定了他當第一?”
“這怎麼可能,娘娘還沒看過我的詩詞……”
“娘娘說的,就是真理!”
封號進士們議論紛紛,卻都不敢質疑白狐娘娘的眼光。
只見白狐娘娘揮了揮手,數百個佳人全都變成與她一般的模樣,除了沒有那股子難以言喻的美妙味道,其他的,不管是眼耳口鼻,還是曼妙身姿,全都一模一樣。
“諸位,還請盡情享受。”
是哪一種的享受,自然不必多說,黑袍院士,還有十幾個封號進士只把自己當成個文人風流,撲進了鶯鶯燕燕的人羣之中。
而此時,白狐娘娘本人,也軟軟的向陳長弓的懷裡傾倒。
“破!”
陳長弓驀然開口。
漫天蕩起爆裂氣浪,硬是把數百個佳人給摔飛了出去。
“諸位,都說風流才子,但是風流,也不是這個風流法!”
“如果諸位真的愛慕白狐娘娘,我陳長弓祝願諸位抱得美人歸,可是如此行徑,我陳長弓,看你們不起!”
“諸位成聖的心在哪裡?
諸位……願意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抱負在哪裡?”
“諸位,可還算得上是法道儒家的一方大能?”
陳長弓連問三問,轉身對白狐娘娘道:“如此,長弓告退。”
眼看陳長身離開時不疾不徐的身姿,白狐娘娘忍不住擡起手指,一點雪白的寒芒,在指尖悄然閃爍。
可是此時,天地驀然大變。
所有的文人都跌落在青埂峰千里之外,
數百個身爲寧嬤嬤的佳人,也在同一個瞬間散落進了青埂峰文院去各司其職,
而陳長弓,只覺得後背被人推了一把,回神的時候,已然是在北天軍,自己的府邸之中。
“你有資格殺他嗎?”
“除了不知何處去的演哥兒,這個陳長弓,可是世上唯一配得上我的男子。”
青埂峰的最高處,突然響起婉轉的妙音。
只是清淡的說話,卻好像琴道大家輕輕彈了一曲高雅的曲子,讓人心醉神迷。
白狐娘娘的臉色大變,張嘴就要解釋,可是猛然間,白狐娘娘的整個身體開始崩散,化作一塊塊散碎的血肉。
血肉崩散,卻沒有鮮血流出,骨骼、肌肉、皮膚,乃至於如雲的秀髮和樸素的長裙,都變成了縹緲的雲煙。
而此時,‘娘娘饒命’的聲音,才從煙雲裡驚愕傳出。
“母親大人安好。”
白南煙和其他的十二位姑娘一起跪下。
原來,這突然發出聲音的,纔是真正的白狐娘娘。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
吟哦聲帶着難以言喻的悵然,悄然傳入白南煙和十二個姑娘的耳朵裡。
白狐娘娘輕聲問道:“南煙,你與陳長弓有舊?”
“不曾。”白南煙跪着回道。
“既然與陳長弓沒有舊識,那就是與這首《無題》的作者有舊了。”
簡單的一句話,嚇得白南煙整個人趴伏在了地上,不斷髮抖。
白狐娘娘兀自哀憐,一曲很細小,也很動聽的小調遠遠傳了出去。
只聽白狐娘娘略帶哽咽的說道:“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呵呵,百花殘吶,何止是百花芳殘?千花萬樹,可還有半點爭豔的心思?”
白狐娘娘終是忍不住哽咽出聲,點點細碎的晶瑩,輕輕灑落了千里方圓,降下帶着馨香的雨線。
“千年的女兒怨,也抵不過其中一字。
南煙,看在這首《無題》的份上,爲娘給你自由,也給他百年。”
一聲縹緲仙音震盪而過,世人知——青埂峰,閉關百年。
仙音飄過,病臥金榻的當朝天子猛然跳起,容光煥發,如同迴光返照;
王道儒家的文淵閣內,一片歡欣鼓舞,而在法道儒家的浩瀚殿堂,卻響起一陣拗哭之聲。
青埂峰的山腳下,白南煙跨上香車,耳邊驀然傳來一句輕笑。
“南煙,百年時光,可不要辜負了韶華。”
白南煙莞爾醉笑,頭也不回的進了車廂。
“賈寶玉,百年時光,不過凡人一生歲月,但是在這一生歲月中,林黛玉爭不過我。”
“百年之後,你便與我,共同老死青埂峰吧……”
說着莫名其妙的話,帶着莫名其妙的快意輕笑,曼陀羅紫色的香車沖天而起,直奔青廬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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