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完,清潔之後,顧曉霞躺在李龍的身邊,輕聲問道:
“活幹完了吧?明天用不用再去了?”
“還要去個半天。”李龍摟着她說道,“打的壓井,昨天把水泥的事情給漏掉了。現在也能用,但兩家都有孩子,調皮的話這壓井的臺子恐怕很快就會壞掉。我打算明天買袋水泥,過去給抹一下加固一下,中午前就能趕回來。接下來就沒啥事了。”
“嗯,應該的。”顧曉霞也是農村出來的,自然知道如果家裡有個壓井,而正好有幾個小孩的話,那壓井一年到頭恐怕都不會安生。
孩子們放學回來,或者頑耍回來,渴了是不會想着進屋倒水喝的,會直接到壓井邊上,一手堵着壓井嘴,一手壓着,等出了水之後,再鬆開壓井把,堵口子的手露出一條小縫來,嘴湊過去慢慢喝。
有時壓滿一管子水,可以幾個人輪流喝,感覺這水比家裡的茶水好喝很多。
對於孩子來說,壓井能壓出水是非常神奇的操作,所以他們哪怕不渴也會忍不住操作一下。農村的壓井臺子如果不是混凝土砌成的,那麼經常壞就是必然的了。
“我那兩個同事那天從咱們家離開後,接着好幾天,時不時的就誇咱們家這裡好那裡好,陶姐今天還給我說,想週末帶孩子過來到咱們家看看小鹿。說她家的孩子從來沒見過鹿,只是從書裡知道有鹿這種動物,咱們縣裡也沒動物園,後面聽陶姐說咱們家裡有小鹿,孩子驚訝壞了,就想着週末過來看看,還說要買些東西喂小鹿呢。”
“來唄,正好你們同事關係也親近一下。”李龍無可無不可的說道,“咱們家平時比較冷清,有孩子過來也挺好,增加一點人氣。咱們是不是也要努力一下,早點要個孩子了?”
“那也不是想要就能要上的。”顧曉霞明顯感覺到了李龍身體上的變化,有些羞澀的說道,“再說了,孩子有了,怎麼帶啊?”
“有孩子你就別擔心帶的事情了。”李龍其實已經想好了,只不過現在並不是說的時候。母親自然是能過來帶孩子的,只是以母親帶孩子的方式,顧曉霞並不一定能接受。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能不能要上孩子,至於怎麼帶,有許多方式可以解決。
所以,現在就得努力。
李龍轉身,向着顧曉霞貼身而去。
兩個人一起努力,爲孕育一個新的生命而運動着。
第二天吃過早飯,顧曉霞去上班,李龍喂完狍鹿子,又逗了逗不再怕人的刺蝟,然後開着拖拉機去買了水泥,往牧業隊而去。
自治區日報社的記者張新華和實習記者鄭明月兩個原本是打算去伊犁的,昨天聽了縣裡的廣播,決定修改行程,把這件事情搞清楚再說。
作爲自治區報社資深記者,老三屆大學生,張新華到瑪縣住下的時候,縣宣傳方面的人陪同着。雖然明知道對方不在這裡採訪,但也是主動介紹着縣裡的情況,包括一些典型,希望留個印象。
畢竟能上大報的話,那是大成績啊。
結果原本今天準備把人送走,沒想到張新華突然說要留下來,宣傳方面陪同的馬乾事馬曉燕開心到懵了,這是要採訪嗎?
張新華和鄭明月兩個在招待所吃早餐的時候,馬曉燕去向領導報告,鄭明月在桌前端着粥小聲說道:
“張老師,你說有沒有可能這個稿子是因爲咱們過來了,縣裡故意給編出來的?這也太巧了吧?”
“不像。”張新華吃着花捲就着鹹菜說道,“我認真的聽了那個稿子,文筆有點稚嫩,寫稿的人應該年紀不大,雖然改過,但能看得出來不像是老手寫的。宣傳部門要是因爲咱們故意編這麼一篇故事,不會寫的這麼嫩。再說了,最多半天時間,看看就知道了,如果是假的,你覺得我看不出來?”
作爲老三屆大學生,張新華經歷了很多,雖然在特殊年代下鄉耽誤了不少時間,反倒讓她磨練出堅強的意志,以及敏銳的感覺。
所以真假新聞一眼就能看出來。
吃過飯,縣裡調派了一輛212汽車送她們去到牧業隊。路上,宣傳幹事馬曉燕就給張新華她們介紹:
“這篇稿子是我們在牧業隊的一個實習播音員寫的。打電話到牧業隊問她了,事情是真實的事情,大致上就是稿子裡所說的那樣。至於當事人,那兩家人都在,但修房子的那個李龍不在。房子院子修好了,水井打好了,人應該就不來了。”
“知道不知道那個李龍所在的單位?”張新華問道。
馬曉燕搖了搖頭,說道:
“電話裡能瞭解的比較少,所以我想着到地方,問了那兩家人應該就知道了。”
張新華點點頭,不再說話。
這就對了,如果馬曉燕能一口說出來那個李龍的單位或者所在的村隊,那恐怕其中就有問題了。
212開得很平穩,一個小時到達牧業隊。葉拉婭早早就在路邊等着了。
她很激動。縣裡打電話說了,這可是自治區的大記者啊!隨便指點兩句,都夠自己好好學一學的了。葉拉婭也沒想到自己的稿子能驚動這樣的大記者,心裡真的是又驚又喜。
“你就是葉拉婭啊,你好你好。”張新華微笑着和葉拉婭握手,這女孩看着表情有點誠惶誠恐,不像是裝出來的。
倒也沒想到她能寫出來這樣的稿子,寫實性很強。
“張老師您好,鄭老師您好!馬乾事好!”葉拉婭一個個握手問好,“哈里木家就在前面,我帶路。”
這個張記者雖然看着三十幾歲,但目光很敏銳,感覺一眼就能把什麼都看出來。葉拉婭頓時就有點緊張。
鄭明月想說我可不是老師,我就比你大兩三歲,但這話是來不及說出來的。
“上車過去吧?”馬曉燕說道,“這樣快一些。”
“如果路不遠,就走一走吧,正好我問一問葉拉婭一些基本情況。”張新華說道,“小葉,我這樣叫你不唐突吧?我知道你們名字的叫法不是這樣的,不過我們在報社的時候,習慣了和民族同志開玩笑,稱呼的時候就這樣叫了,有個叫葉爾森的,我們都叫他老葉……”
“沒事沒事的。”葉拉婭急忙說道,“可以的,張老師有什麼問題您儘管問。”
“好的,我想問問那個李龍是什麼時候過來給修房子的。”
“前天,修了兩天。前天給哈里木家修的房子、院牆,整理了地面,昨天給兩家打了壓井,那井水真的很甜。我們隊裡許多人都羨慕,今天早上不少人就去這兩家裡壓水提回去喝,比河水好太多了。”
“那他帶了多少人過來,中午怎麼吃飯的?”
“帶了六個人。”葉拉婭想了想說道,“前天中午是李龍從我們隊裡買了一隻羊,大家一起吃的。昨天中午玉山江的妻子做的抓飯,我聽她說,肉也是李龍上一次帶過來的。”
“上一次?”張新華髮現了一個點。
“是的,今年四月哈里木、玉山江他們的家人搬過來後,這個李龍來了三次了。第一次是給帶來了米麪,給孩子們帶來了學習用品,第二次給兩家帶來了羊肉,這是第三次。”
“原來是這樣啊。”張新華現在確定了,這是一個非常值得自己挖掘的新聞點。
她們兩個去伊犁那邊採風找新聞,是因爲今年五月是自治區的第二個民族團結教育月。採集這樣的新聞有上面的意思,也有爲了民族團結的原因。自治區是一個多民族共同生活的地區,在這個地方,要想穩定發展,民族團結是必須要大力宣揚和推進的。
原本北庭州這邊少數民族並不算多,新聞線索也都比較平常,張新華想找一些比較新穎一些的。
眼下不就有一條可以挖掘一下的嗎?
到了哈里木家的院子,果然看到有人正在提着桶排隊,老太太坐在門口的木頭上,笑着捻着毛線。
壓井的臺子有點不穩,但出水量很大,猛壓上幾下,一桶水就滿了。院子裡修整過,靠近屋子這邊高一些,溢出來的水就流向了南面。張新華想着,如果那裡種上菜就好了。
看着葉拉婭陪着幾個漢族人過來,院子裡的人有些不知所措,有人問葉拉婭,葉拉婭就說這是自治區過來的幹部,要問哈里木的媽媽一些事情。
聽着自治區的幹部有事,打水的紛紛就離開了。
哈里木的母親站了起來,和葉拉婭說了兩句,轉身進屋。
“阿姨說要給你們倒奶茶,我們進屋吧。”
張新華搖了搖頭說: “我先看看院子。小鄭,把這個院子拍了拍,可惜沒有他們幹活的照片……”
“我有的。”葉拉婭開口說道,“我前天和昨天都拍了,不過還沒洗出來呢。”
“有嗎?那太好了。”張新華有些驚喜,“你怎麼想起來拍照片的?”這是習慣性的職業發問。
“我想着有空洗出來,年底是可以當資料的。”葉拉婭解釋着,“我們年底要交總結,我覺得這個可以用進去。”
好吧,最樸素的回答,反倒反映出了最真實的情況。這正說明,這件事情不是刻意做出來的,張新華她們聽到這個新聞稿,完全就是巧合。
馬曉燕看到聽到,她心裡爲葉拉婭的回答讚了一個,這回穩了!
這個新聞大概率是能上自治區日報的!
鄭明月拍着新抹的屋面,院牆,鏟過平整的地面,然後又去取了一個遠景,把前院和哈里木家做了對比。畢竟前後院纔是真實的這個隊裡的情況,都是破破爛爛的,只有哈里木家的院子最爲明顯。
“你們平時喝的水是河水嗎?”張新華掏出本子記了起來,“在哪個地方?”
“距離這裡有四五百米吧。”葉拉婭想了想說道,“張老師您等等。”她小跑着去了對門家裡,很快就拿着馬勺舀了一勺水過來,然後給張新華看。
那水略顯渾濁,水裡有許多的生物,特別是許多黑色的蚊子的幼蟲在水裡快速的扭動,看着挺噁心的。
“平時就喝這個水?”張新華沒說什麼,她下鄉的時候喝的澇壩水就是這樣子的。但鄭新月有點受不了,拿照相機拍了一張,忍不住說道:
“這能喝嗎?都是蟲子啊!”
“能喝的,把水燒開,蟲子就死掉了。”葉拉婭笑笑,“當然,現在哈里木家裡有井,玉山江家裡也有井,許多人應該就會過來打水,這個水真好。我昨天嚐了,真甜。”
張新華卻看到,那井臺已經搖搖欲墜了,如果不處理的話,可能過不了今天,壓井就壞了。
好在這不算太大的事情,用磚頭支着,勉強還是能用的。
就在她想這個事情的時候,外面傳來了拖拉機的突突聲。
葉拉婭聽着一驚,扭頭就往院子外面跑,跑出去一看,然後高興的對着張新華說:
“張老師,那個李龍過來了!”
李龍來了?
是衝自己過來的嗎?
張新華又忍不住懷疑起來。
這來的也太巧了吧?是縣裡給通知了嗎?
她看向馬曉燕,馬曉燕也一臉的茫然,她都不知道李龍是哪個單位的啊。
李龍看着哈里木家門前停着212,再看葉拉婭的表情動作,就有所猜測了。
這麼巧的嗎?還是這件事情影響比較大?
縣裡雖然有宣傳,給各口子也有文件,但他沒有參加供銷社的學習,隊裡這方面的也不會專門組織人學習,所以對於今年五月是自治區第二個民族團結教育月的事情,李龍並不清楚。
既然來了,他自然不會倒回去。把拖拉機停在212前面路邊,李龍熄火下車,抱着一袋水泥下來到院子裡,衝張新華幾個人點點頭,然後笑着問葉拉婭:
“小葉,今天怎麼這麼熱鬧?”
張新華看李龍抱着水泥,立刻就明白了。恐怕是自己想多了,這個小夥子應該是過來加固井臺的。
她便主動問道:
“你是李龍嗎?這是過來加固井臺?”
“是啊。”李龍點點頭,“昨天打井的時候疏忽了這一點。其實本身打井也是臨時起意。修房子是早就想過的,前天修的時候看這邊用的還是河水,不乾淨,而且遠。老太太身體不好,這麼遠去提水多辛苦啊。就想着打個壓井會方便一些,還行,第一次就打出水來了。”
“你以前沒打過壓井?”張新華聽着感覺有點神奇。
“沒有,我哥打過。他以前是縣打井連的。我家院子裡的壓井就是他打的,我看着打的,覺得應該比較容易。”李龍笑笑,“就是事辦的有些倉促,把井臺子的事情沒搞好。昨天回去的時候我就想着,這樣肯定容易壞,所以今天買袋水泥過來,搞成混凝土這樣的,應該能用好久。”
“想法不錯。”張新華點點頭,“你和哈里木什麼時候認識的?”
李龍看了看她問道:
“請問你是……”
“這位是自治區日報社的張記者。”馬曉燕在邊上說道,“張記者聽說了你的事情,專門過來看看情況的。”
她着重強調了張新華是從自治區過來的,那意思是希望李龍能重視一些。
“是的,我昨天在縣裡聽了小葉寫的稿子,覺得你做的這件事情挺有意思的,所以想了解一下。”
“那能不能等一等?”李龍指了指井臺子說道,“這個比較重要。我去弄點沙子過來,咱們邊幹邊說怎麼樣?”
張新華還沒說什麼,馬曉燕不願意了,她板着臉說道:
“李龍同志,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修井臺怎麼能比採訪還重要呢?你要端正一下態度,張記者可是自治區過來的,時間寶貴,你這井臺子什麼時候都能修……”
“你是……”李龍看着馬曉燕問道。
“我是縣宣傳部門的幹事。”馬曉燕有點傲嬌的說道。
“這位幹事,我覺得你說錯了。如果沒有我打井修屋子這件事情,我想張記者也不會過來這裡,所以修井臺這件事情其實才是重要的。況且我只是去弄點沙子過來,並不耽誤多少時間。到時可以邊幹邊聊啊。”
李龍的話直接把馬乾事堵的沒話說了。
張新華覺得這個李龍還挺有意思的,她笑笑說:
“行啊,你去吧,我們等你,正好也問一問老人家一些其他事情。”
李龍很滿意,這位記者的態度很對嘛。
採訪歸採訪,不能影響正事。不就是再上一次報紙嘛,也不是沒上過,有啥呢?這井臺子對他來說纔是重要的事情。
沙子要去河邊搞,李龍前天取水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地方了。他開着拖拉機去鏟了一堆沙子回到哈里木的院子,發現老太太已經把小炕桌拿出來擺在外面,上面有奶茶。看到李龍回來,老太太笑着給他招手,示意他喝奶茶。
李龍過去喝了一碗,然後開始用水泥和沙子,攪拌的差不多,再加水。
井臺磚頭有些鬆動,李龍乾脆一塊塊取下來,然後把底下用帶過來的瓦刀砍平,然後一層層開始砌。
而這個時候,張新華也開始對他採訪。
“你是怎麼認識哈里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