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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第 48 章

皇帝在配殿光明殿舉行宴慶,升李協爲宿衛軍統領,其餘人皆論功行賞,又犒全體官軍於大司馬門外,酒肉不限。

宴會之上,與宴的百官按照位序各自入座,人人面前一張酒席,侍人往來穿插其間,斟酒奉菜,一羣舞伎,袨服麗妝,在笙簫箜篌的伴奏之下,翩翩起舞,爲帝宴助興。

臺城內外,一片歡樂祥和的氣氛。

宴席的座次安排,自也是有講究的。皇帝尊坐,高嶠、許泌、陸光等依次排列,皆東向。

李穆南,位次在諸多士大夫之上。

這樣的座次安排,如同火箭升空,雖暗中引來諸多士族官員的不滿,但卻配得上他新封的衛將軍頭銜。況且,今日實是他的風頭之日, 誰會當面表露不滿。

除了陸光和少數幾個士族高官對李穆冷眼旁觀,側坐以示士庶有別,貴賤分明之外,其餘人,連許泌也笑嘻嘻地褒了一通李穆的功勞。

李穆皆笑著道謝,以酒回敬。

巴王也在座,酒過三巡,出列向興平帝謝恩,又獻上一份長長的貢單,表示自己回國後,立刻派人送至建康,言辭間滿是感激涕零。

興平帝賜酒,一番撫慰,命他歸座。

毗鄰巴王的位置,有一張空席。

這片席次是專爲藩屬國或外使而設的。除了巴王,今日列席的還有林邑國王子等人。

這張空席既被安排在這裡,想必那人應也是類似身份。

但有些奇怪,開宴之後,這裡便一直不見有人入席。起先還有大臣出於好奇,相互打聽幾句,漸漸宴席進入**,也就無人再去關注了。

巴王歸座之時,衆人目光隨他身影,自然又留意到了近旁的空位。

興平帝環顧一圈,將大臣的表情盡數收入眼底,暗露得色,笑道:“衆卿,今日尚有另一喜事,衆卿且看。”說罷望向殿外。

一宦官擊掌。掌聲落下,殿門之外,出現了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男子。髮式、衣裝,與南朝人並無兩樣,但五官卻頗爲顯殊。皮膚雪白,鼻樑高挺,尤其是眼睛,眼眸隱爲紫色,容貌之秀,竟比尋常女子還要精緻上幾分。

這分明是個胡人。只是北方胡族衆多,又相互雜婚,尋常南朝之人,一時也辨不出他到底是何族罷了。

但座中有見多識廣者,卻一眼就看了出來。

鮮卑人中的慕容氏,族中男女,多皮膚雪白,容貌俊俏,也曾出過紫眸之人。

據傳,當年在北方建了燕國的開國皇帝慕容擎,便是天生紫眸。

莫非這胡人青年,和慕容擎有幾分關係?

青年立於殿外,接受著來自大虞百官的目光審視,神色顯得恭謹而莊嚴。

“宣燕國特使慕容替覲見——”

伴隨著宦官拖長的嗓音,這青年邁入殿中,來到興平帝的面前,行叩拜之禮,口中說道:“小國之使慕容替,拜見大虞皇帝陛下,陛下奄有四海,民稱萬歲!”

興平帝目露喜色,命他平身。

這青年一報名,配殿裡的大虞文武,皆目露恍然,又夾雜了幾分異色。

原來這慕容替,本是燕國皇帝的弟弟,封令支王,繼承了慕容一族的非凡之能,從小勇猛,深得他父帝的喜愛,十年前,燕被夏羯所滅,十幾歲的慕容替和一羣皇室被俘,到長安後,夏帝好色,見他容貌秀美,將他收入後宮,直到他十六歲才被外放出去做官。

配殿裡這許多的大虞文武,當中也不乏有喜好男色者,但自己喜好和淪爲旁人玩物,那是截然不同。

見面前這青年,竟就是亡國慕容氏裡的那個慕容替,衆人相互對望,有些輕狂的,當場便目露譏嘲鄙夷之色。

何況,所謂的燕國,早就已經覆亡,如今又何來的所謂燕國特使?

慕容替大袖遮掩下的雙手,那修長十指緊緊捏拳,骨節突兀,手背皮膚之上,迸出了道道縱橫交錯的青色血管,但面上卻依舊還是先前的恭敬模樣,謝恩後起身,說道:“我慕容氏原本便是大虞之臣,當年有幸替上國守邊,後局勢飄搖,上國衣冠南渡,交通不便,迫於無奈,爲族人生存之計,方自立建國。這些年來,迫於夏賊淫威,族人雖無奈屈服,然無時不刻,皆思想如何效忠上國。所幸上天有眼,如今夏賊氣數將盡,叔父慕容諱西,數月之前,意欲手刃夏帝,將人頭獻與上國,以表忠心,奈何被賊首覺察,迫於無奈,如今北去。慕容替不遠萬里,迢迢南下來到上國,爲的,就是代慕容氏向上國再度表明忠心。日後,只要慕容氏一息尚存,上國但凡有任何差遣,必蹈節赴義,萬死不辭!”

他口齒清晰,言語有力,充滿感情,說完,再次下跪,叩首表意。

殿內一片寂靜。大臣們神色各異。

興平帝顯得十分欣喜,笑道:“朕見過你的叔父慕容西,當世之豪傑也!記得當年燕國尚存,他還隨使團來過建康,朕當時還是太子。你平身吧!”

慕容替謝恩,再次起身。

殿外地上,趴了一個他的隨從,手中高舉一張托盤。

宦官下去,將那托盤接來,揭開覆布,上面放了一把鑲嵌寶石的匕首,邊上一張捲起的羊皮。

“陛下,此金刀乃是小臣先祖之物,多年以來,被我慕容氏視爲聖物。此地圖,乃中原四關詳圖,細標潼關、大散關、武關、蕭關四地山河地理。我慕容氏走遍中原,費了十年心血,方得此圖。如今爲表我家族投效誠意,願頂禮獻上,望陛下笑納。”

這金刀也就罷了,不過是一象徵之物。但這地圖,若真詳細標註有這四關的山河地理,確實價值非凡。

皇帝命人取來地圖,展開看了一眼,哈哈笑道:“卿忠心可嘉,朕便納了!往後你安心留下。你的叔父,只要他真心投效與朕,朕往後亦不會虧待了他!你入座吧!”

慕容替第三次謝恩,這才入了巴王身邊的那張席位,撩袍角入座,姿勢嚴整。

殿中歌舞繼續。

不過一個被人當作玩物的亡國宗室而已,配殿裡的大臣也沒人真正會將這個慕容替放在眼裡,很快,便無人再注意他了,繼續歡聲笑語,盡享宴樂。

慕容替從入座,和近旁數人相互致意後,便靜坐席後,垂下眼眸,安靜得彷彿是個不存在的影子。

只在宴席結束,皇帝盡興,被人醉醺醺扶走,其餘人也依次退席之時,他起身,向周圍大虞文武拜別,並無人理會於他,但他神色依舊自如,絲毫不見怨恨,轉身之時,飛快地擡起眼睛,狀若無意般地看了眼李穆,恰見對方正也向自己投來視線,有些猝不及防,但立刻露出笑容,頷首爲禮。

李穆一笑,起身,在殿內剩餘文武百官的注目之下,走了出去。

高嶠正與幾人停在宮道上敘話。李穆上去,在旁安靜等了片刻。其餘人見狀,紛紛向高嶠告辭,帶著酒意,相互扶著,朝外而去。

“晚上來我府上吧。”

不等李穆開口,高嶠淡淡說道。

李穆恭敬地下。

高嶠視線在他面上定了一定,轉身去了。

李穆立於原地,目送高嶠背影漸漸消失在了宮道之上。

他騎馬而來,馬匹停在臺城外陵陽門的馬廄裡。獨自出了司馬門,來到馬廄,從恭敬迎來的廄吏手中牽回自己的馬。

此處爲馬廄,前頭一個小廣場,乃是爲上朝官員保管馬匹所用。因如今少有人騎馬,有時一個白天,也看不到一個人影。  李穆牽馬穿過廣場,這時,對面來了一匹小母馬,通身雪白,脖頸繫了金鈴,朝著他的方向馳來,四蹄踏地,發出陣陣悅耳的鈴鐺之聲。

馬背之上,跨坐了一個婦人。

那婦人甚是美貌,和蕭永嘉相仿的年紀,三十五六,外罩一華麗斗篷,卻遮不住緊束的上身,胸脯豐美,下是極大的豔色闊裙,料爲薄紗,幾層疊在一起,人坐於馬背之上,風從側旁吹來,輕飄飄的裙襬便一層層地飄擺盪漾,姿態極是嫵媚——如此向著李穆騎馬而來,得得馬蹄聲中,來到他的面前,停了下來。

“你便是那個李穆?聽聞你今日領兵入城,民衆夾道歡呼。果然真英雄是也!”

婦人笑吟吟的。

“妾姓朱,夫家便是鬱林王,只他常年清修,妾也許久未見他面了,身邊親近之人,皆喚我月娘。”

這婦人睨來的眼角,萬種風情,忽然彷彿馬背不穩,身子微微一晃,輕輕哎呦了一聲,身子便倒向李穆。眼看就要栽落馬背,李穆伸手,隔衣及時扶了一把她的胳膊。

“王妃小心。”

李穆鬆開了手。

婦人面上彷彿掠過一絲羞色,眸底陌陌含水,低聲道了句謝。

“恭喜李將軍,一戰成名,如今是堂堂的衛將軍了。妾早聽聞將軍英名,乃當世少見之英俊豪傑,有心結交,奈何一直沒有機會。這回將軍歸來,妾極是歡喜,但願能有機會見識一番將軍過人英姿……”

她說話之時,又一陣風來,吹起一側裙裾,高高揚起,露出了幾乎整條大腿,如此冬日,竟然沒穿任何的內遮,光溜溜一片,雪白無毛,雖只是一閃而過,迅速又被裙裾遮掩,但這畫面,也足夠觸目驚心,看得不遠處那偷偷關注著的廄吏雙眼發直,險些沒滴下口水。

李穆微微一笑:“王妃言重。李某何來所謂過人英姿,不過一粗鄙武夫罷了。夫人若無別事,李某先行告退。”

“瞧把你嚇的,妾又不會吃了你……”

她掩嘴,咯咯輕笑,睨了李穆一眼,收緊斗篷,足尖輕輕踢著馬腹,驅馬從他身邊,慢慢地走了過去。

人雖去了,小廣場裡,卻還彷彿留著她媚人心魂的笑聲。

李穆看著婦人離去,眯了眯眼,方纔面上帶著的笑意消失了,轉身牽馬而去。

……

當夜,李穆換了身衣裳,登門拜訪高嶠。

雖然已經做了幾個月的高家女婿,但這卻是他頭一回上高家的門。

高七在門口迎他。對著他時,態度是恭敬的,卻又有點不自然,向他行了一禮,道了聲“相公在書房等李郎君”,便領他入內。

李穆在沿途高家下人各色的注視目光之下,一路被帶到高嶠書房之前。

書房的門虛掩著。高七擡臂,做了個請的動作,隨即離去。

李穆推開書房的門,跨入,看見高嶠端坐在屋北正中的案後,神色嚴肅,走到了他的面前,向他行禮。

高嶠唔了一聲,示意他入座。

“小婿站著便可。”

高嶠也不勉強,開口先問了幾句他京口家中的情況。

李穆道:“因南歸走的是原路,故借道先去探了母親。家中一切安好。多謝岳父掛心。”

高嶠點頭:“如此便好。這回你立了大功,很是不錯。”

“李穆正想向岳父言謝。多謝岳父派大兄前來馳援。雖未能與大兄及時會軍,但知此消息,於李穆亦是莫大支持。”

他的語氣聽起來極是誠懇。

高嶠老臉微熱,擺了擺手:“罷了!不提也罷。陛下今日擢你爲衛將軍,可開府參公,你往後有何打算?”

高嶠問完,隱隱帶著探究的兩道目光,落到對面男子的臉上。

“李穆尚無打算。如今只想先接回內子。”

高嶠一時語塞,原本想問的話,也接不下去了,只好道:“阿彌如今隨她母親,還在白鷺洲上……”

他看了眼李穆,見他望著自己,咳了一聲。

“是這樣的,先前你去打仗,她母親牽掛阿彌,便過去將她接了回來。不想阿彌回來便染了風寒,病了些日子,如今方好轉了些……”

他頓了一下,彷彿下了決心。

“莫若明日一早,我送你去吧,將阿彌接回。”

李穆臉上露出笑意。

“多謝岳父。我知岳父無暇,明日我無事,自己去接便可。”

高嶠遲疑了下,略一沉吟,點頭:“也好,我今夜便派人去傳個訊,叫那邊收拾好。你再等一晚上吧!”

李穆作揖:“多謝岳父。不過一晚上,小婿等著就是。”

……

高嶠叫人送走李穆後,喚來高七,命他去傳話。

高七待要走,又被高嶠叫住了,見他在書房裡來回走了幾圈,最後道:“還是我自己去吧!”

高七也知這事有些難,相公特意推脫一晚上,怕就是想預先有個準備,否則就這樣過去,萬一長公主甩臉,大家都難堪。

他方纔口中是應下了,心裡其實也沒底,見高相公忽然改了主意,說親自過去,暗暗鬆了口氣,忙點頭,出去預備動身。

高嶠舍車騎馬,冒著冬臘月的寒氣,趕到了通往白鷺洲的渡口,下了水,終於到了洲上,已是半夜,拍了許久的門,才拍開,進去了,又等了良久,才見蕭永嘉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出來。

“這麼晚了,你還來?何事?”

蕭永嘉蹙眉,掃了他一眼。

高嶠搓了搓手,把今夜自己見了李穆,他提出要接女兒走的事給說了一遍。

“阿令,我想了下,阿彌畢竟是他名正言順的妻,你把阿彌接回來這麼些時日了,他要接走,我們也不便阻攔……”

“叫他明日來就是了!我還道何事?就這麼點事,也值得你巴巴地特意半夜跑來吵我?”

蕭永嘉語帶淡淡譏嘲。

“你若乏了,我叫人給你收拾個屋出來,你隨意過一晚上吧,別嫌棄。”

說完轉身朝裡而去。

沒想到令自己爲難頭疼的問題,竟就這麼解決了。

高嶠忙道:“不必了,這樣就好。我不乏,我先回了。明日等他接了阿彌,你也回吧。我叫他夫婦來家裡,一道再用個飯。”

蕭永嘉停住腳步,轉頭瞥了他一眼。

“你回去睡吧。我這就走。”高嶠忙又補了一句。

蕭永嘉似笑非笑的樣子,脣角微微扯了扯,轉身去了。

高嶠目送蕭永嘉身影離去,擡手揉了揉額頭,對一旁高七苦笑了下:“回吧。”

……

第二天一早,洛神就知道了李穆今日要來這裡接自己的消息。

蕭永嘉沒再瞞她這個。卻冷冷地道:“我不是高嶠那種泥捏的人。莫說他只升了個衛將軍,他如今便是做成了大司馬,這種女婿,我也是不會要的。”

“阿彌,今日你待在屋裡,哪裡也不許去,沒我的話,更不許露面。”

她撇下了一句話,人便走了。

洛神看著母親嚴陣以待的樣子,命侍衛守住登島的口子,吩咐李穆若是來了,不許放入,立刻通知她,心裡不禁犯起了愁。

李穆回京了,擢升成了衛將軍,金殿恩宴過後,第一件事便是來接自己。

說完全沒感覺,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看到母親如此厭惡於他,想像著等他到來之時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母親的脾氣,她再清楚不過。

這會兒看著雖然還算平靜,但怕是在醞釀更大的暴風雨。

那一刻還沒到來,洛神就已經惶恐了。

她不願發生那樣的事情。不想在母親和這個人之間做什麼選擇。

她忽然希望他還是不要來的好。

至少不是今天。

洛神在忐忑中過了半天,叫瓊枝盯著,一有動靜就通知自己。

到了晌午,沒見他來。

一個下午過去,漸漸要傍晚了,渡口的方向,依舊空蕩蕩的。

冬日的白天黑得很快,纔不過酉時,天便暗了下來。

白天他都沒來,晚上想必更不會來了。

洛神繃了一天的精神,終於鬆弛了下來。

鬆氣之餘,心底裡,若有似無地,卻又起了一縷淡淡的失望。

或許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母親的強硬態度,這才臨時放棄了來接自己的念頭吧?

這樣也好。

他若知難而退,大家客客氣氣的,兩人離絕了,就當之前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洛神這樣告訴自己。

……

天徹底地黑了。

一條船終於到了島上,阿菊從船上下來,急匆匆地來到莊子裡,尋到了蕭永嘉。

“你怎來了?不是叫你留家中協事嗎?”

大概是繃了一個白天卻又空等的緣故,蕭永嘉這會兒的臉色,看起來也有些倦了。

阿菊神色異常凝重,叫人都出去了,方低聲道:“長公主不是叫我留神李穆動靜嗎?我得了消息,這個李穆,今晚上去了青溪園!”

“什麼!”

蕭永嘉大吃一驚,整個人險些跳了起來。

青溪圓在建康城的東郊,原本是鬱林王的產業,鬱林王一心修仙,那裡就成了朱霽月的別居。每月至少有一半日子,她都是在那裡度過的。據說那裡就是她養美少年的地方。

“你的消息,來源可準?”蕭永嘉的眼底,迅速地掠過了一道陰影。

“千真萬確!錯不了的!那婦人的身邊,有個受過我恩惠的人。便是方纔,悄悄尋了過來,說那婦人昨日在宮宴之後,便故意進宮去勾搭李穆,李穆上了鉤。婦人今日一早,叫人以鬱林王的名義給李穆送去了一張邀貼,邀他今夜去青溪圓赴宴,李穆也未回帖拒絕,婦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傍晚去了園子,就等他過去了!”

蕭永嘉勃然大怒,猛地拍案而起。

“好個不要臉的賤婦!別人也就罷了,竟連我高家女婿也敢染指!她當我蕭永嘉是死人嗎?”

她臉色鐵青,立刻朝外疾步而去,走了幾步,忽又生生止住了腳步,一個轉身,徑直來到洛神的屋子,推開了門。

“阿彌!你道那個李穆,今日爲何失約不來?”

蕭永嘉嘴脣發青,眼睛冒火,冷笑。

“他是中了朱霽月那賤婦的迷魂湯,跑去她那裡了!你卻還在等他!我先前和你講了多少遍,這個李穆不是個好人,你就是不信我的話!天下男子,全薄倖無情,見了新的,管她髒的臭的,眼裡何來的舊人!這回叫你知道了,我瞧你還要不要他!”

她說完,命阿菊留下,好生照顧洛神,自己便轉身,匆匆出屋。

洛神驚呆了。

等反應了過來,追了出去,見她已經帶了人,朝著渡口方向去了。

洛神兩腿發軟,心跳得飛快,想叫母親不必去了,叫李穆和那朱霽月好去就是了,話喊出來,卻弱得像是小貓之聲。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一行人登船,朝著建康方向去了。

洛神定定地立在那裡,怔了半晌,一動不動。

阿菊追了出來,往洛神肩膀罩了件斗篷,帶著她回了屋,脫去外頭衣裳,安頓她坐上了牀,一邊替她掖被子,一邊低聲道:“小娘子千萬莫難過。也是老天有眼,幸好知道得早,叫我們曉得了他的爲人。如今斷了,也沒什麼。”

她說著,忍不住自己也是嘆息了一聲:“唉,我聽到的時候,也是不信。竟也會是如此之人……”

她搖了搖頭:“罷了,小娘子千萬莫難過了。”

洛神靠在牀頭上,一笑:“菊嬤嬤,我沒有難過。”

鼻頭暗暗一酸,卻是險些就要掉眼淚了。

阿菊見她眼眶泛紅,不敢再說了,改口問她要吃什麼,說自己去做。

洛神搖頭,悶悶地道:“我不餓。不想吃。”

便在這時,外頭傳來一陣匆匆奔走的腳步聲,瓊樹竟啪的一下,撲開了門。

如此莽撞,也是少見。

阿菊皺了皺眉,正要說她,卻見她睜大雙眼道:“小娘子,李郎君來了!”

阿菊“啊”了一聲,嘴巴張成圓形。

洛神猛地轉臉。

“李郎君來了!人就在大門外了!”

洛神呆了一呆,忽然掀開被子,從牀上飛快地爬了下去,莫說外頭衣裳,連鞋都沒趿好,人便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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