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這夜,永遠都不要天亮纔好
李穆閉目仰於枕上,一動不動,整個人還沉浸在片刻前攀抵巔峰之時帶給他的極致快感的餘韻之中。
滾燙的汗水,從他皮膚表面舒張開來的每一隻毛孔裡,爭先恐後地涌出。
他的心臟,在這個難熬的漫漫長夜裡,經歷過數次起起落落,此刻更是猶如沙場推進到鏖戰之時,健臂迫擊下的一面急促鼙鼓,猛烈地撞擊他的胸腔,砰砰搏動。
這般銷魂蕩魄的酣暢淋漓之感,兩世未曾有過。
他脣角微動,伸臂,想再將身畔那女孩兒攬入懷裡,手卻摸了個空。
睜開那雙眸色依舊暗沉,猶布著淡淡血絲的眼,偏頭,見她已遠離自己,滾到了牀的最裡側,用被子將她自己矇頭蒙腦地蓋住了。
彷彿再也不想見到他的一番模樣。
眼前便浮現出片刻之前,她在自己身下紅著眼睛哭鼻子要他快些的模樣,可憐又是可愛,眼角不覺泛出一縷笑意。
用歡愛過後尚帶沙啞的嗓,低低地喚了一聲“阿彌”。
……
洛神早在出嫁之前,就曾得過阿菊的教導。
阿菊當時給她瞧了只東西,還說女孩兒變成婦人,第一回時,難免要經點疼痛,過去便就好了。
她知那東西就是男子和女子的區別。
嫌太醜,加上抗拒,當時哪會細看,不過略略瞥了一眼,就厭惡地扭過了臉。
至於疼痛……
從小到大,她印象裡唯一經歷過的一次,就是去年春天從鞦韆架上不慎跌落時的那種感覺。
雖然是有點疼,但她覺得自己還是能夠忍受的。
何況阿菊當時本就說得輕描淡寫,她擔心了幾天,到如今,早就丟到了腦後。
成婚之初,她也根本無須擔心這些。
洞房之夜,她完全佔了上風。
之後,毫無疑問,也一直是她碾壓著李穆。
直到今夜,從女孩兒變成婦人的一刻,如此猝不及防,便降臨了。
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李穆的竟會如此猙獰,比她印象裡曾瞥過一眼的那東西,不知可怕了多少。
倘若那東西是匕首,她真實要面對的,便是一把鬼頭大刀。
至於疼痛之程度,更是她此前無法想像的。
他還沒動她的時候,光是想像自己要經受如此可怕巨物,一張小臉就已白了一半。
李穆入房時,還是傍晚,外頭天是亮著的。
此刻結束,已是下半夜了。
這麼長的時間,漫長的數個時辰裡,倒不是他喪心病狂一直在折磨她。
而是她大約早忘記了別的,滿腦子只牢牢記住了他先前對她說過的那一句“你若疼,便和我說”。
“李穆,不許你碰我了——”
“嗚嗚——疼——”
“壞人!疼死我啦——”
一個晚上,帳中這樣的嬌聲不絕於耳。
從一開始的頤指氣使,到後來的哀告、懇求。
他如一隻過了河的悍卒,分明早已大旗怒張,利箭上弦,但在身下女嬌娥的聲聲指揮之下,卻又不得不偃旗息鼓,半途而退。
兩人都是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他只能哄著她,再試一回,等著她願意接納自己。
整整大半個夜,便如此渡過。
真的太可怕,太疼了。
她寧可不要圓房了!
可是最後一次,他不聽她的了。
趁她在他懷裡昏昏欲睡之時,就這樣將她生吞活剝地吃下了腹。
也不管她如何掙扎——其實好似也沒怎麼掙扎,實是當時人已筋疲力盡,還沒反應過來,事情就那樣發生了。
她亦被他給嚇住了。
他當時俯視著她。在他盯著自己的目光裡,洛神彷彿又經歷了一遍傍晚時他被他母親責打時,回眸投向自己的那種感覺。
虎視鷹顧。兇狠。
很是嚇人。
她就閉上眼睛,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其實後來的感覺,也沒想像中那麼可怕了。
甚至慢慢地,還舒服了起來。
可是她就是想哭。
方纔終於得以被他鬆開,立刻就滾離了他,此刻躲在被窩裡,整個人彷彿還沒從那種被揉碎了的支離破碎感中黏合回來,手軟腿酥,腰痠背痛,漸漸氣悶難當,又不肯自己鑽出頭來。
又羞又惱又傷心時,忽然,感到身後的被下,伸過來了一隻手。
那手蜿蜒而來,搭在她身上,滾燙的掌心,貼住了她。
他也鑽入她的被窩裡,將她從後抱住,完全地納入他的胸膛和臂膀中間。
他親吻自己汗津津的後背,接著,將她翻過身子向他,扯下了矇住頭臉的被。
洛神依舊閉著眼睛,默默地垂淚。
“都怪我不好。你打我。”
洛神感到他的臉湊了過來,親去自己臉上的眼淚,又拿起她手,要她打他,聲音裡卻分明帶著快活般的笑意,心裡愈發委屈起來,哭得更是傷心,撞起了氣兒,連肩都一抽一抽的。
李穆似乎終於慌了,緊緊地抱著她,不停地哄。
“阿彌,你睜眼,看我可好……”
聽他又一次央求自己看他,洛神雙眸反而閉得愈發緊了,抽噎著道:“看你做什麼!我不想看見你了!我都說了,我沒在阿家那裡說你不好!你被阿家打,怪我做什麼!”
“你當我是什麼人,求你和我好嗎?”
她含含糊糊地嚷著,又用盡全身剩餘的那點可憐力氣,要掙脫出他的懷抱。
那種驅策了他整整一晚上的來自男人的強烈本能,在得到慰藉過後,如潮般,漸漸退去。
他望著在自己懷裡胡亂撲騰著的女孩兒,隱隱地,眼角露了一絲笑意,附脣到她耳畔,低低地道:“是我早想和你好了,怕你不要我。知否?”
洛神停了抽泣,那雙溼漉漉的睫毛微微顫抖了幾下,終於睜開哭得已紅通通的眼睛,望向了他。
李穆擡掌,愛憐地擦去她面上的淚痕,朝她微微一笑。
洛神臉龐一熱,潔白貝齒,慢慢地咬住紅脣,呆了片刻,忽然又掙扎。
“既這樣,爲何阿家打你,你那麼凶地看我?”
“你分明就是在怪我!”
李穆失笑。
他有點犯難了。
他懷裡的這個女孩兒,如此的懵懵懂懂,天真無邪,怎知就在那一刻,當原本患得患失的自己經由母親之口,忽然明瞭了她的怨怪和委屈之時的心情?
她又怎能懂,隨了他母親的一下下抽打,來自體膚的疼痛,反而令他血脈涌流,急不可遏,心底那隻原本一直被困在牢柙中的獸兕陡然昂頭,蠢蠢欲動,恨不能立刻將她生吞活剝的慾望?
他遲疑了下,再次附耳過去。
“你看錯了。”他說。
“那會兒我不是在怪阿彌。我是想要阿彌,極想……”
他的聲低醇,帶著平日未曾有過的沙啞,伴著潮熱的呼吸,撲到了洛神耳畔肌膚之上。
她的臉頓時羞紅了,還沒反應過來,面龐一熱,他又親了上來。
洛神依然有些不習慣這種陌生的脣舌親吻,心口立刻如同鹿撞。
但這一回,他的親吻彷彿帶著愛撫的意味,脣舌極是溫柔,再沒弄痛她。
更沒有像先前那樣,強行逼迫她張口應承。
她漸漸感到舒適了起來,人暈乎乎的,慢慢地閉上眼睛,貼著他的胸膛之側,一動不動。
兩人肌膚相貼,懷中女孩兒,此刻又是如此的溫順。
很快,李穆再次爲之血熱,慾念橫流。
卻知自己起先確實失了剋制,她受驚不小,又身嬌體軟,怕是無法再承受一次。
強行壓下慾念,更不敢再叫她這般不著寸縷地橫臥於前,輕輕放開了她,坐起身,從牀尾拿來她那件早被揉得皺巴巴的衣裳,替她穿了回去,掩好衣襟,自己也拿了衣裳,套上。
這時,卻聽身後傳來一道輕輕的聲音:“還疼嗎?”
李穆轉頭。
見她慢慢地坐了起來,鴉鬢垂肩,面帶殘淚,那雙還帶著哭過紅腫痕跡的美麗雙眸,卻正凝望著自己的後背。
那似曾相似的舊日一幕,突然再次從他面前閃現而過。
李穆僵住了。
看著她從被子裡爬了出來,爬到自己身後,扒開他已穿了一半的衣裳,露出後背,盯著上頭被抽出的道道傷痕。
她伸出一根手指頭,小心翼翼地碰觸了一下,又飛快地縮了回來,口中小聲地埋怨。
“阿家下的好重的手!我怕都怕死了……你還疼不疼?”
她仰起小臉,看向了他。
母親下手確實不輕。後背的道道傷痕,此刻愈發紅腫。戒尺落下的邊緣之處,更是泛出點點細細的淤血,加上先前又佈滿鹹熱的體汗,過火般地灼痛。
只是當時,來自身體的那種疼痛,反而愈發刺激他的感官而已。
但這一刻,李穆卻忽然感到眼底微熱。
他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的那一夜,看到了從前的那個女子。
那一夜,倘若沒有隨後的陰謀和血腥,倘若他能夠再警醒一些,命運又當是何種模樣?
他望著對面這個年輕的女孩兒,對上那雙美麗的眼眸,半晌,搖頭,微微一笑:“不疼。”
她嘆了口氣,皺起兩道秀氣的眉頭,命他去把傷藥拿來。
李穆默默地下了牀,取來那瓶上回她用過的藥膏。
她接了,命他脫下衣裳,趴在牀上,自己跪在他的身側,用帕子輕輕地爲他擦拭後背的汗水。彷彿怕他疼痛,還一邊擦,一邊替他吹氣。
又用指挑了藥膏,輕輕地抹在他後背的傷痕之上。
屋裡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
李穆閉目,感受著她的指,在自己體膚之上來回遊移。
火熱雜著清涼,疼痛間是撫慰。
這一刻,她全身心都在他的這裡。
她完全屬於他所有。
他的雄心,她的陸柬之、父母、以及將來,他再次去往權力頂峰路上的那不可避免的血雨和腥風。
一切,在這一刻,忽然彷彿都不及身畔這女孩兒低頭垂眸間的一片溫柔。
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李穆甚至希望這一刻,就這般延續下去。
這夜,永遠都不要天亮纔好。
但她還是替他上完了藥,命他起來。
李穆慢慢地睜眸,坐了起來,穿回衣裳,掩著衣襟之時,聽她又咦了一聲,伸手扯開他的衣襟,指著他肋側那處新的箭傷:“這是何時受的傷?”
李穆低頭看了一眼。
“前次巴郡戰時被流箭所傷……”
“昨夜你不是和我鬧,說我在那裡有什麼美人嗎?那會兒都斷了肋骨,動一動就疼。除非是你來了,否則便是九天神女,我亦不會多看一眼。”
他又微笑著道,目光落到她的臉上。
洛神又是心疼,又是害羞,心裡還有那麼一點小小的得意。雙手捂住臉,搖頭道:“你別說啦!都怪那個討厭的孫放之!下回看到他,我非要好好罵他一頓不可!”
李穆笑了,伸臂,將她攬入懷裡,拿開她捂住臉的手,親了親她的額頭,問她餓不餓。
被他提醒,洛神才記起他進屋後就關了門,把她困在牀上。
從傍晚到現在,她累得都快虛脫了,飢腸轆轆,卻連一口水都沒喝過。
她點頭。
李穆便放開她,自己下牀,走到門口,開了門。
阿菊從傍晚時刻李穆進屋後,就預感到要出什麼事了,有些緊張,更是不放心,這麼晚了,見屋裡的燈火還亮著,怎敢離去?親自在近旁處候著。
忽見門打開了,李穆現身,忙忐忑上前,見他面帶笑容,心先便放了些下來,又聽他說阿彌餓了,徹底鬆了一口氣,笑著點頭,道自己早吩咐過廚子留著熱食,叫稍等片刻,親自領人去取飯食。
飯食很快取來。李穆接過,叫阿菊幾人都去歇了,回房,見她還手軟腳軟,索性抱著來到食案前,等她吃了,又抱她送回到牀上,用方纔送進的熱水替她擦身,收拾好了,方熄燈,自己也上了牀。
他將她攬入懷裡,輕輕拍她後背,柔聲道:“睡吧。”
洛神舒舒服服地貼在他胸膛前,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一下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的早上,她睡得飽足醒來,已是很晚。
窗外日上三竿,屋裡亮堂堂的。
李穆竟然破天荒地還在牀上陪著她。
只不過,他看起來早就醒了的樣子,靠坐在牀頭,一動不動,彷彿在想著什麼似的。覺察到身畔的洛神動了一動,低頭看了過來,見她從被窩裡伸出兩隻雪白的細胳膊,閉著眼睛在伸懶腰,臉上便露出了笑容:“醒了?”
他的下頦上,有這漫漫一夜過後新冒出來的短短的胡茬痕跡,但雙眸明亮,精神奕奕。
洛神一對上他的眼眸,腦海裡便浮現出昨夜一幕一幕,心裡有點甜蜜,有點羞澀,又幾分的迷惘。
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面對纔好。
乾脆閉上眼睛,頭一縮,想先藏到被窩裡去。
李穆大約是被她的模樣給逗笑了,哈哈笑聲裡,將她從被窩裡拖了出來,抱到懷裡,臉湊來就要和她親熱。
洛神肌膚嬌嫩,被他的臉扎得有點刺癢,忍不住也吃吃地笑,兩手擋在胸前,又使勁地推他,卻被他報復般地探過臉來蹭了一下,雪膚立時留下一道紅痕。
洛神一邊手忙腳亂地阻攔,一邊噘著嘴,不停地抱怨他粗魯。早忘了剛醒來時那種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感覺。
李穆這才笑著罷手,取了衣裳,親手替她一件件地穿好,開門喚人入內,服侍她洗漱梳頭。
兩人收拾完畢,已快中午,李穆帶了洛神,一起去了盧氏那裡。
昨夜之事,實是羞死了人。
洛神起先有些訕訕,等見到他母親和平常並無兩樣,面帶微笑,只問她餓不餓,若餓,便立時開飯,似乎已經忘了昨日她曾操戒尺狠狠抽他兒子的事,慢慢也就安心了下來。
至於阿停,更是懵懵懂懂,啥也不知。吃飯的時候,只埋怨阿兄昨晚進房早,今日出來晚,叫自己都沒法尋阿嫂說話了。
“阿嫂,昨日我聽人說,金山那邊的桃花都已開了!阿兄,你瞧今日天氣如此好,你必定無事,帶阿嫂去玩好不好?再晚幾日,桃花恐怕都要謝啦!”
阿停眼巴巴地看著李穆。
這個興平十六年的春,彷彿來得特別得早。
前兩日,洛神便看到大門前的屋簷下,新飛來了兩隻燕子,銜了春泥飛入飛出,忙著築窩。
李穆含笑看了眼低頭認真吃飯的洛神,低頭靠了過來,脣湊到她耳畔,低低地問:“今日還走得動路嗎?”
洛神登時鬧了個大紅臉,幸好對面的阿家看不到。
她不理他,在桌下暗暗踢了他一腳。
李穆便擡頭,對阿停笑道:“你阿嫂若去,我便送你們去。”
“阿嫂?”
阿停歡喜地看著洛神。
洛神難道還能拒絕小姑子?
於是飯後回屋,消食後,便預備起了出門賞桃花的準備。
李穆備好車,在門口等著之時,衙署裡的信使騎馬而來,傳了一封來自建康的信。
信是高嶠發來的,道有緊急之事,命李穆見信,即刻去往建康見他。
字裡行間,語氣隱見不快。
照壁之後,傳來了阿妹和她走出時的腳步之聲。
李穆目光微動,收起信,迎了上去。
洛神正和阿停說笑而出,忽然看見那信使離去的背影,停住腳步,問道:“可是有事?”
李穆打量著她。
洛神今日穿了條春水綠的折褶襦裙,曼理皓齒,膚白如玉,怕入夜風寒,肩上披了條霞色織花披帔,風吹來,裙裾飄飄,整個人從頭到腳,洋溢著春日的氣息。
見他只望著自己不語,洛神咬了咬脣,用手中拿著的那頂幕離,碰了碰他的胳膊:“問你呢!”
李穆“哦”了一聲,方微笑道:“無事。只是收了封信。走吧,上路了,去晚了,怕人多要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