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長安爲聘,汝爲我妻。
白虎再次被關進鐵籠裡,鐵籠以鏈條緊緊鎖住,萬無一失了,方被幾個衛兵擡著,暫時放到刺史府前頭的一間空屋裡。
僕婦侍女們這才從屋裡出來,議論紛紛。有膽大的,還特意跑到前頭,去張望被關了起來的白虎。
洛神問李穆,這才知道了今日這意外的來龍去脈。
原是侯離一心想要捉這白虎,先前留在那片莽原裡,帶著靈犬,在野林中日夜追蹤,終於叫他追到了這虎的蹤跡。
起先因它尚年幼,也不似大虎那麼忌憚,直接帶人圍捕。不想白虎雖幼,兇悍異常,非但沒能如願,反被傷了人,數次不成,於是又費勁心機,想法子設下各種陷阱。又不想這白虎竟十分精明,他從前捕獵用過的陷阱,竟無一成功,皆是被它給躲開。
幾次下來,白虎愈發機警,且似記恨在心,竟惹來了報復,不分日夜,頻頻主動攻擊侯離的宿營地,有時就是故意嚇唬,等侯離和隨從嚴陣以待,它又跑了個無影無蹤,一夜反覆,弄得衆人不敢睡覺,幾天下來,皆疲憊不堪,焦頭爛額,那白虎似也終於消了氣,再沒有主動現身了。
侯離無可奈何,只能打算放棄了。但生平還是頭回,遇到如此聰明的一隻神獸,想到就這樣放棄,又實是不甘。想來想去,最後竟叫他想出了一條計策,決定以身犯險。
他先悄悄布好陷阱,叫隨從遠遠散開,不必管自己,隨即在白虎出沒的附近獨自晃盪,作各種追尋挑釁之狀,如此兩日,終於再次引出被激怒的白虎,對他發動攻擊,侯離不敵,被抓傷後,拼命逃到預先設定的地點,操動機關,從天降下一張大網,終於將這白虎給捉住了。
捉住它後,侯離欣喜若狂,關在鐵籠裡運了回來。今日抵達義成,他自是要停留見李穆的。本打算將這白虎暫時放在城外,但便猶如懷有稀世珍寶,若不叫人同看,猶如錦衣夜行,明珠關櫝,實是心有不甘,何況他又是個愛炫耀的。當下帶著稀罕白虎入城,一路引來了不知道多少路人的觀望和嘖嘖驚歎,得意洋洋,最後來到刺史府外的那片空場,將白虎停在那裡。
這一路回來,小白虎除了頭兩天很是狂躁,抓咬鐵籠,似企圖脫身,後來便老實了,給吃就吃,不吃就趴在裡頭。侯離見圍觀者衆,白虎卻懶洋洋的,在籠中閉目不動,有心想叫人看看它的虎威,便加以刺激,不想它依然不動。侯離自覺當衆失了顏面,有些不爽,見它脖頸還緊緊地拴著鐵鏈,也不怕它掙脫,便叫人打開籠門,親自伸手,想去撩撥。沒想到,就在剛打開籠門的剎那,睡虎竟猛地睜眼,從籠中彈躥而出,帶得整隻沉重鐵籠在地上拖了數丈,當場掙斷鐵鏈,利爪亦劃傷了侯離胸腹。
當時場面大亂。侯離被抓傷倒地,圍觀城民紛紛逃竄,在場的樊成一邊叫人速去通知李穆,一邊帶人追捕。重重包圍之下,箭簇紛飛,小白虎慌不擇路,頂開包圍,跳牆躥入了刺史府,這纔有了方纔那驚魂一幕。
洛神聽完,吃了一驚,忙先問侯離的傷。
“這小畜生,爪子很是鋒利,侯世子被抓得皮開肉綻,傷口不淺,流了不少的血,好在應無性命之憂,方纔已在處置了。”
洛神鬆了口氣。
雖則聽完經過,她心裡對侯離所爲,實是有些不喜,但畢竟是李穆客人,先前還爲尋找自己出了不少的氣力,若在義成有個好歹,他也不好向侯定交代。聽得侯離傷勢無大礙,鬆氣之餘,反有些記掛那隻小白虎了。想它無端端被侯離給抓了,屁股插箭,驚慌逃竄,又被李穆一棍子掃飛,似還打折了腿,最後被抓走時,瞅著自己嗚嗚個不停,爪子刨得地上泥巴都翻起來了,不禁出神。
李穆見她不語,以爲她還未從方纔的驚嚇裡恢復,輕輕拍她後背,安慰道:“你莫怕。它出不來了。你既可憐,我便不打死它了。問下侯離,看他是放還是什麼意思。”
洛神捉住他衣袖:“郎君,我不怕它。我是看它腿好似被你打折了,有些可憐,你叫侯離先安撫好它,給它治傷。”
李穆看了她一眼,一雙美眸,睜大望著自己,只好道:“好,我知道了。”
洛神聽他答應,便知不會騙自己,這才放心,露出笑容。
李穆心裡記掛侯離的傷,且也不好叫白虎長久停在刺史府裡,抱了抱妻子,先去了。
刺史府裡恢復了原本的平靜,洛神和衆人一塊兒繼續做著針線,心裡卻始終記著,到了晚上,等李穆回來,立刻問他後續,得知白虎被轉到了城外軍營附近,侯離也能起身了,叫人去給它治傷,這才放下了心。
卻沒有想到,三兩天後,她又想起小白虎,再逮住李穆問進展,才知並不順利。
那小白虎再被關入籠中之後,莫說容許侯離帶人靠近給它治傷,只要一瞧見他,就大聲咆哮,張牙舞爪,極是憤怒,又不停以頭撞著鐵籠,撞得頭破血流也不停下,更是不吃不喝,極其狂躁。
洛神又想起那日它被守衛用鐵鏈綁著拖走、回頭瞅著自己嗚嗚叫個不停的一幕,竟很是牽掛,便求李穆,帶她過去看看。
李穆起先自然不肯。
那白虎在他眼裡,不過就是一頭畜生,何況還傷了人,死了也無甚要緊。想那日它追洛神的險情,他就後怕不已。此刻怎肯叫她過去?搖頭拒絕。
洛神拽著他的衣袖,不放他走。又是懇求,又是威脅,最後還抱著他,踮起腳尖主動送吻。
李穆敵不過,這才終於勉強同意,說親自帶她過去,道:“只是說好。你不要靠近,就站我後頭。”
洛神急忙點頭,催他立刻動身。李穆無奈,只好叫人趕來馬車,洛神上去了,他帶她出了城,來到軍營附近,關著小白虎的那地方。
籠子擱一平屋裡。洛神才下馬車,隔了段路,遠遠就聽到裡頭,傳出一陣長長的虎嘯之聲。
這聲音在她聽來,竟似充滿悲傷。和那日第一次遇到,它在草蕩之中,聽到李穆呼喚自己時所發的那充滿了捨我其誰般的王者氣勢的嘯聲,完全不同的感覺。
旁人卻都無動於衷。
她加快腳步,一下將李穆撇在了後頭。
李穆望著她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幾步追了上去。
侯離帶著馴獸師也在。得知李穆和夫人來了,忙出來相迎。胸前到腹部,裹著一道長長傷布,精神瞧著還是不錯。見禮後,聽洛神說要瞧瞧,忙親自在前頭引路。
越近,高高低低的虎嘯聲便越是清晰,中間還夾雜著咣咣咣咣的鐵籠碰撞之聲。
牆角地上,固定了一隻鐵籠。洛神看到小白虎正被關在裡頭,不停地用頭撞擊著籠子,腦門上掛了一片血痕,毛已染成紅色,聽到動靜,猛然轉頭,那雙已經變得猩紅的虎眼,一看到侯離,立刻射出恨惡般的兇光,在籠子裡朝他撲來,那隻被李穆打斷的爪耷拉在地,另只卻五爪張突,用力地抓著籠身,搖得鐵籠左右劇烈晃動。
李穆立刻將洛神拉到了自己的身後。
侯離見狀,面露尷尬,轉頭對洛神勉強笑道:“這東西怕是瘋魔了。夫人還是離遠些,免得受了驚嚇。”
洛神從李穆身後鑽出腦袋,看向籠中的小白虎。
那小白虎突然看到了她,和她對望了片刻,竟停止咆哮,目中兇光褪去,慢慢地趴了下去,歪著染血的大腦袋,無力地耷在地上,壓著自己那隻蜷曲起來的前爪上,兩隻眼睛看著她,一動不動。唯受傷的另只爪,微微抖個不停。
屋裡幾人,連那馴獸師,全被這突然變化的一幕給愣住了。
侯離極想馴服這白虎,這兩日,不顧自己身上傷痛,一直待在這裡,用盡法子,也是無法讓這白虎安靜下來,更不用說讓自己替它治傷了。
實在沒有想到,刺史夫人一來,這畜生竟似通靈,一下就馴服了。
“夫人!它肯和你親近!它兩天不吃東西了。你試著餵它東西看看!”
侯離欣喜不已,一時也忘了別的,話便脫口而出。
洛神急忙從李穆身後出來,手卻被他拉著了,又將她帶到了自己身後,對侯離微笑道:“怕是不妥。她只是來瞧瞧的……”
侯離這才醒悟過來,忙點頭:“是,是,我一時忘了……”
“叫我試試吧。”
洛神仰著臉,看著李穆央求:“你不放心,你就陪我邊上。”
“郎君——”
酥軟一聲郎君,聽得一旁侯離心跳耳熱,不敢擡眼。
李穆蹙眉,看了眼籠中白虎,又看著央求自己的洛神,終於還是勉強同意了,帶著她,慢慢地靠近鐵籠,尚隔一人之距,便命她停下。
洛神知他爲自己好,何況獸性難測,聽話地停了下來,蹲在地上,用一根鐵叉,叉起旁邊的一條野兔肉,朝它遞了過去,柔聲道:“小乖乖,吃吧。”
小白虎望著她,慢慢地擡起頭,聞了聞肉,終於張嘴叼了過去,一口就吞了下去。
“它吃了!”
侯離大喜。
洛神心裡也是歡喜,又叉了另一塊,繼續餵它。
小白虎一直吃,狼吞虎嚥,顯是餓極了的模樣。很快將盆子的肉都吃光了,伸出舌頭,舔著那隻受傷的腿,睜大一雙溼漉漉的眼睛望著洛神,喉嚨裡,發出輕輕的嗚嗚叫聲。
洛神頓時信心大增,問侯離如何給它治傷腿。聽侯離講了,看向李穆,央求道:“叫我再試一試,好不好?”
李穆再次看了眼籠中白虎,終於點頭。
洛神便拿了侯離遞來的一隻特殊長叉,叉頭上,有個可以收縮大小的活動鐵環。
她將長叉伸進籠子裡,小心翼翼地探向小白虎那隻受傷的腿,撥了幾下。
彷彿知道她的意圖,小白虎艱難地擡起那隻爪子,任由洛神將鐵圈套進去。
洛神緊緊地盯著它,收緊鐵圈,口中輕輕地道:“小乖乖,聽話,過來些……”
小白虎便跟著她的牽引,在地上,慢慢地挪到了籠子邊,任由她將自己的那隻爪子,帶出了鐵籠。
洛神照著侯離所言,試了幾次,終於將爪子固定住了。
侯離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知這白虎不喜自己靠近,也不再湊上去,忙只叫獸醫上去,給它爪子敷藥固定。
獸醫有些緊張,操作之時,洛神便一直在邊上陪著,柔聲和它說著話,那小白虎也變得極乖,再沒有伸爪子,露尖牙了。
終於處置完畢,鬆開叉子,叫它自己縮回了爪。
侯離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笑容滿面地上來,向洛神道謝。
洛神微笑道:“世子,我想求你件事,不知是否冒犯?”
“夫人儘管開口!只要我侯離做的到,便是叫我天上摘星,我也必去想法子!”
侯離眉飛色舞,張口便道。也不管一旁的李穆聽了,微微皺眉。
洛神笑道:“怎會爲難世子去摘星?我是想著,這小白虎天性應是喜愛自由,這纔在籠中絕食,又殘害自己,世子可否忍痛割愛,將它放歸山林??
侯離一愣,看了眼籠中白虎,又望向面前刺史夫人的一張笑顏,胸口一熱,立刻點頭:“夫人既開口替它求情了,我有何不可?等它傷好,我便立刻放它回去,絕不食言!”
洛神聽他應得如此爽快,心中歡喜,連聲道謝:“世子真是痛快人。多謝!”
侯離心花怒放,望著洛神,嘿嘿笑個不停。
李穆上前,不動聲色地將洛神擋在了身後,方微笑道:“既無事,我便送夫人回去了。”
他瞥了眼侯離身上的繃帶:“世子有傷在身,更宜多加休養。”
侯離心裡有點不捨刺史夫人。只覺和她一起,心情極好,連灰撲撲的屋角上,都似開出了一朵花。
心裡雖這麼想,嘴裡卻怎好說不,點頭應好,又殷勤相送。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洛神叫李穆有空伴著,三天兩頭地去那裡瞧小白虎。
據侯離說,那天過後,小白虎便安靜了下來,再不似先前狂躁。只是,若有三兩天沒看到洛神露面,便又會焦躁,在籠子裡走來走去。
洛神更是牽掛。因李穆嚴令,沒他陪著,不許她去那裡。便磨著他,陪自己頻頻地跑。
小白虎每次看見她來,便在籠子裡又蹦又跳。洛神叫它“小乖乖”,和它說話,它便趴在籠子裡,極其溫順。多去了幾回,漸漸熟了,洛神膽子大了,有一回,趁著李穆背過身沒留意自己的空檔,壯著膽子,伸手摸了摸它伸出鐵籠的爪。
毛茸茸的一隻肉掌,手感別提多好了。
說起來也是好笑。當時小白虎就湊過來,從籠子的縫隙間探出舌頭,舔著洛神的手背。
又暖又溼又軟,還有點癢,手背像被一把帶著軟刺的肉刷刷過。
當時李穆正在和侯離說話,看見侯離似乎心不在焉,兩隻眼睛不停地望著自己身後,似在瞧著什麼,回頭見狀,一聲怒喝,嚇得小白虎一個哆嗦,迅速收了舌頭,滾到籠子角落,縮著脖子,一動不動。
它似乎害怕李穆。
這事過去好些天,李穆還被洛神拿來埋怨。李穆暗中忍著,終於忍到大半個月後,獸醫說那白虎的傷腿應該差不多好了,拆了綁帶,立刻行動,叫人將虎連籠搬上了車,親自送著,遠遠要將它放走。
當日,李穆道危險,不許洛神同行。那高桓是個愛熱鬧的人,早聽說了白虎的事,便興沖沖地跟著同行。
李穆恐放得太近,它會騷擾居民,故大清早出發,疾行一天,足足出去了數百里外,到了一處密林之前,方停了下來,打開籠門,放出白虎,自己和隨行,退出幾十步外。
那小白虎從籠裡出來,沒立刻就跑,在籠子旁,不住地徘徊,張望著李穆這邊的方向,竟似還不肯走的模樣。
“姐夫,小乖乖似有靈性。它是不是想回去,尋我阿姊啊?”
高桓看著,說了一句。
李穆很不高興。
白虎分了妻子的注意力,和自己說話,三句離不開它也就罷了,不過一隻畜生而已。
叫他更不爽快的,更是侯離。
他那點傷,早就可以回去了。偏這麼久了,藉口要管這隻畜生,一直賴著不走。
每回洛神只要去看虎,他必會在一旁跟著,殷勤至極。
實是忍無可忍。
李穆盯了眼還在跟前徘徊不去的虎,一語不發,走到近旁一棵樹旁,折下一根兒臂粗的樹枝,拿在手上,上前幾步,舉起樹枝,衝著白虎大喝一聲。
小白虎立刻後退,朝前跑了幾步,卻又停下了,回頭望了眼來的路,長長地吼叫了一聲,終於撒開四腿,身影宛如一道白色閃電,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高桓次日回來,把當時情景,繪聲繪色地學給阿姊聽。
洛神聽了,悵然若失,心裡難免有點怪李穆狠心,竟然就是不讓自己同行。當晚他回來,便沒給他好臉色。
李穆卻終於覺得高興了。
先是趕走虎,又送走了再也尋不到藉口賴著不去的侯離,一天之內,兩樣叫他看了極是礙眼的東西都消失了,心裡很是舒服。知妻子在生氣,當晚在牀上抱住了,百般賣力,侍奉得妥妥貼貼,次日起來,她便又郎君郎君個不停,滿屋子都是她嬌聲俏語了。
過了半個月,一日清早,洛神又想起小白虎,也不知它如今如何,正掛念時,高桓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說一大早,城卒打開城門時,發現城門口的地上,竟有一頭被咬死了的雄鹿。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吸引了很多人去看。他湊熱鬧也去了,看見地上留有兩行獸足腳印,瞧著像是虎蹤,他便疑心,是先前放走的那隻小白虎又回來了。
此後,隔三差五,一大清早,城門附近總會有獵物的蹤影。要麼是鹿,要麼是狐,有一回,竟還是一頭野豬。又陸續有守夜的城卒出於好奇,盯牢下頭城門,果然看見半夜時分,似有一道白色身影在城門附近出沒,想再看清楚些,眨眼卻又不見了蹤跡。
次數多了,李穆自然也聽聞了。擔心萬一真是白虎在義成附近徘徊不去,恐製造恐慌,更萬一傷了居民,便特意組織人到附近四處追索,但卻無果。
尋不見虎蹤,他也只好作罷了。
時令已進入深秋,天氣漸漸地冷了。墾出的田裡,今年秋收剛完,便又種下冬季小麥。仇池那邊,也一直源源不斷地送來麻,洛神組織城中婦人,不停地生產織布,儲備冬衣冬鞋,而忙碌之餘,她用剝下來的鹿皮,給李穆做了雙靴子。順便用多餘的料,給先前因爲自責愧疚而一直鬱鬱不樂的阿魚也做了一雙,既是安慰,亦是讓她雙腳能夠安然過冬。
而李穆,這時候,也再沒有心思,再去和一隻老虎或是傾慕自己妻子的男子拈酸吃醋了。
北方戰亂,正進行得如火如荼。
在義成的北方,西金和北夏爲爭奪長安,大戰不止。
不止如此,北夏的南面,亦燃起戰火。
一支由許氏和陸氏霸府共同組成的大虞軍隊,借了這個機會,開過長江,從許氏經營多年的荊襄出發,目標直指南陽。
許氏軍隊,由將軍楊宣統領。陸氏則由陸柬之監軍。
北夏腹背同時受敵,傾舉國之力,苦苦支撐兩個月,到了這一年的臘月,還是敵不過大虞聯軍,丟了南陽。
眼見大虞軍隊就要深入豫州腹地威脅洛陽,而另一頭,西金軍隊,更是勢頭兇猛,接連打了個勝仗。北夏皇帝在權衡過後,終於做出決定,放棄長安,收縮兵力,回兵豫州,全力對付圖謀洛陽的大虞軍隊,以保京都。
李穆一直密切關注著雙線戰事。每日,傳遞最新消息的斥候身影,縱馬出入城門,往來不絕。
大規模的戰亂,製造了無數的無家可歸者。漢人流民,從各個方向,朝著傳言中的樂土之城趕赴而來。
如今,城中居民已近兩萬。而李穆的軍隊,數量亦已集結至四五萬了。
這個冬天,義成軍除了練兵,也沒有閒著。
人怕出名豬怕壯。數萬人口的城池,在北方,如今如同一塊肥肉,人人都想咬上一口。
歲末冬寒,李穆和附近聞風想來打秋風的幾個胡人小政權打了幾仗,以戰養兵,以戰練兵,戎馬倥傯之間,日子便入了來年。
太康一年初春,義成城外的那片荒野,冰雪覆蓋下的春草嫩芽纔剛剛露出尖兒,這一天,一個消息送到了李穆的面前。
西金皇帝谷會隆佔領長安,整頓兵力,儲備糧草,不久之後,便調其中十萬兵馬,雄赳赳南下,要來攻打義成,滅掉仇池,雪之前使者被殺,先遣軍被滅的奇恥大辱。
西金軍隊強大無比。
這一回南下進攻,和先前那次三萬先遣軍,氣勢完全不同。
何況,他們又剛擊敗北夏,奪走了北夏經營多年的長安,徹底佔領隴西,勢力正如日中天。
消息傳開,全城再次緊張了起來。
蔣弢、郭詹、戴淵、孫放之等這些從前在京口時便隨他的舊將以及這一年間,因作戰出色而陸續被提拔上來的十幾名副將,早早全都自動趕到刺史府,在外等著李穆的召喚,共商對策。
李穆沒有召集他們。
他亦沒有伴在洛神的身邊。
天黑了,洛神一直等不到他回來吃飯,以爲他在前堂和衆人議事。
因知事關重大,她亦不敢過去打擾。
惴惴等了許久,始終不見他回,她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來到前堂,想看個究竟。
叫她意外的是,到了,才見前堂門窗,漆黑無光。
獨皎潔月色,照白了階柱前,那排瓦簷頭的灰黑青龍瓦當。
她遲疑了下,慢慢地步上臺階,來到門前,手扶著門環,輕輕推開面前這扇虛掩著的門。
堂中燈未亮。
那張對門而設,他日常與人議事的四方坐榻之上,有個身影肅然正坐。面前長几,橫了一柄三尺長劍。
她跨入門檻,慢慢地朝那人走了過去,走到面前,停下。
男子擡起了頭。
西窗月光,斜旁而入,照出這張輪廓英毅,雙目暗沉的男子面龐。
他從案後,慢慢地站了起來。
“去年此時,我於江畔,與高相立下了一年之約。長安爲聘,汝爲我妻。”
“如今約期將至。”
“阿彌,該我爲你,去取長安了。”
他凝望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