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而此時的王家。
馬車已經停在影壁處,重新由連枝幫著梳理過的王珺也被人扶著走下馬車,她微垂的眼尾處還有些紅,可神色卻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身側幾個婆子、丫鬟見她走下馬車,自是忙恭恭敬敬得朝她行禮。
王珺見著卻未作什麼表示,只是沉默著,由連枝繼續扶著往府中走去,可她的步子還沒邁出影壁,便瞧見了匆匆趕過來的容歸。
容歸因著走得快的緣故,衣裳和髮絲有些微亂,就連呼吸也有些急促,眼瞧著王珺安然無恙得站在那處才總算是鬆了口氣,不過她的步子也沒停下,只是繼續朝王珺走去。
等走到跟前,她行過禮後才未掩擔憂得同人說道:「先前秦護衛說您出了事,老夫人都擔心壞了,忙讓奴出來看看,您……」
說到這的時候,她的目光在觸及到王珺微紅的眼眶時,心下一驚,連帶著聲也跟著提了起來:「您沒事吧?」
耳聽著這話——
還是連枝幫著開了口:「容歸姐姐別擔心,郡主只是先前受了驚嚇,等過會歇息一陣便好了。」
容歸聞言,卻是又仔仔細細得看了王珺一回,見她除了眼尾有些微紅,面容有些發白之外,其餘倒是真得沒什麼異樣了,便也信了連枝的話。而後她也不再說這些,只是與王珺恭聲說道:「郡主,老夫人還在屋子裡等著您。」
王珺聞聲,總算是開了口:「走吧。」
她的嗓音不知道是因爲太累,還是先前哭了一場的緣故,聽起來有些喑啞,只是容歸先前聽了連枝的話,也只當她是餘悸未消,便也沒說什麼。
她們這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往正院走去。
等她們走到正院的時候,院子裡的奴僕也早就得了消息,這會見人過來,有得上前恭謹問安,有得忙打起簾子請人進去。
庾老夫人也焦急得等在屋子裡,若不是身邊的婆子、丫鬟勸著,先前她就打算親自出去了。這會眼見穿著一身緋色長袍的王珺被衆人簇擁著打外頭進來,又見她小臉發白,眼角緋紅,忙從羅漢牀上起了身,匆匆迎了過去。
「老夫人,您小心些。」她身後的幾個丫鬟、婆子焦急勸著。
王珺眼瞧著人過來也忙快走幾步迎了過去,等扶住人的胳膊,口中緊跟著說道:「祖母小心。」
庾老夫人近來腿腳不便,先前又起得急,即便這會由王珺扶住了胳膊,身子也是忍不住一個輕晃。好在她身後的幾個丫鬟、婆子也幫著扶了一把,纔不至於摔倒,等站穩後,她一邊是握著王珺的手,一邊是老淚縱橫得看著人。
眼瞧著她身上沒什麼傷,才總算是鬆了口氣,帶著餘悸未消的語氣與人說道:「還好,還好,你沒事。」
王珺先前就猜測過祖母會擔心。
只是猜測總歸是猜測,如今真得瞧見了祖母這幅焦急擔憂的模樣,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她握著帕子替人擦拭乾淨臉上的淚痕,而後是啞著聲與人說道:「祖母別擔心,我沒事。」
說完,又看了看她的身子骨,忙又跟著一句:「孫女先扶著您去坐好。」
這話說完,眼瞧著庾老夫人點了點頭,王珺剛想扶著人回到羅漢牀,只是還不等她動身,外間便又傳來一陣急促又沉重的腳步聲,緊跟著布簾被人打起,卻是王慎走了進來。
王慎今日因爲休沐的緣故,穿著一身水藍色的常服,他應該是來得太過著急,衣襬和衣袖上竟然還沾著一些墨跡,就連手指上也還殘留著一些墨痕。
他以前最愛乾淨,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出門在外,從來沒有這麼不體面的時候,可此時的他,衣裳、手上都是墨痕,就連頭髮也有些亂了,甚至額頭上還摻著一些汗水。
這若是讓他那些同僚或者朋友瞧見,只怕都會以爲自己是認錯人了。
甚至就連此時屋裡的幾個丫鬟、婆子看著他這幅模樣都忍不住愣了下,一聲聲「二爺」也是回過神後才吐出來的。
可王慎卻絲毫未察自己此時的模樣。
他只是看著王珺站在屋子裡,便忙落下了手中的布簾走了過去,而後他也沒說話,只是抿著脣,伸手握著王珺的手臂把人仔仔細細得看了一遍,眼見她沒受傷才鬆了一口氣,口中卻還是問道:「嬌嬌,你沒事吧?」
耳聽著這話,又看著眼前男人這幅模樣。
王珺心下若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她的父親說到底還是關心她的,二房和正院有段距離,就算先前得了消息,趕過來也要一段時間……想來,他是一路跑著過來的。
想到這,她心中先前才壓下的那片漣漪又浮現出來,勉強壓下心底那些複雜的情緒,她纔開口與人溫聲說道:「您放心,我沒事。」
說完,她是又補了一句:「齊王殿下出現的及時,我沒受傷。」
說到「齊王」的時候,她的聲音還是有一絲變化,不過此時屋中幾人都心繫於她的身子,倒是也沒察覺。
庾老夫人看著父女兩人這幅樣子,心裡也有些寬慰,她把手放到身側容歸的胳膊上,由人扶著重新坐回到羅漢牀上,而後是同兩人說道:「好了,都先坐下吧……」說完又同身邊的容歸吩咐道:「去給郡主備一碗安神茶。」
等人應了「是」,又見父女兩人都已坐下,她是打發了其餘的丫鬟婆子,才又開口詢問王珺:「可知道是誰要害你?」
這話一落,王慎也朝身側的王珺看去。
王珺眼見兩人看來,臉上的神色倒是沒什麼變化,只有袖下那無人瞧見的指尖稍稍蜷起了些許。頂著兩人的注視,她搖了搖頭,口中是道:「孫女素日待在府裡也沒什麼仇家,實在想不到會是誰要殺我。」
說完——
看著兩人緊皺的眉頭,便又跟著一句:「不過今日來刺殺的幾個黑衣人,我已讓秦隨交給京兆衙門了,想來以他們的本事,肯定能查出來的。」
庾老夫人耳聽著這話,便沉聲說道:「自然要查,我倒要看看這天子腳下,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如此混帳,竟然敢對我們王家出手!」
王慎此時也沉著一張臉。
沒了往日的溫和,他的神色微冷、薄脣緊抿著,目光也黑黝黝得像是兩道化不開的深層旋渦,他接過容歸遞來的茶盞也沒喝,只是握在手中與庾老夫人說道:「兒子這便讓安泰去一趟京兆衙門,讓他們儘快查出幕後主使之人。」
一日查不出來便多一日的危險。
他可不能讓自己的女兒陷於這未察的危險之中。
庾老夫人聞言,也跟著點了點頭,口中是沉聲一句:「去,現在就去,要是京兆衙門查不出來,就讓他們提著腦袋來見!」
她本就不是一個和善的性子,可往日卻也很少發遮掩大的脾氣,縱然是上回馮氏偷拿公中的銀子,她雖然當衆懲戒了她卻也沒發這麼大的火。
王慎見此也沒說什麼,只是擱下手中的茶盞,而後是起身與人拱手一禮,應了是。
臨來要走,他看向王珺的時候才溫和了些神色,柔了嗓音與他說了一句:「嬌嬌,你好好休息,我這就讓人去查。」
說完,他也未再多言,只是沉著一張臉往外走去。
庾老夫人眼看著王慎離去也沒說什麼,只是目光在觸及王珺的時候才緩和了語氣,同她說道:「好了,這些事你就不必操心了。」話說到這,她又跟著溫聲一句:「你今日受得驚嚇也夠多了,快回去,好好歇息。」
「我和你父親一定會給你討個公道的。」
王珺耳聽著這話倒也沒說什麼,她把手中的茶盞擱在一側,看著庾老夫人說道:「祖母,您身子不好,這事就交給父親去做吧。」
這話說完,見人笑著點了點頭。
她才福身與人告辭了。
等走到外頭,連枝見她出來便忙迎了過來。
主僕兩人往外走去的這一路也沒說什麼,等走出了正院,王珺腳下步子沒停,口中卻還是問了一句:「三房可有什麼動靜?」
耳聽著這話,連枝便壓低了嗓音同人說道:「先前五姑娘身邊的玉露悄悄過來打探過消息,知道您沒事的時候便匆匆忙忙得走了……」說到這,她稍稍停了一瞬,而後才又跟著一句:「想來這會,三房那位也該知道您的事了。」
王珺聞言卻沒說話,只是朝三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後便又收回了目光,與連枝囑咐道:「今日受傷的幾個護衛和車伕,你過會遣人請大夫去看下,要用什麼藥便拿著我的對牌去取,不必在乎銀錢。」
「是。」
連枝輕輕應了一聲,想起先前蕭無珩離去時的樣子。
她偷偷看了一回身側少女的面容,還是忍不住輕聲問了一句:「齊王可是知道我們的安排了?」
先前在馬車裡的時候,她未免旁人發現也不敢多問什麼,這會四下無人,想起先前郡主說得那句「錯了」才忍不住問起。
「齊王」兩字入耳。
王珺先前一直平靜、沒有變化過的面容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就連搭在連枝胳膊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得收緊起來。她抿著脣,回想蕭無珩離開時的模樣,還有他同她說得那些話,不知過了多久,才低低應了一聲。
見人應聲,連枝的臉色也有一瞬得變化。
她倒是不擔心齊王會去同別人說道什麼,陪著郡主這麼久,她也算是見過幾回蕭無珩,雖然沒說過什麼話,可齊王對郡主的心,她卻是知道的。這世上任誰都有可能會傷害郡主,可那個男人卻絕對不可能會傷害郡主。
「連枝,你說他以後會不會都不來找我?」
王珺說這話的時候,另一隻藏在袖下的手緊緊攥著,就連臉色也摻著些低落和擔憂。
這還是連枝頭一回瞧見郡主這樣脆弱的時候。
眼看著郡主此時面上低落的神色,又想著先前那位齊王殿下策馬離去時,臉上那未加掩飾的黑沉,連枝想了想,還是輕聲與人寬慰道:「您別擔心,齊王殿下最喜歡您了,他如今生氣也只是擔心您,過些日子便好了。」
耳聽著這話,王珺卻沒說話。
她只是抿著脣,望著天上的太陽,好一會才輕輕吐出一聲極輕的嘆息聲。
……
三房。
王珍正在屋裡焦急等待著。
她一整日都沒出門,甚至連人都不肯見,一來是想早些等到消息,二來也是怕別人窺見她的面色,察覺出什麼異樣。
屋門緊閉著,其餘伺候的下人也都被她打發了出去。
而她便在屋裡焦急得踱著步子。
「吱呀——」
門被人從外頭推開,王珍知道是自己的貼身侍女玉露回來了,她忙停了腳步擡眼望去,瞧見果真是玉露打了簾子走了進來,便忙迎了過去。而後,她也不等人請安,便握住她的手,壓低了嗓音說道:「怎麼樣,王七娘的死訊傳回來沒有?」
耳聽著這話。
玉露先前還因爲跑得太快而有些緋紅的面容驟然就變得蒼白起來。
她緊咬著貝齒,悄悄擡了一雙眼看著王珍,看著她因爲激動甚至變得有些奇異的面容,心裡的那些話竟然一時有些吐不出來。
她知道姑娘策劃這件事已經很久了。
姑娘做了那麼多準備,想要看到的結果只有一個。
可是……
想著先前瞧見的人,還有打聽來的消息。
玉露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王珍等了很久都沒等到玉露的回答,她臉上的激動和雀躍逐漸消失,反而皺起了眉,沉聲問道:「可是……出了什麼變故?」
「姑娘……」玉露的聲音很輕,她低著頭咬著脣,躊躇了許久還是咬牙說道:「郡主安然無恙得回來了。」
這話一落——
屋中的氣氛驟然就沉了下去。
王珍慣來矜貴持重的臉上甚至有一絲掩不住的驚愕,她目光怔怔得看著玉露,似是沒聽明白,好一會才啞聲問道:「你,你說什麼?」
她是不是聽錯了?
王七娘竟然活著回來了?這怎麼可能?
她明明讓舅舅多準備些人,以玉露打探回來的消息,那些黑衣人的人數是王珺帶走護衛的三倍,縱然比不上那些護衛,可這麼多人,怎麼著也能殺了王七娘啊。
她怎麼能回來,她怎麼能夠回來?
她做了這麼多事,期待了這麼久,就是等著她死。
她……
怎麼能夠安然無恙得回來?
不可能。
這絕不可能!
王珍一步步往後倒退,等退到那張八仙桌的時候,手撐在那處穩住身形,頭低著,口中是喃喃說道:「不可能,她不可能活著回來。」
玉露看著她這幅模樣,心下擔心不已。
還不等她勸說,便又見王珍擡了臉,目光冰冷得朝她看來:「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姑娘……」
玉露心下其實是有些不敢說的,她怕姑娘聽了會瘋,只是在這樣一雙目光的注視下,她緊咬著脣,想了想還是輕聲與人說道:「原本那些黑衣人的確是要得手了,可齊王殿下突然出現在那,救了那位。」
聽到齊王的時候,王珍眉心忍不住連著跳了幾下。
怪不得王七娘能活著回來,原來是碰到這位煞神了,袖下的手仍舊撐在桌子上穩著身形,口中是咬牙切齒得問道:「那些黑衣人呢?」
王七娘既然安然無恙得回來了,那麼那些黑衣人怎麼樣了?
耳聽著這話,玉露臉上也露出幾絲爲難,這也是她最不敢同姑娘說的。
可即便不敢,該說的話還是得說的。
因此她也只能低著頭,避開王珍的注視,輕聲與人說道:「那些黑衣人大部分都死了,只是,只是還有七、八個人活著,如今已被人抓去京兆衙門了。」
說到這,她心裡也有些害怕起來。
袖下的手緊握著帕子,頭稍稍擡起,朝王珍看去,口中是輕聲跟著一句:「姑娘,如,如今我們該怎麼辦?」
若是讓人查出來是她們做得,那麼她們就完了。
王珍耳聽著這話,也徹底變了臉色。
怎麼辦?
她怎麼知道該怎麼辦?王珺今日出門的時候,她還曾經信誓旦旦得以爲她出了這個門就再也不可能活著回來了。
她花了重金,找了這麼多高手,以爲這些人肯定能殺了王七娘。
可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爲什麼這個女人的運氣這麼好?想著先前玉露說得那番話,她的身子顫抖著,就連臉色也變得慘白。
她不敢想像要是那羣黑衣人真得揭露出來。
若是讓家中人知道是她做得,那麼她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祖母最疼愛王七娘,她要是知道,一定會把她送去家廟的。
她不要去那樣的地方,打死她都不要去!
「姑娘……」
玉露看著她變幻莫測的臉色,輕輕喊了她一聲。
王珍聽見了卻沒說話,她只是咬著牙,不知過了多久才沉聲說道:「走,我們去找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