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李正雍這話剛落。
門便被人從外頭推開了,蕭無珩提著酒打外頭進來,瞧見端坐在椅子上的李正雍也沒發覺有什麼不對勁,只是同他笑道:「今日外頭天氣大好,老師怎麼還是待在屋子裡?」
說完,他一邊是把手中的酒壺放置在了桌上,一邊是與人說道:「您早些寄信來的時候,說想念李家沽酒的梅子釀,今兒個學生正好路過便給您取了一壺過來。」
「您嚐嚐,可還是以前的那個味道?」
李正雍耳聽著這話便笑了笑,早些蕭無珩進來的時候,他便聞到這股熟悉的梅子味了,如今聽人這麼一說,那張溫和麪容上的笑意更深。
他笑著放下手中的書,而後是取過那壺梅子釀聞了下:「還是以前那個味道。」說完,又看向蕭無珩,道:「還是無忌知我心意。」
這話說完——
他一面是提著酒壺朝靠近東邊窗下的軟榻走去,一面是朝外頭說道:「去取兩隻酒盞來,再讓廚房備些好菜,今日無忌在家中用膳。」
外間候著的小廝耳聽著這一句,自是笑著應了「是」。
緊跟著腳步聲漸漸遠去。
而蕭無珩和李正雍便對坐在了軟榻上。
今日外間天氣大好,又是無風之日,因此這東邊的窗倒是開了幾扇,外頭院子裡植著的梅樹如今也開得差不多了,即便是在屋中坐著,也能聞到那股子清新撲鼻的梅香。
小廝腳程子快,沒一會功夫便取來了酒盞。
他又是個嘴巧的,給兩人倒酒的時候便又笑說了一句:「先前過去的時候正好瞧見打外頭買菜回來的李媽媽。」
「她說也是巧了,今兒個正好多買了些菜,等過會給王爺做一道紅燒獅子頭、東坡肉、松鼠桂魚、再配上一份三鮮菌菇湯,鐵定讓您二位滿意。」
李正雍身邊的這幾個僕人跟他得時間長,蕭無珩自然也是認識的。如今聽得這話,倒也難得笑了一回:「這麼多年過去了,李媽媽倒是還記得我的口味。」
「可不是,早些咱們跟著主子回來的時候,李媽媽便常常說起您,說這麼久不見您也不知道您瘦沒瘦,要是瘦了可得多補回來。」
李正雍聽著這話也是無奈笑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等到小廝退下,他便握著酒盞抿了一口酒,而後纔看著蕭無珩說道:「當日那位就是你以前常常同我說起的王家小姑娘吧?」想著那日瞧見的景象,他眼中的笑意越深,口中也是跟著一句:「倒是和我以前聽到得不同。」
王家七娘名聲在外。
即便李正雍常年不在長安也有所耳聞。
何況這個小姑娘又是無忌的心上人,他自然也是要多上心些,想著外頭傳聞這位長樂郡主性子高傲又爲人清冷,不好相處,可那日瞧見那位小姑娘埋在無忌的懷裡,卻是一副掩不住的嬌俏模樣。
和傳聞裡的那個王家七娘比起來,倒像是兩個人。
蕭無珩聽他提起王珺,臉上的笑意較起先前卻是又柔和了許多。
他的手中也握著一杯酒盞,眉目彎彎,口中是柔聲說道:「外間傳聞總有不實,您別聽他們胡說,其實她的性子很好,只是不大愛同外人來往,落在旁人眼裡便覺得她性子倨傲不好親近。」
話說到這,想起上回那個小丫頭話中的擔憂。
蕭無珩便又同李正雍說了一句:「上回她還同我說起,想與我一道來給您請安,只是我念她及笈在即,這段日子王家的事情也多,這回便沒帶她過來。」
李正雍聽著他一字一句皆在替人說話,心中好笑之餘,倒也難得生出幾分「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覺。
他以前最爲擔心得便是無忌的婚姻大事。
他這個學生幼時吃慣了苦也看盡了人世的醜陋,才丁點大的時候便已習慣封閉自己的內心。這樣的確可以讓其他人找不到他的弱點,可同時,活得也太過孤獨了些。
他不希望無忌這輩子同他一樣冷冷清清的,只能靠緬懷舊日裡的記憶度日。
如今見他同王家那個小姑娘如此要好,又見他無論是臉上還是眼底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心裡自然也開懷不已。
盞中的梅子釀入口,仍是舊日的那抹味道。
其實這長安城的梅子釀到底是摻了些男女情意,太過纏綿,入口不似大漠黃沙裡的烈酒,他年輕的時候也不大喜歡這一類酒,只是因爲這酒是那人的最愛,這才無法割捨。
想到那人——
他又擡眸望了眼對側的年輕人,目光觸及到他那雙與那人頗爲相似的鳳目時,握著酒盞的手不自覺收緊了幾分,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纔開口問道:「那你以後是打算留在長安了?」
李正雍說這話的時候,神情也變得有些嚴肅起來。
無忌要是留在長安,可不單單只是留下的問題了,他以後所面臨的東西會有許多,比如儲君之位,比如兄弟相爭,又比如……那個位置最後由誰來坐。
這世道,向來是成王敗寇。
以前無忌不喜權勢遠在邊陲,成日只是行軍打仗,誰也不會理會他,可要是真得留在長安,就不可能再同以前那樣了。
蕭無珩聽出李正雍話中的意思,倒是也沒有避諱,只是又給人倒了一盞酒。
他不愛喝這酒,因此也只是在先前抿了一口便擱置一側不動了,這會他是又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握在手中,與人說道:「如今長安的形式,老師也看到了,我以前對那個位置不感興趣,是因爲我沒想過可以娶她。」
「如今既然要娶她,就不可能再同以前那樣,何況我那個兄長早已把我當做眼中釘,就算我日後回到邊陲只怕也不安生。」
蕭無珩說到這,語氣微頓,緊跟著是又一句:「雖則成王敗寇,兇險萬分,可要是想護住自己的身邊人,便只能奮力向上,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只是不能讓她嫁給我,還同我一道受苦,沒得委屈了她。」
李正雍耳聽著這話,倒也沒再說什麼。
他只是放下手中的酒盞,與人說道:「你既然決定了,那便去做吧……」說完,他是又看著蕭無珩跟著一句:「那個位置原本就該屬你。」
聽著李正雍這一句,蕭無珩的心中其實是有些奇怪的。
這種話,老師並非頭一次同他說。
年少的時候,他教他習文練武,看著他豔羨得望著那幾個兄弟的時候,就會蹲在他的身前與他說「無忌,你要記得,這天下本就該屬你。」
只是等他長大後,見他真得無心權勢,老師倒也不再同他說起這些話了。
倒是沒想到,如今又聽老師說起了。
以前總覺得老師與他說這些話,是因爲覺得他欽羨那幾個兄弟,纔會說出這樣的話哄哄他,可如今他長大了,自然也不會天真得以爲老師這些話是在哄他。
可就是知道不是在哄他,他心裡才覺得奇怪。
他不過只是一個婢生子,身後沒有任何勢力,甚至還不得那人的寵愛,這樣的他,哪裡能得一句「那個位置原本就該屬你」?
蕭無珩知道老師心中有許多秘密,可同時,他也知道,那些話,老師不會同他說。想到這,他便也沒有多問,只是把那幾分疑惑壓在心中,而後才又與人說道:「老師當真要入仕嗎?」
說完,他是又擰著眉跟著一句:「倘若老師是因爲我的緣故,大可不必如此做。」
「您不喜歡長安,不必爲了我強留此處。」
李正雍耳聽著這話,卻是笑了笑。
他握著手中的酒盞輕輕晃了晃,而後纔看著人,笑道:「於我而言,在哪裡都是無所謂的,我待在長安的確有因爲你的緣故,可也是因爲我想回來了。」
這些年,他走遍大江南北。
不是因爲他厭惡這個地方,而是這個地方有著太多的回憶。
而今他想回來,也只是因爲年歲越長,思念故土罷了。
蕭無珩聞言,便也未再多說什麼,老師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既然他已經做了決定便不會更改。想到這,他也只是舉起手中的茶盞,與人道:「既如此,也好。」
「日後老師在長安,我也能多陪著您。」
於他而言——
皇宮裡的那位只是給予他一半血緣的人,而眼前人才是他想孝敬的人。
李正雍耳聽著這話,臉上的笑意也溫和了許多,而後外間小廝過來佈菜,兩人倒是也未再多說什麼。
只是等到蕭無珩走後,李正雍才從那書架的夾層裡取出原先那一副畫,眼看著畫中那個明豔而又嬌俏的女子,修長的指尖落在懸空的地方,就以這樣的方式拂過她的眉眼。
外間的日頭很好,有不少打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眉眼也變得越發溫和起來。
指尖一寸寸得拂過,口中是跟著一句:「你的兒子長大了,也有喜歡的姑娘了,我先前瞧過,她很好……」說到這,他的語氣卻又添了些悵然:「若是你還在的話,瞧見他們,一定會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