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日,封肅起了個大早。
穿了正裝,打好領帶,頭髮用髮蠟固定好。
他長著一張雌雄莫辯的臉,眉眼間透出的卻是凌厲的英氣,下巴半擡著,面無表情,臉上寫滿了生人勿進。
這幾年,他專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是出了名的,往日除了開會,幾乎不在一線指揮部出現。
今天他來到指揮部,推開大門,皮鞋哢噠哢噠踏在地磚之上,惹來一羣人驚訝的目光。
封肅掃了一眼,大概事情已經到了十分緊急的地步,天剛剛亮沒多久,指揮部居然是滿座的。
大部分人疲憊不堪,眼帶血絲,明顯是熬了一整宿。
藤曉的位置在最前方的左側,她今天穿著件高領薄線衫,坐在自己的辦工作桌上,板著的臉上因爲倦怠,少了幾分冷意。
已經看不出一絲昨日情緒崩潰,歇斯底里的樣子。
封肅走到近前,將一打文件扔在了她的桌上,還沒開口,眉梢就露出了諷意:“滿意了?”
藤曉低頭看著簡歷上的姑娘,頂著的年輕的一張臉,長髮紮成馬尾,笑的露出一口白牙。
睫毛微不可聞顫了顫。
封肅嘲諷了一句後,便沉默了下來,直到將工作關係交接完畢,也沒有再開口一句。
他也知道,藤曉但凡有第二個人選,也不會找上餘初。
在現代文明世界裡,環境的差異都是客觀存在的。
就像是高原和平原之間,海拔的差異導致了無數人跨越區域時,會產生了不良反應。
頭痛、失眠、呼吸困難……更嚴重者,會導致肺水腫和心臟衰竭。
而古代區和現代區域,幾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生活環境。
氧氣含量不同,病毒種羣不同,壓強不同,甚至連重力都有所差異……
正常一線人員進入古代區,會產生嚴重的古代區反應,簡稱古反。
好一點的高燒不退,四肢浮腫,意識模糊。差一點的,臥病在牀,九死一生。
可以說,一線人員送過去時,基本上就是個毫無行動力的傷兵。
需要在特定的護養機構,從吃抗敏抗病抗毒物+耐受力訓練開始,一點點的增加身體的習慣和耐受力。
平均需要半年到一年左右,才能恢復一般的行動,等到身體完全適應,基本上又得一年。
但是一些緊急任務,有時間的限制,一兩年後別說完成任務,黃花菜都涼了——
爲此也不是沒有想過辦法,藥物換了一代又一代,提前抗壓訓練室也在不斷的設計修改。
可是人體的適應是有個極限的,無論科技前進了多少,直接接觸古代環境,人體該出現的副作用,一樣不會少。
直到,偶然發現了一類人。
他們外表看起來並沒有多少區別,體質卻非常特殊,天生帶有古代圈菌種免疫力和壓強的適應力。
進入古代區域後,直接跳過適應期的這段時間,只需要簡單的幾天休整,就能投入工作和任務中。
回到現代區時,也不需要經受同樣的“現反”。
因爲能夠自由往返兩個區域,駐地給他們起了個名字——
自由人。
餘初猜的不錯。
駐地四大區,一共十一名自由人,兩個即將退休的老人,一個剛入職還沒有執行過任務的新人。
剩下的人,全如同沉入水地的石子,消失在了古代區,徹底失去了聯繫。
只有這個時候,他們纔會想起,駐地還有一個還在界市擺攤賣水的自由人。
***
時隔幾天回到界市,映入眼底的,還是一派市井的樣子。
燈籠燭火搖曳,朦朧的光線打在行人身上,像是鍍上了一層濃郁的油畫色。
戴著黑色面具的顧客往來不息,扣著白色面具的攤主叫賣拉客,零食部的小張,站在凳子上,卷著紙筒做擴音器,揮動著自己右手:
“花生,瓜子,蘭花豆嘞——”
“五香,椒鹽,十三香,味道自選——”
“走過路過,千萬別錯過,界市最好吃的零食,不好吃不要錢。”
……
餘初順了一把花生米,將一顆拋在空中,半擡著頭張嘴接住,咬的卡啦啦作響。
這種孩子氣的舉動,也只有她做起來,既沒有油膩感,也不會惹人反感。
小周笑出聲,放下紙筒,又給她塞了一把蘭花豆:“給給給,多吃點,吃完了哥這裡還有哈。”
餘初咬著花生米的聲音一頓。
“姐、姐、姐,叫你初姐,可以了吧,你這丫頭——”
餘初眼睛一彎,抓起拋起一顆蘭花豆,用嘴接住繼續卡啦啦嚼了起來:“謝啦。”
她就這麼不著調的走了一路,也吃了一路。
逗逗小哥哥,調戲調戲小姐姐,偶爾幫個忙,看見界衛就伸出手像招財貓一樣懶洋洋擺了擺,就算打過招呼了。
直到將所有攤位都晃盪了一圈,和所有她認識的人都打了個照面,她這才手上的果殼扔進垃圾桶,拍了拍上面的殘屑,往回走。
餘記水鋪還是那日離開的樣子,掛著招牌,蒙著白色的布,攤位底下散落著沒有來得及收拾的空箱子。
餘初收起白布,從地上撿起一個空箱,將上面的水一瓶瓶的往回收。
開始第一天她來得晚,礦泉水擺的本就不多,收了兩箱基本上收好了。
將箱子塞進攤位底下,順手關上櫃門,用鑰匙鎖好。
然後撿起一個空箱子,將自己私人東西,一樣一樣的收了進去。
毛巾、藍牙耳機、吃了一半的山楂幹、拖鞋、扇子,帳本……
帳本——
餘初將扔進箱子裡的帳本又拿了出來,塞在了攤位的抽屜裡。
帳本還是留在這更合適些。
收拾完私人物品,餘初走到攤子外側,伸手去勾掛在攤位頂上的燈籠。
只是她個子不夠,即使墊著腳尖,手也纔剛剛勾到燈籠底部,試了幾次也沒有能成功。
一隻手從她後背伸出來,穿過她的頭頂,將燈籠摘下來,正好將她整個人都罩住了。
餘初回過頭,意料中的,看到了熟悉的白色面具。
來人穿著一身紅色長衫,卻絲毫不顯女氣,身長如玉,純白色的面具沒有任何裝飾,只有系的繩子上墜著鈕釦大的狼型玉墜。
他提著燈籠,將燈罩輕輕提起,半低著頭吹了一口氣。
燭火搖劇烈搖擺後,熄滅了。
“過幾天,讓小周給你重新釘個釘子。”他將滅了的燈籠又掛了回去,手在餘初的腦袋上比了比,“這個高度就差不多了。”
餘初失笑:“肅美人,你又把小周當小工使。”
封肅不以爲然:“我連你都當小工使,怎麼了?再說這點事兒,算不上什麼。”
“是是是。”餘初轉過身,抱起紙盒子,“領導說的是——”
她話沒說完,只覺得頭上一重,封肅的手已經覆了上來。
“告別完了麼?”
餘初這幾年不知道被這隻手敲了多少次,他身形精瘦,手關節十分明顯,每次敲她的時候,都能腦袋火辣辣的疼。
可是,今天的這一記摸頭殺,卻讓餘初眉眼都軟了下來。
“嗯,該見的都見了。”
“明天我不送你了。”
“好。”
“出去了,要記得回來。”
***
界市的監獄在地下,要回到地面,需要順著漫長的樓梯一直往上。
顧文瀾的視線一直在四周打量,並沒有發現其他的出口。
七天前,他們被這裡的護衛捆綁著,押入這暗無天日的監獄之中。
卻沒有等來意料之中的酷刑和虐待,甚至連基本的盤查都沒有,如果不是獄卒三餐按時送到,還有那個男人和他的交易,他甚至以爲自己一行人早就被這界市給遺忘了。
坊間對這家界市傳言甚多——
有人說界市上珍奇無數,瑰寶如雲,外面鮮少能得一見。
也有人說界市坐擁無數神醫,疑難雜症手到病除,神丹妙藥信手拈來,但是需要用開膛破肚,挖心煉骨。
有人說界市勢力強大,作風狠辣,行事鬼魅,視人命爲草芥,許多打探的人進去後,至今連屍首都沒有找到。
這許多的傳聞交織出來的界市,讓人僅僅是聽著,就心生懼意。
要不是他的幼弟文青重傷不愈,眼看就要夭折了……
顧文瀾想到這,思路就斷了。
前面領路的界衛停了下來,用鑰匙打開鐵柵欄,推開了沉重的大門。
光線從外面突然涌入,將眼前的視野全部暈染成一片刺眼的白色。
顧文瀾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沒有適應過來。
界衛將他們三人手銬的打開:“有人讓我轉告你,之前他跟你的協議,還望公子莫忘了。”
“不敢忘。”
顧文瀾眯著眼睛打量了四周,並沒有看見熟悉的身影,心下著急:“那舍弟?”
“你們順著這往前走,到大門處就能看見了。”
顧文瀾帶著兩個護衛,順著界衛所指方向走了約莫半炷香,終於看見了他口中的大門。
純鐵打造,高五丈,氣勢恢宏。
門前此時正停著一輛馬車。
馬車旁,立著一個青色長裙的女子,她盤著少女髮髻,懷裡抱著個五六歲的男童。
有風吹過,掀起她的長髮,露出一雙含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