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到街角一家書店, 徐榕明應該是常客,那裡的店老闆見他便打了聲招呼,“明小子, 今日又來買書?”
徐榕明笑了笑, “前日買的書還沒看完, 今日過來買幾刀紙。”
店老闆是個胖胖的中年人, 他笑眯眯道“還是老規矩, 四刀紙算你三百五十文”。
徐榕明付過錢看着晏澤霖道“楊兄,你需要買些什麼?”
晏澤霖想了想道“老闆可知道最近雲江府賣得最好的小說傳記有哪些?”
胖老闆從旁邊的書架上抽出三本書,“這些都是賣得好的, 我特意放在門口處”,在晏澤霖翻看書籍的時候, 店老闆又道“這位是你朋友?”
徐榕明點頭, “這位是楊瀾清楊兄弟, 今天剛剛搬來,就住我隔壁”。
“即是如此, 楊兄弟,若是你喜歡這幾本書,每本算你一百五十文好了。”
晏澤霖一愣,“一百五十文?”一刀白紙都快九十文錢了,書竟然只比紙貴六十文, 而且他明明記得, 以前一本書可要三四百文, 哪怕他創新了印刷方式, 定價也在兩百文左右啊!
胖老闆以爲他是嫌貴, 連忙道“這價錢可是最便宜的了,不信你到別的書店看看, 這書都要賣一百六十文往上呢!”
晏澤霖見他誤會了,便道“我剛從祈南那邊過來,以前買書,都要三百多文的,所以聽到一百五十文有些驚訝!”
胖老闆點頭“原來如此,你說的是三年前的價了,自從晏少爺改良了印刷方式之後,書價大幅度降低,現在好些人都能買得起書了,凡事讀書人哪個不感謝他的,只可惜晏少爺英年早逝,天妒英才啊!”
被人誇天妒英才,晏澤霖還是有些愧不敢當不好意思的,不過看來他離開的這幾年,書局的成本也在壓縮降低,就是不知道現在書局的負責人是誰。
“原來如此,那這三本我都買了,再買四刀紙,筆墨硯有成套的麼?”
胖老闆連忙從抽屜裡拿出三套筆墨硯組合,晏澤霖挑了最好的那一套,所有的東西一共一千三百文錢。買完之後,兩人便回到東平巷他們租的房子裡。
等晏澤霖收拾整理完房間之後,太陽已經西斜,差不多到吃完飯的點兒了。
晏澤霖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衣衫頭髮,看着冒着細汗的額角,想了想又拿起洗臉盆到井邊打一盆水洗臉。
水剛打完,晏澤霖便看到一個穿着藍色衣衫的青年進來,那人看到晏澤霖一愣,“你是?”
晏澤霖見他書生打扮又跟徐榕明年紀差不多,便猜到來人的身份,“你是徐兄吧,我是剛剛搬來的楊瀾清”。
聽到動靜的徐榕明連忙過來介紹雙方,寒暄完畢後,晏澤霖道“今日多虧榕明幫忙,不能我哪能這麼快安頓下來,所以晚上打算請二位吃飯”。
徐榕書搖頭拒絕道“小事一樁,何足掛齒,楊兄弟不必客氣!”
晏澤霖笑了笑“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初來乍到,瀾清以後還要仰仗二位兄弟幫忙,這頓飯,可千萬不要推辭”。
徐榕書看了自家弟弟一眼,想了想便同意了,“剛從外面回來,待我收拾一番”。
三人收拾好後,便在徐榕明的帶領下來到一家小館子,看得出來,他們二人並不想太過佔便宜,應當是值得結交之人。
雖說是小館子,但是飯菜的味道確是很不錯,晏澤霖點了滿滿一桌菜,再點了一壺上好的酒。
“這未免太過破費了”,徐榕明看着這滿滿一桌雞鴨魚肉的,也頗有些不好意思,他們兄弟二人一向過得拮据,還從來沒吃過如此豐盛的晚飯。
晏澤霖給兩人倒了一杯酒,“我今日剛到雲江府,又碰到二位品質高潔樂於助人的徐家兄弟,理應當慶祝一番。”
徐榕書見晏澤霖行爲舉止應當是不缺的錢,但住在這東平巷中,卻讓他有些想不通,不過看他身上無半點驕奢高傲之氣,氣質過人,舉止得當,想來也是值得結交之人,便放下心來。
“那在下敬楊兄弟一杯”。
一杯酒下肚,互相通了年齡排行之後,便重新定了稱呼,徐榕書最大,今年二十又三,晏澤霖其次,今年二十,而徐榕明今年十九,年齡最小。
熟捻之後,徐榕明好奇問道“我看楊兄似乎出身富貴之家,怎麼會在東平巷跟人合租呢?”
徐榕書聽了連忙瞪了自家蠢弟弟一眼,“瀾清若是有難言之隱可不必言說”。
晏澤霖搖頭,“唉,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不過是家道中落,原本打算進京趕考,路上又遇強盜,幸得好心人相救,但也由於傷重養了數月,錯過了趕考時間。家中無人,不想回鄉,但聽說雲江府有很多全國聞名的書院,所以便慕名而來。”
說到這裡,晏澤霖笑了笑“說來,幸虧那強盜不識貨,只搶走銀錢,所幸身上帶的前朝孤本還在,便在當鋪裡當了些銀子充做盤纏。”
徐榕書聽了安慰道“遭遇如此鉅變,瀾清仍然能保持本心,在下敬佩,敬你一杯”。
三人又喝了一杯酒,晏澤霖道“聽房東說,二位在雲江書院讀書,想來定然是青年才俊,我敬你們一杯纔是”。
徐榕書舉杯,“當不得青年才俊,雲江書院中臥虎藏龍,我也是進去之後,才知道自己見識淺薄了”。
“學無止境,榕書兄年紀輕輕,總有如願之日!”
徐榕書聽了沉默下來,榕明也嘆了一口氣,“我二人家庭不富裕,能讓我們在雲江府讀書兩年已經是傾盡舉家之力了,哪怕除了讀書外,我兄弟二人替人抄書寫文,也才勉強維持生計。”
晏澤霖見二人一時沉寂下來,連忙寬慰道“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船到橋頭自然直,榕書兄,榕明,我們三人再飲一杯,祝我們都前程似錦、心想事成。”
酒和美食總能讓人忘記煩惱,三個吃完這頓飯,愈發覺得彼此性格相和,如同失散多年的兄弟,很快就稱兄道弟起來。
三人一直吃到天黑纔回,今天一天,花費了七兩多銀子,如今他身上滿打滿算還不夠四十兩,想起徐家兄弟的窮苦日子,晏澤霖覺得還是要勤儉持家,由於店老闆認識徐家兄弟,便借給他們一個大碗,將沒吃完的飯菜全都打包回來。
回到出租屋,徐家兄弟已經互相攙扶躺在牀上不省人事,晏澤霖的酒量比他們好很多,所以還是清醒的。
晏澤霖見廚房點着蠟燭,便拿着盆進去打熱水梳洗,一進門便看見一家三口圍着一個小桌子吃飯,一碟蘿蔔,一碟青菜,還有一小碟鹹菜,碗裡是紅薯粥,紅薯多米少,而且紅薯有些發黑,想來都是爛番薯。
滿臉疲憊的女人率先反應過來,起身道“你就是王老闆說的剛搬來的年輕人吧”她看了一眼晏澤霖手上的銅盆,“是來打水的嗎?剛好燒了一鍋熱水,你先用吧!”
晏澤霖回過神來,笑了笑,“我是剛搬來的楊瀾清,不知道這位大哥,大嫂怎麼稱呼?”
“我丈夫姓張,你喊我張嫂子就好,水就在最後面的那個鐵鍋裡”。
晏澤霖連忙道謝,等他打完水回房,腦海卻一直閃現着張嫂子那張滿布皺紋疲憊異常的臉,以及張大哥那屈服與命運的沉默麻木和那個餓得面黃肌瘦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孩子。
想來他三次投胎,命運都算眷顧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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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澤霖看着桌上帶回來的還在飄着各式肉香的菜餚,又想起那餓的面黃肌瘦的孩子,有心將這飯菜給他們,但這剩菜剩飯又有些拿不出手,也怕傷人自尊心,猶豫半響,他還是端着碗出門了。
“張大哥,這是我在館子裡打包回來的菜,原本是打算明天吃的,但是這個天估計留不住,恰好你們在吃飯,就給你們加個菜,這都是乾淨的,還望不要嫌棄。”
張嫂子看着滿滿一碗泛着油的肉,動了動手,想接過來,不過她還是猶豫的看了丈夫一眼,“這怎麼好意思?”。
他丈夫看着肉又看着明明饞得咽口水卻刻意移開目光的兒子,鼻子一酸,被命運折磨的日益沉默的男人,站了起來,“謝謝楊兄弟,以後若是有需要幫忙的儘管說。”
張嫂子接過肉,立刻附和道“是啊,看你也是讀書人吧,以後這燒水洗衣服的活兒,儘管告訴我”。
晏澤霖知道若是不答應,他們肯定受之有愧,便道“大家都是鄰居,以後叨擾的地方還多着呢!”
梳洗完後,晏澤霖躺在牀上,心中五味成雜,第一次同人合租,鄰居居然都還不錯,沒有想象中弔書袋的呆書生,也沒有斤斤計較,吵架打架的夫妻和不懂事的熊孩子。哪怕他們每一個人都生活拮据。
可晏澤霖知道,他們也在努力活着,努力達成自己夢想,任何一個努力生活的人,都值得敬佩。
看着狹窄的房子,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月色,晏澤霖到雲江府後浮躁忐忑的心忽然就踏實起來。
晏澤霖已經成爲過去,現在的他是楊瀾清,一個努力生活,期望過得更好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