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跟着前來傳話的小太監一路走到乾清宮書房門外, 小太監指了指書房做了個請的手勢後,便弓着腰向後退着走開了。胤禟看着打開着的書房門,總感覺裡頭有一頭張牙舞爪的猛獸, 自己一踏進去, 就會被撕碎。胤禟深吸了一口氣, 踏進了書房大門, 跟在他身後的秦敘延卻突然被書房裡面的李德全攔了來。
李德全恭敬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示意胤禟一個人進去即可。“貝子爺,請吧。”
這陣仗讓胤禟內心的不安逐漸擴大,這一次召見, 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
進到書房後,胤禟迅速一掃屋內, 發現整個屋子裡只有康熙和李德全, 一個多餘的人都不在。等胤禟進門之後, 李德全就隨手關上了房門。康熙爺一個人坐在龍椅上,精明的眸子裡閃耀着胤禟看不懂的光芒。胤禟不敢大意, 趕緊走上前去行禮。
康熙爺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胤禟,左手不停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完全沒有叫胤禟起來的意思。
這樣壓抑的氣氛讓胤禟緊張的冒出了汗。時間過了越久,他越害怕……
從前的胤禟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在過去的二十幾年裡, 即使康熙爺曾多次斥責他身爲一個皇子卻幹着商人的活, 着實丟大清皇朝的臉。但是他從沒在乎過, 依然按照自己的意願而活, 率性肆意。可是自從有了唐心九, 有了夏墨,他開始小心翼翼, 因爲他有了在乎的人,在乎的事。
最近,以胤禩爲首的他們一羣人,可以說日子並不好過,朝野動盪不安,人心惶惶。自從康熙當衆斥責了胤禩後,不少曾經支持胤禩的大臣開始倒戈。而本就是對家的大臣們更是上躥下跳,恨不得再多挖出些胤禩一羣人的罪證,讓胤禩徹底不能翻身。胤禟一直擔心這些人裡面不乏有人趁此機會上本參奏,揭露唐心九的事。畢竟這事曾經是靠自己和胤禩身份而壓下去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胤禟只覺得自己的膝蓋已經跪麻,有些僵硬,他偷偷擡起頭,看了一眼龍椅上的人。
“老九啊老九……”這時康熙突然開口,他看了胤禟一會後就塔拉着眼皮,心裡也琢磨着事情。胤禟聽康熙這語氣覺得就像平日裡和他閒話家常的語氣,並沒有聽出有氣憤,反倒還帶着一絲無奈,和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莫不是自己想多了?胤禟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太緊張了。
“衆阿哥里,你的才學其實並不差,朕本來對你寄予厚望,只可惜,你天天就知道做生意,與那些商人爲伍。你哪天肯把心思花在朝堂之上,定有一番作爲。”康熙果然沒有提及唐心九的事情,這讓胤禟舒了一口氣。
但是眼下太子被廢,胤禩被羣臣力薦太子人選而被康熙當衆嚴厲斥責。這樣敏感的時期,康熙竟然說他在朝堂上能有一番作爲。這是在測試他對太子之位有無覬覦之心?
胤禟思及此,忙俯身惶恐道:“兒子不才,能力與幾位兄長相比萬萬不足,斷然不會去爭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面對胤禟的表態,康熙沉默一會,再開口,竟然一轉話題,閒話家常般:“老九,你可知道汗血寶馬?”
胤禟一楞,不知康熙所謂何意,下意識點點頭,“知道。”
“那你可又知道,再名貴的汗血寶馬,和驢子□□,生出來的只能是騾子。爲了血統純正,汗血寶馬只應該和汗血寶馬□□。這是天理,沒有人會去浪費汗血寶馬的血統。”康熙爺明面上說着汗血寶馬,但顯然話裡有話,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的說道。
康熙爺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胤禟的心跟明鏡似得,忽然就明白了康熙爺意指何處。他剛剛放下的心又被狠狠的擊中,害怕的整個人都在發抖。
皇上知道了……他知道了……不……不一定,這是在試探自己吧……
胤禟覺得自己快跪不住了,也許康熙再多說一句,他就會徹底癱在地上了。恍惚間,胤禟彷彿看到了唐心九,他們兩個人在桃花林下對月飲酒,暢快人間。
不,不能怯懦,至少要保證唐心九安全。
胤禟直了直身子,犟着頭,用盡全是力氣,說道:“可是如果有汗血寶馬愛上了驢,也沒有辦法。更何況一頭汗血寶馬的血統想必也沒有那麼重要,並不會有任何影響。”
康熙冷笑起來,神情嚴峻的可怕,“老九,朕不和你繞彎子了,你現在老老實實告訴朕,你的嫡福晉究竟是何人?”
這樣直白的問話,就差直接說唐心九是冒充的了。胤禟心中甚是害怕,他不知康熙究竟知道了多少,此時此刻,究竟該和盤托出,還是死不承認?胤禟沒多少時間思慮,硬着頭皮否認道:“回皇阿瑪,兒子的嫡福晉是董鄂氏。”
“好,很好!”康熙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從桌子上抽出一本奏摺甩到胤禟的面前,怒不可遏:“事到如今你還要欺瞞朕?你真當朕老糊塗了?你自己看看上面寫了什麼!”
胤禟撇了一眼地上的奏摺,迅速拾起飛快的瀏覽了一下。掃了兩眼胤禟心裡就明白了,原來是一個曾經靠着八爺黨的一個大臣,看着八爺黨此刻風雨飄零,掉轉槍頭開始落井下石。
當年讓唐心九李代桃僵的事情,其實一直都有疏漏,只是一方面有胤禩保駕護航,另一方面還有胤禛那邊的默不作聲,所有對此有疑慮的人都沒有多說什麼,事情也就這麼放置了。
但是胤禟心裡清楚,這是一顆隨時會爆炸的□□。要讓唐心九徹底坐實董鄂格格這個身份,唯一的辦法就是強大自身,他們一旦落魄,終究會有小人站出來揭發。這不,眼下果然來了。
胤禟看完奏摺,伏地叩首,道:“皇阿瑪,當初讓唐心冒充董鄂格格一事,全是兒臣一意孤行,唐心九也是被兒臣逼迫的。這是兒臣一個人的欺君之罪,望皇阿瑪不要牽連其他人。兒臣願接受一切懲罰。”
康熙看着跪在下面的胤禟,心中的怒火不停的燃燒。他對宜妃的寵愛多多少少轉移到了胤禟那裡。胤禟從小聰慧過人,能文能武,康熙一度喜愛有佳。從什麼時候起父子二人出了嫌隙呢?是胤禟漸漸靠近那個辛者庫賤婦所生的兒子,還是胤禟開始從商?現在回想起來,康熙自己也有些模糊了。
數年前胤禟大婚那日,康熙心裡好像喚回了當年對胤禟的喜愛。當年那個在自己懷裡牙牙學語的小子,如今也長大成人娶媳婦了呢。
即使曾經有過疏遠,可是康熙從來不曾想過,胤禟會欺騙自己至此。他竟然有如此大的膽子,敢犯下這欺君之罪?
康熙看着眼前攬下一切罪責的胤禟,不禁氣的顫抖,他指着胤禟,怒目圓瞪,“說的好,好一個欺君之罪。那麼你可知道,欺君之罪,是何刑罰?”
“回皇阿瑪,欺君之罪,罪當問斬。”胤禟伏地,朗聲回道。
“罪當問斬……”康熙冷冷的重複了這四個字,忽的拔高了聲音,道:“你當朕不敢斬你嗎?”
錦墨院內。
“額娘……”夏墨揮舞着蓮藕般潔白稚嫩的小手,一路小跑着衝進了錦墨院,奶聲奶氣的叫着。
錦墨院裡頭的人聽到聲音回頭一看,就見到夏墨一個人跑了進來。
巧如忙放下手中的活,走過去拉住了夏墨,“格格,怎麼一個人過來了,不是和貝子爺一起去八爺府了嗎?”
話音未落,胤禩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錦墨院。胤禩搖着頭失笑道:“夏墨你跑的太快了,皇叔都跟不上你了。”
錦墨院內的奴才們忙行禮:“八爺吉祥。”
胤禩笑着揮了揮手,聽到聲音走出房門的唐心九走過去牽過夏墨的手,看着胤禩道:“怎麼是八哥送她回來的,胤禟呢?”
方纔還笑意盈盈的胤禩臉上漸漸爬上了愁容,他嘆了口氣,壓低了一點聲音道:“剛剛宮裡來人把他叫去了,說是聖上有請。”
“出什麼事了嗎?”唐心九急道。
平日裡她雖然不怎麼幹涉胤禟他們在朝堂上的事,可是也知道他們此時此刻形勢不好,眼下胤禟被這麼急匆匆的召見,定然不會是什麼好事。
胤禩搖搖頭,也是一頭霧水,“近日我們甚是小心翼翼,也沒有任何逾越之處,我思來想去沒有任何錯漏。”
唐心九穩了穩已然慌亂的心神,開始迅速回憶起清史稿裡的記載。想了半晌,她也沒有想到有眼下這出。也就是說,沒有記載。而沒有記載應該就沒有發生什麼大事,唐心九這般安慰自己。可無論如何安慰,她還是免不了胡思亂想。她也不知自己怎麼了,自從聽了胤禟被康熙叫走,心臟就一直嘭嘭嘭的亂跳個不停。總有一股不詳的預感籠罩着她,撥亂她的心絃。
“八哥,還是勞煩你去宮裡打聽打聽吧,我擔心胤禟他出什麼事。”唐心九還是不放心,央求了胤禩前去照看。
胤禩也甚是不安,正打算去打探打探,“你別擔心,我這就去問問。”胤禩安撫了幾句唐心九後,便匆匆離去。
一直被唐心九牽在手裡的夏墨仰起小小的腦袋,看着唐心九愁容滿面,脆生生的開口道:“額娘,你別擔心,阿瑪馬上就回來了。”
唐心九聞言,終於笑了,她將夏墨抱進懷裡,逗道:“你又知道了。”
“我當然知道了,阿瑪答應我了會早點回來的。”夏墨昂起小小的腦袋,特自豪的說。
乾清宮書房內,胤禟紅着眼睛,尚跪在地上,“皇阿瑪,你要斬兒臣,兒臣無話可說,但是請你放過唐心吧。”
“那個女子究竟哪裡好了,竟然讓你如此捨命維護?”康熙也是不懂了,明明是風流不羈的九阿哥,怎麼突然間就變成情聖了,竟然還用身家性命去維護。
“一切都是兒臣的錯,是兒臣逼迫她當自己的嫡福晉,是兒臣威脅她的。”胤禟跪着向前挪動了兩步,仰着頭哀求着康熙,“求皇阿瑪饒了唐心,她真的無意欺騙皇阿瑪。”
看着如此狼狽的胤禟,康熙也於心不忍,嘆道:“老九,你糊塗啊,你若真喜歡那姑娘,娶進來當個側福晉不是很好?畢竟是來路不明的漢族女子,你怎麼會糊塗到讓她去頂替董鄂家的丫頭。”
“皇阿瑪,側福晉說到底也不是正妻,兒臣喜歡她,喜歡的到心尖上。她是兒臣認定可以走過一生的女子,自然要娶她爲妻,給她最周正的名分,最隆重的婚禮。”在說起唐心九的時候,胤禟的眼裡閃着光芒,亮晶晶的眸子,漂亮極了。
康熙忽然就不說話了,眼前爲愛瘋狂的胤禟,讓他忽然想起了三十五年前,赫舍里氏死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也曾經這般瘋狂過。他抱着赫舍里氏的屍體痛哭流涕,他說他不要當皇上,他只要赫舍里氏重新活過來,只要能讓赫舍里氏活過來,他什麼都願意去做。然而這般瘋狂的舉動,也無法讓赫舍里氏裡重新活過來。
年少的瘋狂換不會愛人的甦醒,康熙自此之後變了很多。他看上去永遠那麼冷靜,那麼睿智。那個爲愛瘋狂的少年,隨着赫舍里氏的入土,也一併消失了。
康熙忽然笑了,胤禟這爲愛瘋狂的毛病,竟然是遺傳的自己。
“老九啊,你說的很對,喜歡她,就一定要給她正妻的名份。”已經做好迎接康熙暴怒的胤禟,竟然意外的收穫了康熙的肯定,驚疑的看向康熙,觀察他的表情,生怕自己剛剛是聽錯了。
當發現康熙真的是在笑時,胤禟忽然覺得也許前路並不只有黑暗,還有一點光亮。
“當然,這並不代表朕就此饒恕你的欺君之罪。”康熙頓了頓,繼續道。
胤禟頹然的向後一傾,就知道沒那麼簡單。欺君之罪,並不是那麼好逃過去的。“是,皇阿瑪怎麼處罰兒臣,兒臣絕無怨言。”
康熙沉默不語的看着胤禟,手上再次摸上了玉扳指,躊躇了半晌,終於道:“胤禟,你回府好好待着,閉門思過個半年再說。”
康熙終究沒有下狠心,只是罰了一個閉門思過,這簡直跟直接赦免無罪一般。
對這樣的懲罰,胤禟不禁大喜,對着康熙連忙再次叩拜,“謝皇阿瑪。”
康熙無力的揮了揮手,道:“行了,下去吧。”
待胤禟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退出書房後,李德全在旁感慨道:“皇上,您這次對九阿哥真夠心慈手軟的。”
聽聞此話的康熙,眼神漸漸變得晦暗不明,良久,他才緩緩說道:“對胤禟朕自然會心軟,畢竟是朕的兒子,但那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