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嬸兒？”林山給出的答案不僅讓我錯愕不已，就連蘇沫也是大吃了一驚，“對不起林叔，是我們唐突了，希望您不要往心裡面去。”
“不知者不怪。”林山擺擺手，“況且這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人嘛，誰都難逃一死。縱使俠義天下風華絕代，最終也得躺進六尺長棺之中。”“林叔，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告辭了。”林山是個牴觸情緒很強的人，但凡讓他產生少許膈應心裡，想要繼續談下去就將變得無比困難。與其不依不饒的死纏爛打，倒不如給他點兒時間來平復心情，畢竟
提及已逝之人，話題終歸是太過於沉重了一些。再者說那個林順，也必須要儘快找到才行。“那我送送你們。”正如我的猜測一樣，林山並沒有說出任何挽留我們的話來，從炕上抓起棉服之後，走到門後面拉着了度數不高的門燈，“我這裡實在是太簡陋了一些，所以就不留你們過夜了。下午的時候
我已經跟文書吩咐過了，他會安排妥當你們的住宿，有事兒你們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
“林叔，外面天寒地凍的，您就不要出來了。”
“是啊，您留步。”
“那好，你們路上慢點兒。記着，有事兒給我打電話，無論有什麼問題，我都會在第一時間去解決的。”林山的情緒很低落，沒再執意送我們。
“晚安林叔！”蘇沫說完，拉着我便出了大門。
“小沫，現在是什麼時間了？”出門之後，我問了一聲。
“馬上十點，怎麼了？”“沒什麼。”豎起領子擋住刺骨的寒風之後，我望着黑漆漆的鎮子說道，“果然什麼都是利弊共存的，公主嶺這個地方保持着原始生態的風貌，慢節奏的生活很容易讓人的心平靜下來，但同樣能給予我們的物
質生活也是少的可憐。如果換在省城，這個時間街上還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夜生活不過剛剛開始罷了。”
“你就別嘮叨這些了。”白了我一眼，蘇沫哈口氣搓了搓手，“咱們說正事兒，對於那個林順，你有什麼看法？”
“還能有什麼看法，當然是儘快通知賈隊把人找出來了。”找到林順不光是能保全他性命這麼簡單的事情，只要佈置得當就一定能夠有大的收穫。
“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川”這個字真的只是一半兒嗎？或者說，林叔說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可信的？”蘇沫的眼睛，在手機的照射下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我知道蘇沫擔心的是什麼，倘若這個“川”字並不是指的林順，那不光意味着我們偵查方向的錯誤，還會搭上另外一條人命，這種事兒不得不慎重。“以目前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林叔沒有必要騙我們，再說他是這裡的一鎮之長，接連發生了好幾起命案，壓力最大的就是他。下午薛勇跟咱們說過，孫爲人已經被停職了，剛剛林叔也證實了這一點，所以我相信他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打馬虎眼的，否則下一個被停職調查的就是他。你應該能夠看出來，林叔雖說是個體恤民衆的好官兒，但也並非完人，他很享受自己被鎮民們傳頌敬仰，而且控制慾也相當之強，他絕對不會允許停職調查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說的直白一些，只有一件事情能夠保住他的烏紗帽，那就是儘快將這幾起命案破獲。犯罪嫌疑人落網，不光會消除他身上的巨大壓力，更能鞏固他
在公主嶺鎮的威望。事實上他也一直在這樣做，否則也就不會給我們提供細緻的可疑情況和線索了。”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揉揉太陽穴，蘇沫直接將電話撥了出去，接通之後便跟賈世儒交談了起來，一問一答的聊了好一會兒才掛掉。
“他什麼時候能趕回來？”我問蘇沫。
“最早也要明天，晚的話可能要後天或者大後天。”
“看來公主嶺這裡的事情指望不上他了，關於林順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掛完電話就會通知縣城各個轄區的派出所，讓他們着便裝暗中展開全面的走訪排查工作，儘快將林順找出來。”
“嗯，那就好。”賈世儒這樣的安排十分妥當，着便裝悄悄走訪調查，能夠避免打草驚蛇，找到林順之後監視保護起來等待犯罪嫌疑人落網，的確是目前最可行的辦法。
“還有一件事兒，我必須要跟你說一下。”
“什麼？”
“剛纔賈隊告訴我，有羣衆報告在前往省城的長途客車上發現了張大遠和林海，賈隊已經抽調人手趕過去了，相信很快就能將他們抓捕歸案。”
“這倆人可真夠笨的。”我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是啊，在不改頭換面的情況下進入省城，根本就是自投羅網。”搖搖頭之後，蘇沫挽住了我的胳膊，“不說他們了，咱們還是趕緊去找林主任吧，再這樣下去快要凍僵了。”
“聽你的。”
……在查證林順曾經出現在商貿城的時候，蘇沫曾經跟林文書要過他發小的電話，由於林文書是公主嶺的治保會主任，又被林山分派全力配合我們的工作，所以蘇沫也就將他的電話給記了下來。撥通之後，林
文書說第一輪的巡夜工作馬上結束，讓我們按照他說的地址去鎮子裡面等他。
“就是這裡吧？”費了好大的勁兒，我和蘇沫纔來到林文書所說的地方。
這裡是鎮子裡唯一的一座三層樓，從旗杆上飄揚的國旗來看，應該是村大隊或者鎮政府這樣的辦公樓，不出意外這也將會是我和蘇沫過夜的地方。
果不其然，就在我和蘇沫剛剛推門進入之後，林文書便從裡面急匆匆的衝了出來：“許法醫，蘇警官，凍壞了吧，趕緊跟我進去暖和暖和。”
跟着林文書繞過辦公樓之後，才發現後面還有着一排的平房，其中兩間亮着黃色的燈，讓人看着便是心中發暖。挑開門簾的瞬間，一陣暖風撲面而來，頓時驅散了不少的寒意。
“許法醫，蘇警官，這是裡外相連的套間兒，雖說看起來不如前面的大樓氣派豪華，但卻是十分暖和的。如果不嫌棄，您二位今晚就在這裡過夜吧？”
“什麼氣派不氣派的，冬天暖和最重要。”蘇沫說着，一屁股坐了下去，“而且這裡很好啊，不光有牀還有沙發，不比縣城裡的那些賓館差。”
“麻煩林主任了。”從心裡來講，我對這也是相當滿意的。“您二位滿意就好，省的讓鎮長覺得我沒有安排好。”說完，林文書從角落的爐子上把水壺拎了過來，涮完杯子倒上了水，“你們先喝點兒水暖和暖和，趁着這個功夫兒我跟您們說說這個爐子怎麼用，搞不明
白這個就有中煤氣的危險，說啥也不能讓那倒黴事兒落在咱身上不是？”
“林主任說的是。”
煤氣中毒可不是鬧着玩兒的事兒，所以接下來我跟林文書學着好好擺弄了擺弄那個爐子，等到徹底弄明白的時候，蘇沫的一杯水已經是喝完了。
看到蘇沫伸起了懶腰，林文書也說出了告辭的話：“許法醫，蘇警官，這都快十一點了，您們早點兒休息吧，明天早晨我叫你們吃早餐。”
“小沫，你要是累了，就先進去休息吧。”
“你呢？”
“我再跟林主任聊會兒，這麼早我可睡不着。”
“還聊？”蘇沫瞪了我一眼。
“你別管了，先進去吧。”說着，我朝蘇沫使了個眼色。
這個顏色讓蘇沫的眉頭皺了皺，不過她還是遵從了我的意思，推開裡屋的門便走了進去：“你們說話的聲音稍微小點兒，我睡覺比較輕。”
“放心吧蘇警官，保證不打擾您的休息。”林文書忙不迭的保證着。
等到裡屋沒了動靜之後，我才示意林文書坐下：“林主任，長夜漫漫，實在是有些無聊。恰好有件事兒我比較好奇，您能不能跟我說說？”
“您儘管問，只要我知道保管全告訴你。”林文書拍了拍胸脯。我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因此也就沒有賣關子，直接問道：“在林鎮長家裡的時候，咱們說到了老穆的妹妹，您因此遭受了林叔的呵斥，林叔的情緒也是低落了很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啊？她既然是林叔的
妻子，那林叔爲何說她是瘋子呢？還有，那個名叫穆羊人的又是誰啊？”
“嘖，這事兒不好說啊？”林文書吸溜了兩口氣，皺起了眉頭。
看到他有些抗拒，我直接從雙肩包裡取出了一瓶酒和一些真空包裝的食物，這些原本都是蘇沫準備掃墓時候用的，因爲帶的比較多所以剩了不少。
“林主任，您晚上沒喝好吧？”說着，我倒了兩杯酒，“來，咱倆再整點兒，林嬸兒的事兒我純屬是好奇，要是不方便就別說了，咱倆聊點兒別的。”
“算了。”一口酒下去之後，林文書咬了咬牙，“這酒不能白喝，現在我就跟你說說鎮長和他媳婦的事兒，不過許法醫可不能到外面說去啊？”
“放心吧，我保證爛在肚子裡。”
林文書講述如下：林山的妻子穆婉，的確是老穆的妹妹。與身材、長相都遠遜於常人的穆長貴相比，穆婉的基因就像是突變過一樣，不僅身材很好，長相那也是一等一的。莫說在公主嶺這塊彈丸之地，就是放之整座達格縣
那都是數一數二的美人，當時去她家提親的人，幾乎將門檻兒都給踏平了。穆婉的父母早亡，她從小就跟穆長貴相依爲命長大，生活裡的大事小情也都是哥哥來拿主意，長久之下就就養成了依賴，在外人看來是毫無主見的一個人。當時的大環境下，山區的女孩子基本沒有自己選
擇婚姻的權利，絕大多數家庭還沿襲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她家自然也不能例外。俗話說長兄如父，所有去穆家提親的人都知道，想要把穆婉娶進門兒，那就一定要過穆長貴這一關。但很多人都低估了穆長貴對於妹妹的疼愛，任憑那些提親之人說的天花亂墜，他就是不同意將穆婉嫁出去。而當所有帶着豐厚聘禮提親的人都被攆出來的時候，卻有個空着手的人成了穆家的座上賓。沒有人知道他耍了什麼手段、許了什麼條件，只知道他不僅做通了穆長貴的思想工作，還很快把他兒子和穆
婉的婚事定了下來。
這個人，就是林山的父親。林山的父親，能夠置辦下偌大的家業成爲附近十里八鄉的首富，見識和能力自然不是尋常人能夠比擬的。其實他採取的策略很簡單，不去勸說穆婉，而是從穆長貴入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在將穆家窘
迫的現實擺明之後，承諾給穆長貴足以安家立業的錢財，又着重承諾林家一定會善待穆婉。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保證。只要穆婉想，那麼隨時可以回孃家。那個年代，人們的思想還沒有被徹底解放，尤其是在這羣守陵人的宗族觀念當中，一定是要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嫁出去的女人想要回孃家，是必須要經過夫家允許才行的。不得不說林山父親的見識是真
厲害，他一眼就看穿了穆長貴的那塊心病，對症下藥自然是能夠收到奇效的，這一點當時很多人都看不明白。
其實反過來想想，穆長貴的顧慮也是人之常情。畢竟穆婉是他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如果嫁出去不能時常探望，那將會是何等的悲涼？林山父親的出現，不光消除了穆長貴的顧慮，同時還幫他解決了一個無比現實的難題。以前穆家家徒四壁，穆長貴又身材矮小相貌不周，所以沒有任何人給穆長貴說過親。可有了林家那筆豐厚的聘禮之後
，他不光蓋起了新的瓦房，手裡還有了令人豔羨的結餘，很多以前鄙夷嘲諷過他的人，也都紛紛轉變態度，想辦法幫他解決起了終身大事。公主嶺的人都說穆婉長期依賴哥哥沒有主見，但只有林山的父親能夠看出來，她不光有主心骨兒，某種程度上還是個認死理的人。她遲遲不肯定親嫁人，並非在承襲包辦婚姻的陋習，而是那份相依爲命的
親情在起着決定性的作用。哥哥放心不下她，她又何嘗放心得下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