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鋪着的紅磚，是農村常見蓋房子用的，這種磚的燒製過程並不複雜，只需要用黃泥製作成磚坯，然後放到磚窯裡面進行一定時間的燒製就成。由於是高溫燒製出來的，所以紅磚的耐溫性很好，用常見的燃燒物進行燒灼的話，是根本不可能讓紅磚出現龜裂的。也就是說燒死林濤等人的燃料，絕對不是常見的，這一點從他們創傷口呈現出來的藍黑色也能夠證明。因此，可將其確定爲一條極爲重要的線索
，排查之下很可能會讓案情出現跨越式推進。”
“就這些？”我本以爲蘇沫聽完上述的話會表現的很振奮，從而對我做出一番讚賞，可事實上她的臉色很不好看，失望的表情清晰可見。“還有……”我又望着龜裂的紅磚看了一會兒，才絞盡腦汁的說道，“地上龜裂的痕跡呈現出人形，圓柱體規則性很強，並沒有看到凌亂的延展性，從而可以推斷出一個結論。林濤在被燒死的時候雖然還活着
，但由於某種原因他並不能讓肢體做出任何動作，所以才留下來我們看到的痕跡。”“不錯。”蘇沫點點頭，“你之前說過，林濤等人的呼吸道剖面都存在面積或大或小的出血點兒，加上他們在死亡的時候並沒有發出呼救聲，由此可以得出他們都有呼吸系統疾病的結論，但此時看起來，事情
遠沒有這麼簡單。地上紅磚的龜裂痕跡清晰完整，那就說明在身上着火的時候，林濤等人是沒有任何行動能力的。”
“蘇警官，您是說他們當時活着，卻不能動彈分毫對嗎？”林文書的臉色異常難看。
“是的林主任。”看了林文書一眼，蘇沫才繼續說道，“否則，地上不會呈現出如此完整的人體形狀龜裂痕。”
“這太可怕了……”倒吸一口冷氣之後，林文書才心有餘悸的說道，“他們活着，可身體被點着之後卻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跡，這未免也太詭異了，看來鎮長說的沒錯，只有“亡魂索命”才能造成這樣的現場了。”
“林主任，到了現在，您還相信是亡魂索命嗎？”蘇沫饒有興致的盯住了林文書。“蘇警官，您這是什麼意思？”愣了愣之後，林文書繼續說道，“現場你們已經看到了，林濤他們被燒的時候雖然活着，卻沒有做過任何掙扎，而且剛纔許法醫也說了絕對不是一般燃燒物造成的。還有我曾親
眼看到過那個穿着寬大衣服的“女人”，正常人不可能做到這一點吧？”
“爲什麼做不到？”蘇沫反問。
這句話，顯然給了林文書很大的衝擊，他的三角眼骨碌碌轉了幾圈，隨後壓着嗓子問道：“蘇警官，您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快跟我們說說唄？”
“林主任，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第一次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是在蘇奇家對吧？”
“對啊，那是“亡魂索命”的開始。”
“是不是開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還曾說過，那個“女人”飄進院子之後，你爬上了牆頭，隨後看到窗戶上面映射出了“女人”的輪廓對嗎？”
“沒錯，我當時看的清清楚楚。”點點頭之後，林文書將手指向了旁邊那扇木格子的窗戶，“就是在這個位置，蘇警官不會是覺得我眼花了吧？”
“林主任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搖搖頭，蘇沫露出了一絲滿含深意的微笑，“我想問的是，林主任在看到“女人”身體輪廓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一個細節。”
“什麼細節？”
“窗戶的格子塊兒裡面少了一塊玻璃。”蘇沫指向了窗戶的頂部。
“還真是少了一塊兒？”蘇沫不說我還沒有發現，當她說完之後我才注意到，木質格子窗的頂部，的的確確少了一塊拳頭大小的玻璃，由於屋子裡面的光線比較暗，所以我纔沒有看到。
“我當您發現了什麼呢？”林文書壓根兒沒有明白這意味着什麼，撇撇嘴繼續道，“不就是少了一塊兒玻璃嗎？這在農村太正常了，能說明什麼？”
“說明什麼？”蘇沫冷笑一聲，“說明壓根兒就沒有什麼“亡魂”來索命，一切都是人爲的。”
“人爲的？”林文書一驚，“就憑少了拳頭大小的一塊玻璃，蘇警官您就能認定這是人爲的？”
“是的。”蘇沫點頭。
“根據呢？”
“我明白了……”這個時候，我終於悟透了蘇沫話中隱藏的深意，於是直接穿着鞋上了炕，小心翼翼的靠近那個少了玻璃的格子，隨後從縫兒裡取出了兩根細若髮絲的東西。
“是什麼？”蘇沫顯然已經預料到了那裡會有東西，所以沒有任何驚訝之意。
“如果我沒有看錯，應該是尼龍纖維。”
“啥纖維？”林文書湊了過來。
“就是製作尼龍繩的東西。”我將兩根纖維交給蘇沫之後，指了指那扇窗戶，“林主任，有了這東西，就能解釋你看到的“女人”爲何會飄在半空了。”
“許法醫，你的意思是說摺扇窗戶曾經綁了一根繩子，“女人”是順着繩子進來的？”
“是的。”我點頭。
“不對啊……”林文書撓了撓頭，“就靠一根繩子，她恐怕做不到吧？就這個小窗戶，別說吊住一個人，就算是一條狗也得把窗棱子給扯斷了吧？”
“如果那個女人不是“活人”呢？”我提醒着他。
“死人？”林文書低呼一聲，緊接着就擺起了手，“那更不可能。”
“爲什麼不可能？”
“許法醫，有個常識您應該是知道，就是死人比活人更重。最好的例子就是當人喝酒到不省人事之後，揹着要比清醒的時候沉的多，而且是死沉死沉的那種，所以那個“女人”絕對不是死的。”
“既然林主任說了不是死人，那爲何要堅持說是“亡魂索命”呢？”
“許法醫，合着您擱這兒等着我呢？”有些不悅的看了我一眼，林文書繼續說道，“還有，死人是死人，亡魂是亡魂，這是兩種概念好不好？死人是沉的要命，可亡魂是沒有重量的。”
“沒有重量，那窗戶的縫隙中爲什麼會留下斷裂的尼龍纖維？”
“這個……”停頓了一下，林文書才猶豫着說道，“萬一是綁繩子的時候用力過大留下的呢？”
“那更不可能。”
“爲什麼不可能？”“第一，誰沒事兒會往窗戶格子裡面綁繩子？就算是這塊兒玻璃壞了，想要用東西堵住，那也應該是另外一塊兒玻璃、紙板兒或者其他片狀的東西，繩子顯然是不合適的。第二，尼龍纖維是卡在格子下方縫隙當中的，從力學角度去分析，只有繩子曾經承受過重量，纔會呈現出下墜的現象。第三，這扇窗戶的合葉在上方，也就意味着開窗戶是需要從裡面掀起來的，如果是爲了防範透風的加固，那麼繩子應該
綁在最下面的格子上面，而不是上方。”
“您說的還挺有道理的。”連連點頭之後，林文書使勁兒抓了抓頭皮，“在那裡綁繩子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還有，如果那個“女人”不是活人，也不是亡魂和死人，那究竟是什麼呢？”
“如果我沒有猜錯，是人偶。”
“人偶？”林文書嘴巴張大愣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的說，“許法醫，您沒開玩笑吧？”
“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不，不像。”搖搖頭，林文書還是解不開心中的疑問，“兇手爲什麼要弄個人偶出來呢？”
“還能因爲什麼？”我看了蘇沫一眼，說出了心中所想，“我猜犯罪嫌疑人這樣做有兩個目的，第一個就是製造出“亡魂索命”的假象，至於第二，則是用來裝燃料的。”
“燃料？”林文書皺了皺眉頭，“您是說燒死林濤他們的東西？”
“沒錯。”我感覺自己的思路愈發清晰了起來，“犯罪嫌疑人想要燒死林濤等人，那就勢必要有個精密的謀劃，所能採用的不外乎兩種方式。”
“你繼續說。”蘇沫催促着我。“第一，通過“機關”類的設置，讓裝有燃料的人偶順利進入房間之內，且要不偏不倚的落到躺在地上的林濤等人身上，然後觸動引發裝置使燃料自動燃燒起來。但是這種作案過程實施起來難度太大，稍微產
生一些誤差就足以毀掉設計好的一切，不光無法殺人，有極大的可能還會暴露自己，所以他她不可能採用這種方式。”
“也就是說他會選擇另外一種方式，是什麼呢？”林文書也徹底被我帶到了案情當中。
“自己動手。”
“自己動手？”林文書一驚，難以置信的說道，“許法醫，您的意思是說，是兇手親手點着了林濤他們？”
“是的。”
“那，那是不是意味着案發的時候兇手就在林濤等人的家裡面？”李文書的臉色愈發蒼白了。“十有**是這樣的，而且很有可能犯罪嫌疑人早早就進入了他們的家裡，一直等到了凌晨，所爲的就是營造出午夜“亡魂索命”的假象，否則就算他她設置好了機關，又怎麼能讓林濤等人老老實實的躺到地上呢？”提出這一點後，我繼續說着自己的看法：“無論犯罪嫌疑人使用的什麼燃料，能夠使屍體出現嚴重碳化，能夠讓耐溫性很強的紅磚出現龜裂，都意味着燃料量是很大的。攜帶大量的燃料，會加大暴露的危險，於是犯罪嫌疑人就來了個一箭雙鵰，將燃料藏入人偶當中，他不帶任何負重物提前來到現場等候着。當零點的鐘聲敲響，當他她預估你們巡夜到了附近之後，便放人偶順着繩子滑了進
來。這樣既能給你們造成“亡魂”飄動的巨大假象和壓力，也能夠順利的將燃料運送進來，從而實施下一步的犯罪。”
“他她怎麼知道我們什麼時候到附近，萬一估算錯了呢？”
“這個問題好。”我讚賞的看了林文書一眼，繼續說道，“如果僅僅是估算，當然無法確保萬無一失，但是他她還有眼睛。看到你們過來，自然就有十足的把握了。”
“許法醫，你該不會說兇手當時就在門外或者牆頭上看着我們呢吧？”
“沒有這種可能。”我搖了搖頭，“雖說冬天鎮民們休息的早，可也保不齊會有人串門兒到很晚，如果他在外面或者牆頭上，暴露的風險就太大了。”
“那他怎麼看到我們的？”
“光。”
“光？”林文書蒙了一下，恍然大悟的說道，“我明白了，是我們巡夜帶着的強光手電，兇手就是根據這個來推算我們走到哪裡的對不對？”
“沒錯。”我點點頭，“我們都知道，等萬家燈火熄滅之後，強光手電是相當明顯的目標，犯罪嫌疑人只需要站在窗戶這裡留意你們的手電光就行。”
“太狡猾了。”倒吸一口氣之後，林文書又皺起了眉頭，“不對啊，如果屋子裡麪點着燈的話，是很難發現外面手電光的，他是怎麼做到的？”
“兩種可能，一種是在你們抵達之前，犯罪嫌疑人一直沒有開燈。另外一種就是屋子裡面開着燈，可是外面卻看不到。”
“我覺的沒有開燈不可能，畢竟兇手還要制服住林濤他們，所以只能是第二種，屋裡麪點着燈，外面看不到，該不會是因爲這窗簾兒吧？”
“沒錯，就是窗簾兒。”
“這話我不贊同，窗簾兒可不能完全阻隔光線。”
“別的窗簾兒不可能，可牆上掛着的完全可能，你去看看這是什麼？”
“這是帆布？”林文書上去摸了摸。
“確切的說，這是三防布。”我糾正着他。
“什麼是三防布？”
“三防布是一種特製布，防火、防水、防黴。這種布通常用於工業和商業，主要材質爲玻璃纖維，透光性很弱。除了工商業之外，這種布還在一個地方大面積、大批量的使用。”
“哪裡？”蘇沫也好奇了。
“軍隊。”
“軍隊？”林文書疑惑了一下。“就是軍隊。”我點點頭，繼續說着所知的一切，“無論是帳篷還是各種戰鬥車輛的僞裝布，基本都是採用三防布爲主要布料兒的。當然因爲部隊的特殊性，所以三防布只是主要布料兒之一，根據需求還會在其中添加帆布、氈布等各種布料兒，混合在一起也就成了三防布的升級版，被稱之爲混紡布。混紡布遠勝於三防布，不僅在防火、防水、防黴方面具備極大的優勢，吸光、阻光方面前者更是難以望其項背
，畢竟軍隊的一切都是以戰爭爲考量基礎的，隱蔽性越大存活率也就越高，野外的夜晚如果被敵人發現帳篷裡面透出的光，後果何等嚴重可想而知。”
“瘋子，你是說牆上掛着的是混紡布？”
“應該是。”
“試試不就知道了。”林文書說着，將兩層窗簾兒便拉上了。
這間屋子本來就有些昏暗，當兩層混紡布窗簾兒拉上之後，立刻阻隔了所有的外界光線，讓人如同置身於夜晚一樣，足以看出窗簾兒的阻光性之強。
“這樣的窗簾兒，別說是燈光，就算是屋裡着了火，怕是也看不出來丁點兒端倪。”蘇沫不由的發出了一聲感嘆，“如此看來，犯罪嫌疑人果然是經過精密謀劃的。”
“這場犯罪的確是精密謀劃過的，但怕是不包括窗簾兒。”我指了指窗簾上方的痕跡，“小沫你看，那些痕跡陳舊且磨損程度很大，說明林濤使用這窗簾兒已經有相當長時間了。”
“林濤從哪兒弄來的這種窗簾兒呢？”望着那些痕跡，蘇沫陷入了沉思。
“這就要問林主任了？”我看向了林文書。
“問我？”林文書愣了愣。
“當然是問你，你仔細回憶回憶，這種窗簾兒蘇奇等人的家裡有沒有？如果有，他們是從哪裡弄來的？”
“有！”當我說完，林文書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經您這麼一提醒，我還真想起來了，不光蘇奇等人家裡都有，很多老房子都掛着這種窗簾兒。”
“很多人家都有？”這讓我困惑了，從窗簾兒的磨損程度來看應該至少有十來年的時間了，當今環境下如果沒有特殊渠道都很難批量採購到，數年前的公主嶺人是從哪裡弄到的呢？“這事兒還能有假嗎？”林文書解釋着，“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些窗簾兒是鎮長他父親當年弄到鎮子裡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