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當初林文書說過,無論是他還是其他治安隊員都看到了那個“女人”身着寬大的古代服飾,根據他看電視的經驗,認定衣服不是唐裝便是漢服。
站在女性的角度去看,唐、漢兩朝的服裝是有着極大相似性的,況且林文書等人都是在晚上看到的那個“女人”,自然是很難分辨出服裝仿製的哪個朝代。
在當今的社會背景下,涉及到衣食住行的製造水平相對以往歷朝歷代來說已經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所以無論“女人”穿的是哪一朝代的服裝,市面上想要買到都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比如網購。當然,這種購買方式也是有着兩個先決條件的。第一,當地要有較好的城建設施和較高的經濟水平,至少要具備設置快遞郵寄、接收點兒的基礎條件,否則即便買了也無法送到這裡來。第二,購買人要懂
得在網絡商城消費的流程,這對於現在的年輕人來說不過是動動手指頭的事情,可對於年歲較大,且對網購一知半解的人來說,還是相當有難度的。我曾經跟老穆打過交道,也曾經仔細審視過他曾生活過的地方,發現他並不具備任何電子消費的能力。那麼如果他真是兇手的話,要弄到“女人”所穿的衣服,就需要通過下面兩種方式。第一種是親自去購買或者通過別人去代購,可是以公主嶺這塊荒僻之地和經濟水平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此一來就剩下了最後一種可能,那就是自己購買布料兒或者綢緞,然後以高超嫺熟的縫紉技術將其製作出來,從
而進行犯罪。
案情梳理到這裡,又出現了一個新問題,老穆是否具備如同林山一樣的精湛縫紉手藝呢?
“在我看來,老穆的針線活兒要比鎮長強得多。”當我將心中的疑惑說出來之後,林文書略作思索,便給了我這樣的一個答案,從他神態上判斷並不像是假話。
“爲什麼這樣說?”蘇沫從地上站了起來,“有什麼切實的根據嗎?”“當然有。”林文書不假思索的說道,“以前,公主嶺這裡可是窮的很,別說平時就算過年很多人家都是買不起新衣服的,往往都是大孩子穿完了小孩子穿,一件衣服能穿好些年。就像有一句老話兒說的那樣
,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這種情況在當時的公主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林主任,您能不能說重點兒?”跟林文書說話很累,要時刻提防他跑偏。“成,那我就撿重要的說。”訕訕一笑,林文書繼續說着,“衣服穿得時間長了,難免就會破損,買不起新的就只能縫補丁。這種事情擱在別人家那都是家長做的,可放在穆長貴家裡行不通啊,他父母早就過
世了,所以無論是他的衣服還是林嬸兒的衣服,都只能是自己一針一線的去縫製。”
“這些活兒,都是老穆來做的?”蘇沫問。“沒錯。”林文書點點頭,“蘇警官,不管穆長貴這個喪盡天良的老東西害死了多少人,不管他犯下了多大的罪行,有一點兒都是不容爭辯的,對自己的妹妹那是沒得說。全公主嶺的人都知道,在他們兄妹相
依爲命的那些年,粗到下地種挖挖刨刨,細到上炕縫縫補補,那都是老穆一個人來,根本不讓穆婉碰一丁點兒。”
“就這樣,他練就了一手好的針線手藝。”我忍不住感嘆了一聲。“是啊,由於父母雙亡沒有經濟支柱,他們兄妹的日子過得要苦的多。後來隨着經濟的發展,很多人家已經具備了只要想便能隨時購買新衣服的能力,可老穆卻不得不精打細算着,但爲了不讓自己的妹妹產生自卑心理或者遭受別人的白眼兒,他便時常買些花布什麼的回來,然後摸索着開始做成衣。”林文書說到這裡,聲音有了些低沉,那蘊含着悲嘆和同情的話,猶如一滴滴冰涼的雨,砸在人心裡蒸騰起一股
股陰鬱的水氣。
我和蘇沫都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聽林文書繼續說着:“聽我娘說,林嬸兒在出嫁前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穆長貴一針一線親手縫製出來的,包括林嬸兒在婚禮上穿的那身旗袍。”
“唉……”
親情這種東西,每每提及都會讓人產生莫大的感觸,倘若沒有發生這一系列事件,公主嶺是不是又多了一個完整溫馨的家,一對兒被親情維繫相互扶持到老的人呢?
“既然是自己製作成衣,那就難免會有用不到的下腳料兒,這些東西如果遺留下來不加以處理的話,那就有極大的可能成爲定罪的證據,所以老穆進行了焚燒。”蘇沫握着手裡的東西說道。“應該是這樣……”略作沉吟,我也點了點頭,“可是他沒有想到,如果不是火焰的溫度特別高,如果不是燃燒的時間足夠長,棉布或者綢緞可以化成灰探尋不到分毫,可若是塑料或者玻璃纖維性的東西,是
很難銷燬徹底的,畢竟這種成分的東西耐溫性很強,想要徹底溶解掉並不容易,這不就被我們發現了嗎?”這一點,我在心中已經思索了很長時間。在多處的案發現場,我們都發現了尼龍纖維和栓綁的可疑痕跡,基本上能夠確定那個“女人”是順着繩子滑進受害人家院子裡面的,然後被犯罪嫌疑人點着了裡面的
燃料,在犯下滔天罪行的同時也最大可能的銷燬了現場證據。證據要徹底銷燬,那就需要特殊製劑作爲燃料,否則我們不可能提取不到可疑物證。“瘋子,案發現場遭受到了嚴重破壞,勘檢價值十分有限,沒有提取到可疑物也是正常的事情。”蘇沫寬慰我一句,話鋒一轉說道,“不過你剛纔的話給了我提醒,就算現場被破壞的程度再大,也不可能將所
有作案痕跡都抹除掉。那爲什麼我們沒有在現場發現類似黏連在爐壁上的東西呢?除非……”
“除非,火焰的溫度相當高,而且這種溫度要持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才行。”
“你確定?”“我確定。”點點頭,我繼續說着自己想法,“之前我們勘檢過四名受害人的屍體,都出現了十分嚴重的碳化,這說明他們遭受焚燒時,必須要具備兩個必不可少的條件。一個是火焰溫度極高,第二個是燃燒時間很長。火爐中我們發現的東西很有可能就是製作衣服的殘留物,這些殘留物被爐火燒過之後存留了下來,可林宏亮等人被害的現場沒有發現纖維凝結物,這說明案發當晚必須要同時具備上述兩個焚燒
條件才行。”
“你繼續說。”蘇沫臉色有了些凝重。“林主任他們發現那個“女人”之後便去通知了林山,然後又火急火燎的趕回了現場,根據之前的估算來回需要十二三分鐘的時間。而這也就意味着,犯罪嫌疑人必須在這段兒時間之內將受害人殺死,並且讓
屍體出現嚴重的碳化現象,所以必須採用高溫易燃且揮發程度極高的東西。”
“我記得當時你提過,汽油可以對嗎?”蘇沫問我。
“汽油具備了燃燒時最大程度揮發的可能,可以給物證提取造成極大的困難,卻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造成這樣的現場,必須要藉助其他的燃料纔可以做到這一點。”
“你的意思是說,單純汽油的溫度不夠高對嗎?”蘇沫皺了皺眉頭。
“不是。”我搖搖頭,“汽油燃燒的時候峰值溫度在一千二百度左右,如果是足量、足時的汽油燃燒,完全可以將人燒到嚴重碳化的程度。”
“那你所說的一切豈不是矛盾了?”蘇沫顯得有些困惑。
“不矛盾。”我只好繼續解釋着,“案發現場有着紅磚龜裂的痕跡,據此可以得出受害人就是被躺在地上所焚燒的,如果使用汽油該怎麼做?”
“當然是澆到受害人的身上然後點燃。”蘇沫說。“你說到點兒上了。”我繼續着,“屍體出現那麼嚴重的碳化現象,勢必需要高溫不間斷的燃燒才行,可如果僅僅憑藉澆上去的汽油,是無法支撐那麼長時間的。或許你會說犯罪嫌疑人就在現場,然後持續往受害人身上傾倒着汽油,但這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在有着明火源的情況下,傾倒汽油都會造成人爲難以控制的後果,絕對不可能出現那麼規整的案發現場,所以絕對不可能是汽油,或者是不單純是汽
油。”“你說的倒是也在理。”蘇沫眉頭皺的更深了,“據我所知,汽油是一種混合物,主要成分是碳原子數在412的烴類。烴類物質不完全燃燒時,會產生黑煙,所以如果是被汽油焚燒的,那麼房頂或者距離火源較近的地方,是一定會留下煙塵顆粒的。可在去幾名受害人家裡勘查現場的時候,我並沒有看到那些東西,有了你上述的那些話之後,我覺得可以排除掉汽油了。可既然不是汽油,那犯罪嫌疑人又是使
用的什麼燃料呢?”
“有一種燃料。”我盯着蘇沫的眼睛說道,“這種燃料火焰峰值溫度也足夠高,燃燒時間也足夠長,最關鍵的是不會產生任何煙塵顆粒。”
“什麼?”蘇沫追問着。
“固體酒精。”
“固體酒精?”楞了一下,蘇沫恍然大悟的說道,“你說的是有些火鍋店或者麻辣燙店使用的燃料?”
“從基本成分上來說是的,但那是最劣質廉價的那種,絕大多數都是成果凍狀的。”
“瘋子,這東西還有不同的種類嗎?”“當然。”我點點頭,掰着手指頭說道,“據我所知市場上的固體酒精一共有五種,第一種就是我們剛纔說過的果凍型環保固體酒精,除此之外還有乳白色蠟塊狀環保固體酒精、水晶型高彈性彩色環保固體酒精、藍火無渣高能環保固體酒精、最後一種是高硬度高能環保固體酒精燃料塊。這五種固體酒精在燃燒性能上有着明顯的區分,其中果凍型的燃燒時間最短,相應的溫度也就最低。尤其是最後一種,燃燒時間長、熱值高、火力強勁、無殘渣。由於純度較高,僅10g燃料就可燃燒8分鐘以上,火焰溫度可達400,燃燒體量夠大的話,很輕易便能讓火焰峰值超過一千。但不管是哪種固體酒精,都是存在一個
共同點的,只要純度說的過去,那麼在充分燃燒之後,基本上是提取不到任何殘留物的。”
“如果是這樣,就能解釋爲什麼沒有煙塵顆粒的事情了,也能解釋高溫致屍體出現嚴重碳化的現象了。”蘇沫點了點頭,隨即打量起了整間屋子,那我們就好好找找吧,看看能不能發現可疑物。”
“等等……”
就在我和蘇沫剛想有所動作的時候,林文書突然說話了:“蘇警官,許法醫,我聽你們說了半天學到了不少的知識,但我想說的是,你們似乎忘了一個最基本的東西。”
“什麼?”我和蘇沫同時問着。“老穆的針線活兒很好,暫時說他是兇手也沒問題,可你們考慮過沒有,他當年爲了給穆羊人看病幾乎花光了所有積蓄,這些年來都在打零工度日,你們覺得他會購買耐火性強的布料兒去縫製衣服嗎?畢竟,要做四件兒那麼大的衣服,需要一筆不菲的費用。還有,你們剛纔說過了,耐火性越強就越容易留下燃燒殘留物,這不是自相矛盾嗎?反正換做我是老穆,與其採用耐火性高的布料兒去縫製衣服,倒不
如用純棉的,不管在任何時候,銷燬證據的勝算性都遠不如不讓證據出現,對吧?”
“……”
林文書的話說完,我的腦袋就像是狠狠捱了一棒子,這麼淺顯的道理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思索良久之後,我擡頭看向了蘇沫,發現她也是一臉自嘲。“林主任,你說的邏輯非常合理,可我們上述的推斷,都是根據爐壁中發現的殘留物來推斷的啊?”這時候我總算明白了什麼叫三人行必有我師,所以我有必要問問林文書,沒準兒他還真能幫我們解開一些
疑惑。事實上,這次我問對了,林文書看了我和蘇沫一眼,說道:“您二位啊,總是喜歡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你們也不想想,這爐子裡面燒的是啥,是煤炭。那可是連鋼鐵都能燒化的東西,你們覺得就算是布料
兒再抗高溫,能留下來嗎?就算是留下來了,那也早跟煤爐渣混到一起了,能這麼輕易被發現、被提取?”
“這個……”這次,又把我和蘇沫給問住了。
“林主任,那麼在你看來,這殘留物是什麼?”蘇沫問着。
“在我看來……”林文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隨後頗爲得意的說道,“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我問他。
“第一,這不是爐子燒的,而是把布料兒燒着之後扔進爐子的。你們不要忘了,老穆這段兒時間可都在祠堂住着呢,他吃飽了撐的爲了銷燬點兒證據大費周章的把爐子給點着?”
“這話說的倒是挺有道理。”我點點頭,隨即繼續問着,“可林主任你想過沒有,製作那幾件衣服不是短時間能完成的,萬一老穆受不了寒冷,用煤炭把爐子點着了呢?”
“這樣?”林文書撇撇嘴,“剛纔我說過,那就不會有你們手中的殘留物了。”或許是身在廬山,林文書這句話徹底把我點醒了過來,於是我趕緊說着:“林主任,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說的第二個可能,是某個“有心人”故意讓我們看到這些東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