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當我這句話說出口之後,包括蘇沫在內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們盯着案發現場的照片,或吃驚、或費解、或皺眉、或嘆氣、無人言語。
見此,我只好繼續做出補充:
一,剛纔高隊說過,交接的時候二隊已經做過檢測比對,彈簧刀和牀單碎片上的血跡都是屬於齊亮的。
二,在解剖檢查的時候,我在齊亮的鼻孔中發現了少量的煙塵沉澱物,但是他的呼吸道以及肺部卻沒有,由此可以認定火災發生時他已經死亡。
三,碳氧血紅蛋白的測定中,也沒有發現一氧化碳中毒的跡象。如此一來,就完全排除了火災致死的可能。
根據現場的勘驗以及法醫物證檢驗結果,再結合上述所補充的三點,就可以得出進一步的結論,師範大學火災致死案,基本可定性爲自殺。
“既然刑事調查和法醫物證都支持齊亮是自殺的,那就剩下現場其他證物了,看看是否也能從邏輯的角度滿足自殺結論?”蘇沫說完,站了起來。
“我覺得是滿足的。”現場我去過,屍檢工作我也做了,因此我是有發言權的。
物證串聯:
現場勘驗結果證明,電爐子可確定爲誘發火災的根本原因。
17cm的不鏽鋼彈簧刀,與齊亮左胸的傷口痕跡吻合,可認定爲自傷致死銳器。
牀單兒的殘片被鮮血浸透,符合心臟破裂的出血條件。
齊亮居住的寢室牆壁上,有着數之不盡的或大或小的斑駁凹點,可能就是那支14cm長的飛鏢弄出來的。而且,這極有可能是他一種發泄方式。嚴重變形的大號保溫杯裡面發現了殘餘的液體工業酒精,對比局部性火災很難對人體造成如此嚴重的燒傷,很難對局部現場破壞如此之強,基本可以確定爲液體工業酒精爲火災中的助燃劑。齊亮很有可能
在自傷之後,沒有徹底喪失行動能力之前,將一整杯的酒精倒在了被子上,從而加劇了火災現象。
齊亮是一名化學系的學生,又是獨居在二號寢室樓裡面,所以他的寢室裡面出現粉筆並不是奇怪的事情,無論這一盒兒粉筆是白色的還是彩色的。
結論,案件可定性爲自殺,物證確鑿,符合刑事偵查邏輯!
“瘋子,將案件定性爲自殺我基本也是贊同的,畢竟物證能夠毫無破綻的串聯起來,可你爲什沒有提及“火把”還有那本殘缺的筆記?”蘇沫問我。
“這正是我要說的重點。”
火把形飾品和筆記本,較之上述的任何證物都要重要,因爲這起案件從各種角度來看都是符合自殺性質的,但偏偏證據鏈中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環自殺動機。
而這個筆記本,很有可能就是解開這一環的關鍵。在案情分析會開始之前,我和高洋簡單的聊過幾句,共享了一下彼此掌握的大致情況。他告訴我說,二隊從案發現場帶回了一個有着明顯撕痕的殘缺筆記本兒。由於這裡面很有可能隱藏着重要線索,於是
第一時間送到了技術科去做修復,以至於我們現在無法獲知裡面記載的內容。
正是因此,剛纔的物證串聯我纔沒有做出提及。至於那個火把形狀的飾品,我更是不敢妄下定論。雖說齊亮死亡時的表情跟蘇蟬衣出車禍時如出一轍,汽車鑰匙環兒上也掛着一個形狀幾乎一模一樣的金屬掛件兒,從刑偵的角度的確很容易誘發辦案人對
兩起案件的聯想。可既然說到了刑偵的本質,那就要證據確鑿,妄想和猜測是絕對不能要的。
萬一,真的只是巧合呢?
這個世界是多元化的,就如同信仰一樣,有的受害者家中供奉着佛陀、菩薩,而有的受害者又信奉着耶穌,家中隨意可見聖經、十字架,難不成命案發生時我們都要將其聯繫起來嗎?
顯然,這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可取的!
當然,我之所以在做物證串聯的時候可以忽略了木質火把飾品,完全是基於殘缺筆記本兒這個先決條件,倘若其中真的記載着齊亮自殺的合理動機,那麼火把也就失去了任何挖掘價值。
換言之,那個殘缺的筆記本,纔是這起案件最核心、最關鍵的證物!“我同意這種看法。”我剛剛闡述完忽略兩件證物的原因,高洋便做出了附和,“蘇隊,本案的證據鏈已經基本構建完成,但正如剛纔瘋子說的一樣,還差作案動機這最重要的一環。所以,我們必須儘快弄清
楚筆記本里面記載的內容,只有這樣才能給案子定性,也才真正具備結案的全部條件。”“嗯,你們說的很對,這的確是最關鍵的一環。”蘇沫說完,舒展了一下腰肢,“會開到現在,案件的情況大家也都清楚了,雖說結案已經近在咫尺,但我們也不能盲目樂觀。該走訪的還要繼續走訪,該調查
的還要繼續調查,絕對不能讓任何疑點出現在結案卷宗中,分頭行動吧。”
……
散會之後,我故意留到最後跟蘇沫做了簡短的交談,一方面是安撫她略顯失落的情緒,畢竟就目前的案情來看,這起案子很可能跟車禍案是沒有關聯的。
另一方面,我向她做了一個請示,批准我再去案發現場看看。雖然法醫物證支持案件屬於自殺性質,可那個舉着匕首的“女人”卻始終盤桓在我的心頭,讓我每每想起都感到不安。對於我的提議,蘇沫給予了支持,叮囑我注意安全的同時,也告訴我不必擔心她,當務之急是先把手裡的案子辦好。下午上班兒之後她會去跟雷大炮做彙報,闡述案情的過程中,也會多多問詢雷大炮對於
這起案件的看法,不管怎說他都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刑偵。而且,這也等同於從側面給師傅一個交代。至於那個筆記本,她已經通知了技術科,一旦結果出來立即送到她的辦公室。
從統籌大局的角度對比,我是遠遠不如蘇沫的,所以在邀請她一起起吃完午飯後,我便隻身趕往了師大,有些疑惑我必須要親自解開才行。
這次前去,我沒有通知閆肅和楚致遠,只是聯繫了輔導員楊光。一方面我不想這麼興師動衆的鬧得人盡皆知,另一方面相較於副校長和保衛處長來說,輔導員對齊亮更爲了解。
當然,還有一個人是必須要見的,那就是第一報警人曲冉。
由於這起案件還沒有徹底定性,加上校方需要安撫學生們的恐慌情緒,所以這起案子在師大流傳的版本就是齊亮因爲心理問題做出的自殺行爲。
同樣都是命案,自殺與他殺帶來的惡劣影響可謂是天地之別。當我再度踏上學府路的時候,這裡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繁華與喧囂,似乎昨日因爲整頓肅查造成的冷清只是幻覺一樣。
學府路如此,師大的校園內也是如此,那偌大的校園中根本感受不到絲毫陰鬱。或許對於學生們來說,齊亮活着不會引起他人的關注,死後也不會掀起任何的漣漪吧?如同上次來到師大一樣,我和楊光約定見面的地點還是二號寢室樓門口,並且着重強調不要讓他驚動消防負責人,但必須把那個叫曲冉的女生帶過來。閆肅跟蘇沫有過約定,在沒有結案之前,師大會全方
面配合警方的行動,所以楊光並沒有做任何推辭,很痛快的答應了我的要求。
晚上的二號寢室樓,看起來殘破不堪、搖搖欲墜,白天看起來給人的感覺更加殘破。無論是被風雨侵蝕的樓體,還是四周橫生的枯黃雜草,都給人一種極度蕭瑟之感。
入眼的場景越是荒涼,我內心的困惑也就越大,同時對那個筆記本里面記載的內容也就越是好奇。齊亮,在升入大二的這半年時間,究竟經歷了什麼呢?
“許警官,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就在我仰頭望着七樓發出感慨的時候,身後傳來了楊光的聲音,轉身看到他和一名女生正走過來。
我和楊光已經打過一次交道,所以朝着他輕輕點頭之後,便將目光望向了那名女生,這一看讓我微微愣住了,直覺告訴我這個女生似乎不簡單。女生的個子很高,目測有着一米七二左右,上半身的女性特徵也很是飽滿,略有的瑕疵是骨架看起來比一般女生要大些。她很漂亮,而且有種與衆不同的氣質,嬌柔中透着幾分硬朗。雖然她跟我對視的時
候露着令人倍感親切、迷人的笑容,但眉宇間的那股子英氣卻噴薄欲出。也許是她同樣扎着馬尾,也許是那股子柔弱中夾雜陽剛的氣質,讓我一下子聯想到了剛成爲大隊長時的蘇沫。可如果仔細去辨析,又會覺得二人之間有着很大的不同,蘇沫因爲性格和工作的原因,總是刻
意展露着冷漠、嚴厲的一面,但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切換到她本身的女性角色當中去。
然而眼前的女生不同,她的那股子英氣更像是刻在骨子裡面的,是從孃胎裡面帶出來的。嬌美的容貌和若隱若現的剛直之態混雜在一起,呈現出一種令人極爲驚豔的中性美。
以我的經驗判斷,這樣的人都是極爲出色的,將來的成就也是不可限量的。因爲我在很多女強人的身上都看到類似的氣質,她們當中不乏聲譽斐然的企業家、藝術家、甚至是政治家。
“你就是曲冉吧?”我率先伸出了手,“我叫許峰,現任市局的主檢法醫。”
“許法醫你好,我是曲冉。”她握住了我的手。
“我能給你提個小小的建議嗎?”
“您說?”
“你的氣質,更適合短髮。”
“跟許法醫一樣嗎?”曲冉歪着頭問我,眼底劃過了一絲戒備。
“當然不是。”我鬆開手的同時,心裡也明白了一件事情,曲冉顯然很在意自己身上那股中性氣質。
對此,我是能夠理解的,畢竟哪個女生都不願意被人當做“假小子”,也沒有任何男生,喜歡別人稱呼自己“娘炮”,這是一條原則性的底線。
“曲冉同學,剛纔我只是開個玩笑,還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
“沒事兒的許法醫,我已經習慣了。”曲冉撩了撩被風吹亂的頭髮,輕笑了一聲,“要怪只能怪我自己的性格太男性化了,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野慣了,我爸媽經常說我是投錯胎了。”
咳咳……
曲冉的這句話剛剛說完,楊光便咳嗽了兩聲,隨後佯怒的瞪了一眼:“許法醫是警察,咱們又都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什麼投胎不投胎的,亂七八糟的話要少說。”
“我知道了,楊導。”曲冉口中認着錯,卻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楊導你這話嚴重了,我倒覺得叔叔阿姨很有幽默感。而且曲冉同學你也沒有必要在意別人的看法,人生在世,活就要活個真實。”這是我的心裡話。
小插曲過後,我示意他們跟我一起上樓。
在爬樓梯的這段時間,我跟曲冉又對案發當晚的情況作了瞭解,她的回答跟高洋在案情分析會中做出的通報完全一致,並沒有任何具備額外價值的東西。
我們爬到七樓的時候,手錶顯示的時間是下午兩點整,雖說這是一天當中溫度最高的時段,但由於廢棄的寢室樓裡面沒有供暖設備,還是讓人覺得異常寒冷。
“曲冉,你認不認識齊亮?”走向案發寢室的時候,我問了一句。
“認識,但是不熟。”
“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許法醫,我想你誤會我的話了。我的意思是說,我認識齊亮,但他並不認識我,而且我們之間也沒有過任何的交集。”曲冉,似乎很愛笑。
那你能不能說說,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他還用去認識?”曲冉拽了拽衣服領子,“齊亮在師大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只不過名聲都是負面的,私底下大家都說他是精神病。”
“那你覺得,他是不是精神病呢?”我順勢追問了一句。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曲冉搖搖頭,繼續說道,“但從他做過的那些事情來看,倒是挺像的。就拿他搬到這幢樓裡的事情來說,正常人做的出來嗎?”
“嗯,換做我反正是不會來的。”我點點頭,又問她,“那你們私下談論過齊亮嗎?其他同學都是怎麼說的?還有,據你們所知,齊亮又沒有做過什麼異常的事情?”“大家對齊亮的印象還是比較統一的,都認爲他精神有些不正常。至於他做過什麼異常的事情,好像還真沒聽說過。”曲冉說完沉默了一下,猛然擡起頭的同時,漂亮的眸子裡閃過了一道亮光,“許法醫,您
這麼一說,我還真的想起了一件事兒,就是不知道這屬不屬於異常的範疇?”
“什麼?”我不假思索的追問着。
曲冉講述:
有次寢室熄燈之後開臥談會,曲冉她們無意中說起了齊亮,當時包括曲冉在內的五個人還僅僅知道關於齊亮的流言蜚語,一直都沒有照過面。
說是根據傳聞也好,說是帶有主觀色彩的個人猜測也罷,當時她們大多數人認爲齊亮只是性格孤僻或者有些自卑,遠沒有聽說的那麼邪乎。
可曲冉下鋪的小雨卻發表了不同的看法,並且說出了前兩天發生的一件事情。那天小雨因爲請假外出,所以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時間大概在凌晨一點左右。女生寢室樓是最新規劃剛剛完工不久的,周圍很多的施工圍擋還沒有拆除,所以走大路要繞很長的一段距離,因此她就選擇了一條偏僻的小路。這條路的左側是三座廢棄的寢室樓,右側是師大學生們經常
約會的梧桐湖,中間的蜿蜒小路由青石鋪就,兩側種滿了梧桐樹,極爲幽靜。
那晚的月亮很大,小雨行走在那條狹長的梧桐路上,總感覺背後有什麼東西跟着自己一樣,可每每回頭的時候,看到的只有月光下斑駁的樹影。
“嗚嗚,嗚嗚……”
就在小雨走到正對着二號寢室樓的那段路時,她突然聽到前面傳來了嗚咽的聲音,那像是哭聲,聲音裡面透着無助、絕望,嚇得她腿都發軟。
在匆忙逃竄之前,她看到前往不遠處的地方有着一個人,那個人跪在地上,雙手抱着梧桐樹正在哭着,右手時不時的會擡起朝着樹幹揮動兩下。
那晚的月亮很大,小雨距離哭聲處又不遠,所以她隱約看清楚了那個人,就是齊亮。
“她確定沒有看錯?”這還真是值得注意的情況。
“小雨說沒有。”曲冉點頭。
“那條路,就在這幢寢室樓的東側對嗎?”稍後,我覺得有必要去檢查一下。
“是的許法醫,就在咱們正後方。”曲冉指了指西樓頭的窗戶。
“如果方便,一會兒還麻煩你和楊導帶我過去看看。”我們馬上就到案發寢室了,自然沒有理由捨近求遠的先去查看那條小路。
“沒問題。”他們二人同時點頭。話說到此,我們已經來到了寢室的門口,可就在我擡手想要去推門的時候,一下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