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府路上有着好幾所大學,因此這裡的餐飲、娛樂場所也很多。雖然我們走出師大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可街道兩側依舊是燈火通明的。尤其是“張嫂火鍋”店裡,人聲鼎沸、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你經常來這裡?”或許是看出了我的輕車熟路,在推開門的瞬間,李劍這樣問了我一句。
“對於這條學府路來說,這家店的確是比較熟的,我一共來過兩次。進去吧,這裡火鍋的味道不錯。”
“這點兒我倒是相信的,否則這個時間,生意不會如此火爆?”李劍使勁兒嗅了嗅,隨後眼睛開始朝四周瞄着。
“你說對了結論,可有一點是錯的。”我把這句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了李劍。
“什麼?”“飯好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擡手指了指櫃檯,張初雲正在那裡忙碌着。也許是店裡比較熱、比較忙的緣故,她的臉有些紅,髮絲顯得有些凌亂,掩映在翻滾盤旋的水霧中,呈現出一種迷離、夢幻的
美,好不誘人。
“另一方面,人也好看。”李劍笑了笑,“小沫,見過她嗎?”“劍哥,你誤會了。”我苦笑一聲,“對於其他食客來說,秀色可餐的老闆娘也許是他們經常光顧此地的重要原因。但之於我來說,來此確實與老闆娘有關,但跟“秀色”是完全扯不上關係的。”不得已,我只
能之前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這麼說,你只是單純照顧她的生意?”李劍笑笑,“都說中國是個人情社會,想不到你也不能免俗。”
“這裡面沒有任何人情關係,非說有,也只能是懶惰作祟,我懶得再去發掘味道可口的飯店來招待你。”我瞟了瞟張初雲,“而且,我帶你來此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想讓你們認識認識。”
“認識認識?”李劍的眼睛頓時眯了起來,“瘋子,咱們之間就不要藏着掖着了,直說吧?”
“其實也沒有什麼,我就是覺得怎麼都看不透這個女人。”第一次見到張初雲,我就有這種感覺。
“怎麼講?”
“她身上的一切都合理,可似乎又都不合理。”這種挫敗感讓我很失落,“確切的說,我覺得她很不真實。”
“你們打過交道嗎?”
“僅限於幾句話的交談。”
“那你憑什麼下此結論?”
“直覺,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咱們講科學,不說直覺。”李劍示意我往裡面走,“在借調過來之前,我已經對師大的兩起命案有了全面瞭解,也知道在找不到突破口時你曾經暗中調查過曲冉和楊光,我想那也是你的直覺在作祟吧?”
“算是吧。”當時我之所以暗中調查曲冉和楊光,的確是受到潛意識的驅使。
“可事實證明,他們都沒有作案時間對不對?”
“是的。”這一點我無從反駁,畢竟姜敏和那名戴眼鏡的老師都是最直接的目擊證人。
“瘋子,我覺得你陷入了一個誤區。”李劍語氣變得嚴肅時,也停下了腳步。
“什麼意思?”我不解,“多疑嗎?”
“不是。”
“那是什麼?”
“思維固化。”
“你究竟想說什麼?”“我想說的是,不同時間、地域發生的案子,都是具備獨立性的。除卻時間之外,這種獨立性還體現在各起案件的內外部環境、涉案人多少、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動機以及受害人的不同經歷上,你不能一概而
論。”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不同的案件,要採取不同的偵查方式,任何案件的成功偵破方式都是不能生搬硬套的。”“不錯。”李劍點頭,“我瞭解過你,除卻我們聯手偵破的“邱娥”案之外,你還曾破獲過“馬向陽”案以及“公主嶺”案。我不得不承認,你在刑事偵查方面有着很高的天賦,但這絕不意味着你的破案方式適用任
何案件。”
“劍哥,你能不能說的具體些?”李劍的話,讓我有了一股股後怕感。我有種感覺,倘若現在不點明、點透,將來我很可能會因此吃大虧。
李劍分析:
第一,自信心的膨脹。
我的本職工作是法醫,可是卻接二連三的破獲了好幾起棘手的案子,而且都扮演了關鍵角色。加上白局長、雷大炮、楊副廳長以及李劍等人都給予了我高度評價,所以便有了些盲目自信的飄然之感。
第二,案件的範圍性有限。
無論是“馬向陽”案,還是“邱娥”案,抑或是“公主嶺”案,三起案件的偵查範圍其實都是有限的。
或者說,犯罪嫌疑人是具備明顯性的。只需要針對性的蒐集線索和證據,完善好充足的證據鏈即可。
第一起案件中的徐睿,第二起案件中的李軍,第三起案件中的老穆,其實都有着明顯的犯罪嫌疑人特徵。
雖說調查之後得知三起案件的幕後真兇都另有其人,但不能否認他們都是明面上的最佳突破口。
第三,思維的固化。我參與偵查的三起案件,犯罪嫌疑人都是與我最早有過接觸的人,於是我便養成了這種慣性思維,總是主觀認爲最先跟我接觸的人就是幕後真兇。我暗中調查曲冉和楊光的事情,就是思維固化的最好證明
。
“這麼說,我不該胡亂猜疑雲姐?”聽完李劍的話,我有了幾分愧色。
“在沒有抓到真兇之前,任何人都值得我們懷疑。”李劍反駁完,又對我說道,“但這種懷疑,一定要有根據才行,你有嗎?”
“等等……”話說到此,我感覺話題已經完全跑偏了,所以趕忙說道,“劍哥,我差點兒就被你帶到溝裡去了,我從沒有說過懷疑雲姐,我只說看不透她,並沒有任何將她列爲犯罪嫌疑人的想法。”“這其實是一個意思。”李劍指了指張初雲,“你懷疑曲冉,懷疑楊光,他們的嫌疑排除,讓你第一次有了挫敗感,但是你不願意承受這種失敗,於是就將矛頭對準了跟他們有關,又讓你琢磨不透的人對不對
?”
“我,我不知道。”李劍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可我隱約覺得被他說中了,這太可怕了。
“瘋子,從你提到她開始,我就一直觀察着,而這也是讓我注意到了一些細節,你想不想聽聽?”
“什麼?”
“兩張臉。”
“什麼意思?”“你仔細看看,當她作爲服務人員去面對客人的時候,眼神清澈、笑容和藹,可一旦她返回櫃檯之後,就會卸下那層僞裝。先是臉上浮現出不耐煩的神色,緊接着會扯出幾片紙巾細緻的擦手,然後面無表情
的開始玩兒手機。”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她內心很矛盾。”
“既不想得罪客人,又想早點兒休息?”我若有所悟。“沒錯,”李劍點頭,“她就是既想賺錢,又不想太辛苦。她很清楚,客人就是衣食父母,所以面對他們的時候,必須要表現的真誠、熱情。可另一方面,她又不想自己太勞累,或者將大好年華都付之於生計
之上,她不甘。”
“不甘卻必須要妥協,這大概就是現實的殘酷吧?”李劍的話,讓我頗有感觸。
“所以,你不能憑主觀去猜測任何人。不瞭解一個人的全部,就沒有資格說三道四。做人如此,破案也如此。“李劍說完,徑直走向了吧檯。
“話雖如此,可……可我真的是多心了嗎?或許,你說的是對的,在生活面前,我們每個人都在演戲。”苦笑一聲,我跟了上去。
如同初次相見一樣,張初雲對我的到來表示了歡迎,在我介紹她和李劍認識之後,好生客套一番纔將我們領進了包間。
“瘋子,我的經驗告訴我,這是個單身女人,對嗎?”點齊東西,看到張初雲出去之後,李劍突然轉移了話題。
“沒錯。”我點頭,“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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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業執照、戒指、以及手機中沒有來得及退出的社交軟件。”
“你的觀察力太可怕。”
“職業習慣。”
“理解。”我點頭,“她給你的感覺如何?”“忽近忽遠、時冷時熱,單身女人經常使用的手段之一。”李劍笑笑,“這招對你我可能沒有什麼效果,但對於精力旺盛無處發泄的大學生們來說,可是相當具有誘惑力的。你不要忘了,她看起來可一點兒都
不老。”
“這算是營銷手段之一嗎?”我笑笑,內心卻有些酸澀。此刻,我終於理解了張初云爲何讓人那麼看不透。
“無論是不是,都不丟人,同樣也不違法,畢竟她只是利用自身優勢而已。”
“這麼說,我之前的揣測顯得有些齷齪了。”
“不是齷齪,是壓力太大,你只是想盡快鎖定犯罪嫌疑人而已。”說完,李劍拍了拍我,“來,邊吃邊聊。”
或許是爲了照顧我的情緒,當再次開口的時候,李劍主動說到了視錯覺的事兒,給我做了較爲詳盡的解釋。
視錯覺就是當人觀察物體時,基於經驗主義或不當的參照形成的錯誤的判斷和感知,是指觀察者在客觀因素干擾下或者自身的心理因素支配下,對圖形產生的與客觀事實不相符的錯誤的感覺。
這種錯覺,是有着主客觀之分的。前者原因出在我們自身,而後者則是來自於不可控的外部因素。
但不管是哪一種,都逃不過兩個字欺騙。環境欺騙了我們的眼睛,而眼睛看到的一切又欺騙了我們的大腦。
於是,就造成了視錯覺的出現。
“你看看這是什麼?”李劍說着,從兜兒裡掏出了幾個證物袋。
“灰色和黑色的粉末,這是哪裡來的?”
“730寢室。”李劍遞了過來,“猜猜我從哪裡弄到的?”
“牆上?”
“沒錯。”李劍點點頭,“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過,白牆上的凹點中,其實是有塗抹着顏色的。”“我注意到了。”李劍讓我盯着牆壁看的時候,我觀察的很仔細,那些凹點的確是有着顏色的。這些顏色有黃、有紅、有銀等諸多種,相同點是顏色都很淺,尤其在寢室燈亮着的時候,不集中精神是很難發
現的。
可我記得很清楚,並沒有灰和黑兩種顏色。“嚴格來說,這兩種顏色和凹點中的顏色是沒有關係的。”看了我一眼,李劍繼續說道,“凹點中的顏色,只是爲了營造出視錯覺,比如黃色和紅色,構成了那個女人的裙子,銀色又幻化成了那把匕首,但是
這兩種顏色寓意不同。”
“這又代表了什麼?”
“看看這個你就知道了。”李劍說着,將手機遞給了我。
手機中有着兩張照片,拍攝的是被刮開的寢室的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黑色,然後刮開黑色又看到了灰色。
“劍哥,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聽說過色彩心理學嗎?”
“聽過,但不瞭解。”
李劍闡述:
色彩在客觀上是對人們的一種刺激和象徵在主觀上又是一種反應與行爲,與人的心理有着緊密聯繫。色彩同人的性格、情感有關。人們能夠感受到色彩的情感,是因爲人們長期生活在一個色彩的世界中,積累了許多視覺經驗。一旦視覺經驗與外來色彩刺激產生一定的呼應時候,就會在人的心理上引出某
種情緒。通常來說,敏感的人喜歡紅色,理性的人更加偏愛藍色,性格內向的人喜歡冷色,性格外向的人喜歡暖色。作爲平衡,人們時常會被性格中所缺乏的特質的色彩所吸引。反之,心理變化也會引起對色彩的
偏愛。
“劍哥,你讓我看這些,其實是想說這些顏色代表了齊亮生前情感、心理的階段性變化對嗎?”
“沒錯。”李劍點點頭,“上次你借調過去時,曾經在案情分析會上說過一句話,你還記得嗎?”
“什麼?”我說過的話很多,誰知道是哪句。
“死亡,是一個過程。”
“我明白了。”李劍這句話說完,我的腦子一下清明瞭不少,“就算是齊亮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但做出“自殺”的舉動也是需要一個過程的,而這些彩色的粉末,恰恰就記錄了這個過程?”
“完全正確。”李劍說完,又翻出了幾張照片,那是幾張紙,底色分別是綠色、紅色和棕色。
“這又是什麼意思?”
“你記得送去修復的筆記本吧?”
“當然記得,修復好了嗎?”
“沒有。”李劍搖搖頭,隨後指了指手機,“不過我跟技術科的人要出了這幾張照片,這記載了齊亮生前的心理變化。”
李劍總結:
根據筆記本上面記載的時間以及齊亮搬入廢舊寢室樓日期來看,顏色出現的先後順序是綠色、紅色、棕色、灰色和黑色。
在色彩學中,這幾種顏色有着不同的寓意。
綠色,代表希望和活力。
紅色,代表熱情和肉慾。
棕色,代表世俗和退卻。
灰色,代表孤獨和自省。
黑色,代表絕望和死亡。
由此,可以對齊亮的生活以及心理進行出推斷。
齊亮剛剛升入大學的時候,對未來生活和學習是飽含熱情的,這種熱情在後續一段時間達到了頂峰。
但或許是世俗的原因,讓他遭受了重大的打擊,於是變得退卻起來。這種情況究竟持續了多長時間不得而知,可顯然是在朝着壞的方向發展。
當事態惡化到一定的地步之後,齊亮搬到了廢舊寢室樓,他一個人孤獨的自省着,準備迎接死亡的來臨。
“劍哥,什麼事情最有可能從心理上摧毀一個人?”
“大學,除了學習之外最普遍的現象是什麼?”“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