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對張莊之行是不抱太大希望的,可沒想到會挖掘出如此關鍵的線索,這極有可能關乎我們能否找到那名犯罪嫌疑人。
相較於我,秦培華要顯得激動的多,這從走路的步伐中便能看出來,更莫說他一路上嘴巴更是沒停了。
說話間,我們已經來到了牌樓的不遠處。近觀之下,這牌樓更顯得恢弘起來。
在牌樓的左側,有着一處院落,三間並排不僅顯得格局單一,在高大的牌樓對比下,更是顯得矮小破舊。
張莊距離香城市區並不太遠,因此整座村莊已經是十分現代化了,比如房頂上的太陽能板,比如很多人家外牆上掛着的空調主機,又比如商店老闆曾經展示的用來掃描微信和支付寶的二維碼。
但正是因爲上述東西的存在,纔會將眼前這座院落襯托的格格不入,就彷彿一張如玉的面容上有着一顆礙眼的痦子。
其實房子矮小破舊也就算了,畢竟每個家庭的經濟條件是不同的,可大門還是那種木板製成的就顯得有些過分了。尤其是上面被歲月留下的斑駁痕跡,完全就是對建設美麗鄉村時代主題的正面挑釁。
房子破舊、院牆低矮,稍稍踮腳便能清晰看到裡面的一切。
三間屋子,兩間的門是敞開的。
左側的那間裡面擺放着香、紙錢、壽衣等過白事所需的諸多物品。
右側的那間裡面擺放着幾口棺材,或黑或紅。房間正對着的半個院子被打上了木樁,一塊麪積頗大的雨布蔓延出去到了房頂。雨布的存在避免了風吹日曬、霜降雨打,可同時也將光線遮蔽了起來。
因此,整個右半塊院子顯得有些陰森,尤其是那幾口棺材,儼然成了促就恐懼的源頭,令人望而卻步。
雨布遮蔽下的矮牆邊,整齊的擺放着一塊塊長短不一、新舊不同的木板,不用想都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
“這孫麻子有點兒意思,把這破窩弄得跟他娘義莊似的。”在商店聽說孫麻子種種事蹟之後的,秦培華對這個人就有了不良印象,因此在看到面前這令人壓抑的景象後,不由的有了些火氣。
“你別說,還真他娘有點兒像。”我也忍不住了,雖說孫麻子做的是白事兒生意,但也未免有點兒太誇張了。
“許峰,按照咱們的計劃行事。”大門是敞開的,秦培華擡腳進去之前叮囑了我一句。
“放心吧。”我瞟了瞟被雨布遮蔽起來的地方,“不管他有沒有涉案,都要把他裝神弄鬼的尾巴揪出來。”
在來時的路上,我和秦培華已經結合商店老闆所說的進行了詳盡分析,早已經有了應對的方案。
張莊距離香城市區不遠是事實,但不常有外人來也是事實,這一點,從商店老闆對待我們的態度中便能證明。
基於此,我和秦培華的到來在第一時間便引起了注意,那原本緊閉的房門,在我們剛剛進入院子時便打開了。
“找誰?”低沉沙啞的嗓音,是隨着開門聲一同傳來的。
聲音入耳,開門之人也站在了我們眼前。
粗略估計,這人有五十歲左右,身高大概一米七,從削瘦的身材來看,體重也就是一百來斤。
他上面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羽絨服,下面是一條臃腫的深藍色棉褲,與這老房子一樣顯得異常扎眼。
當然,最醒目的莫過於那張臉了,深陷的臉頰上全都是大小不一的麻子,如同佈滿了飛蠅一般。
他的眼睛看似無神,不過在打量我和秦培華的時候,會不着痕跡的閃現出精芒,若非我一直盯着他,根本就不會察覺絲毫。
而與這身過時裝扮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頭髮,大背頭梳的油亮異常,就好似塗抹了豬油一般。
“請問,你是孫麻子嗎?”秦培華一反之前鄙夷之態,打招呼的時候顯得十分客氣。
“有事?”孫麻子反問,也算是間接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買東西。”秦培華說。
“自己選。”
“自己選?”秦培華愕然之後,笑着點了點頭,“成吧,自己選就自己選,一會兒找你結賬對吧?”
“……”孫麻子沒有說話。
“我去去去就來。”秦培華說着,悄悄打了個手勢。
我當然明白這是何意,因此目光便沒有從孫麻子身上挪開,而這也是讓我注意到了些異常之處。
孫麻子,行動不方便。
這所以這樣說,是因爲我看到他在小幅度扭動身軀,在將身體大部分重量轉移到右腿上。但很顯然那條右腿也不是很健康,否則他抓着門的手不會青筋暴露,嘴角更不會有輕微抽搐的動作。
“風溼還是關節炎?”
“什麼?”孫麻子眯眼盯着我。
“你的腿。”我指了指。
“你是醫生?”
“不是。”我搖頭。
“軟骨損傷。”孫麻子自嘲的說道。
“很嚴重?”
“……”孫麻子沉默。
“嚴重到需要做膝關節置換手術吧?”這不是我在沒話找話,而是在嘗試構建一條完整的證據鏈。
來時路上我和秦培華已經對案情進行了梳理,大多數環節都能串聯起來,但還是存在一兩處模糊的地方。
“……”孫麻子依舊沉默。
“是因爲沒錢所以沒做手術嗎?”我繼續追問着。
膝關節置換人工軟骨費用並不便宜,即便是國產的,一條腿也要四五萬元。而以孫麻子的家境來說,似乎是無力承擔這筆費用的。當然,也不能這麼肯定,萬一他就是單純的不想去做手術呢?
孫麻子一直不開口,我也就失去了繼續追問的興趣。一來是怕引起他的反感和警覺,二來我已經通過他的沉默以及表情確定了心中的想法。這一點,很有可能就是孫麻子裝神弄鬼的原因之一。
“聊什麼呢?”
就在這個時候,秦培華從左側的屋子裡走了出來,手中拿着幾沓冥幣還有一袋子金光閃閃的紙元寶。
“這戲份做的還挺足。”心中嘀咕一句,我上前將塑料袋接了過來,“沒聊啥,就是嘮嘮嗑。”
“多少錢?”
“二十。”孫麻子迴應。
“回來給你。”說罷,秦培華朝我擠擠眼,“我們現在過去吧。”
“好的。”我點頭。
……
“他怎麼不攔我們?”向外走出兩步,我以極小的聲音問着秦培華。
“我怎麼知道?”秦培華偷偷朝着身後瞄了瞄,“不過可以確定一點,他這裡的確有着大量的蠟燭。我剛纔特意找了找,在壽衣下面發現了幾隻大箱子,裡面全都是尚未開封破口的白蠟。”
“現在怎麼辦,真要去那裡嗎?”此時此刻,我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
“還有別的路可選嗎?”秦培華憤恨的罵道,“他孃的,本想給這老小子下個套,沒想到把咱們自己套住了。”
“既然沒得選,那就假戲真做吧。”我有些無奈。
“晦氣。”秦培華低聲咒罵。
此時,我們兩個已經走到了大門口,只要再向前邁出一步便會去到街上。而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身後的孫麻子再度出了聲。
“兩位,你們要去哪兒?”
“有戲。”我心中一喜,悄悄看了秦培華一眼,隨後故作平靜的轉身,“我們去祭拜一位長輩。”
“墓地?”
“是的。”
“哪裡?”
“牌樓外面的山谷。”
“長輩是誰?”
“一位朋友的父親。”
“叫什麼?”
“你開的是壽衣店,賣的是與白事兒相關的物件兒,難不成還兼職着戶籍調查?”
“那事兒我管不着。”孫麻子總算不再惜字如金了,“既然你們不說,那我也就不問了。但我可提醒你們,這兩年的墓地可不安生,你們最好別去。”
“怎麼個不安生?”
“恕難奉告。”
“得了,既然話不投機,那就暫時別過。”說着,我拽了拽秦培華示意往外走,“等給那位長輩掃完墓,回來給你結賬。”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孫麻子語氣中滿是譏諷,“小子,聽人勸,吃飽飯,等後悔的時候可就晚了。”
“我這人什麼都聽,就是不聽勸。”說完,我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墓地不安生?安生我還不去呢?”
……
“許峰,你小子這股不要臉的勁兒跟誰學的?”穿過牌樓,秦培華揶揄着我,“你別說,跟二流子挺像的。”
“秦支,這個時候你就別拿我尋開心了。”苦笑完,我又有了幾分憂慮,“你說咱們這法子管用嗎?”
“我哪兒知道?”秦培華翻了個白眼。
“得,當我沒問。”
穿過牌樓之後向前走出約五百米,道路盡頭的右側出現了一個山谷的入口,顯然那裡就是墓地了。
“奇了怪了,這老小子還真不上當?”這幾百米的距離,秦培華幾乎是一步三回頭走過來的,看到孫麻子始終沒跟來,忍不住對我們之前所想之計有了懷疑,“難道咱倆的一番心血,就這樣白費了?”
“不盡然。”
“怎麼講?”
“我覺得他會來的。”回頭看了看遠處高聳的牌樓,我示意秦培華放寬心等着,“我們要動奶酪,他怎麼可能無動於衷?”“但願如此……”話說到一半兒,秦培華突然拽着我向前奔出幾步,藏到石頭後擡手指了指,“老小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