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林友亞,已經是五日之後。
我以爲再見到她會是在看守所或者法庭,沒想到會是在一傢俬人開辦的療養院。
原因很簡單,因爲證據不足,或者說查無實據。警方搜遍了整個櫻花林,沒找到穆彤彤的屍體,一場大雨洗刷了所有痕跡,意外的是發現了另一些東西。
他們發掘的時候,我和石苓人因爲遊以默的關係也在現場。看着刑警督促民工們扒開一處草草埋葬的土堆。土堆土質鬆軟,顯然是新堆起來不久,刑警很快就將土堆扒開,裡面現出一個個比熱水瓶略粗一圈的玻璃瓶來。一名刑警將玻璃瓶捧在手上,衝淨表面的泥土,玻璃瓶內現出一個蜷縮身子的嬰兒。
這樣的土堆還發現了好幾處,有新有舊,沒錯,都是剛出生的嬰兒。在我忍不住嘔吐之前,他們發現的目測起來應該有四、五具屍體吧。
雖然現在風氣開放,許多大學生不認爲偷嚐禁果是件壞事,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爲。或者對大學生們而言,所謂的傷風敗俗,無臉見鄰居和親戚,卻是一種無限甜美、充滿吸引力的行爲。
儘管如此,居然把出生後沒多久的嬰兒遺體埋在這種地方——實在令人質疑那是什麼心態。
石苓人淡然評論,“問題是那些女生,大概是不想因生養這個孩子而毀了她們的生活吧,首都大學歷史上,曾有個女孩墜樓自殺,就是因爲……懷孕三個月了,而男方卻是無影無蹤。”
“你是說……”我瞪大眼睛,“這些孩子是被……”
“據說發生殺嬰事件的地方,會出現嬰兒的幽靈——因爲很常見,我聽過類似的故事。”
我想起了林友亞說的話:“我知道人性本色,性是人類生存繁衍必須的,我並不討厭這一點,‘阿仁’。但我非常討厭那些以爲沒有了性就是世界末日的傢伙。我聽說過很多男人把日常生活當成是下一次上牀之間的無聊空虛,這樣的人爲數衆多,醜陋不堪。而且,那種事情我早知道了,你能不能說點別的?”
一見到石苓人,我的心裡就開始憋屈,忍不住開口嗆聲。
奇怪的是,我難過的已經不是他揹着我去咖啡館當服務生還騙我說在心理諮詢室內睡大覺,我難過的是,他爲什麼能對我看不慣的一切淡然處之,我對這一切只能有氣無力?
成長是一場戰爭。最先低頭的人,就是輸了的那個……我覺得這沒科學根據,勾踐臥薪嚐膽三年,不也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韓信忍了胯下之辱,後來不也……好吧,結局不太好,但過程是驚天動地的!
“那我該說什麼?比如這是個道德問題,但與本案無關。”
是的,事情比我們預料的還要困難,等林友亞清醒了過來以後,警方以極高的效率問訊並弄清楚了基本事實,並確定了對案件中不同嫌疑人的不同強制手段。可惜現在因爲證據不足,遊以默的上司根本不給她開逮捕證。
據說辯護律師認爲,幾個被告人當時的精神狀況極度錯亂。根據研究顯示,人類目睹慘案時會遭受極大的心理創傷,認爲所有的事都是自己的錯,將責任歸給自己。所以不能因爲口供證據就認定犯罪嫌疑。
可恨,我覺得那個人絕對有問題!我說的那個人是指林友亞……
林友亞。之後我沒親自接觸過她。不過聽遊以默對她的描述,我覺得她精神狀況很糟糕。但這並不是她逃脫審判,被送去療養院的理由。
而劉耀勇屬於被決定批捕,但允許取保候審的一類。
至於貝杜蘭,調查發現她的父母死於一年前的意外,多虧有父母留下的遺產,才能勉強支付學雜費用,難怪其他人覺得她有一段時間性情突變。據說她本人是受了太大打擊,好像完全失去先前的記憶,一問三不知。怎麼去的筒子樓那裡,爲什麼到那裡,在那裡發生了什麼事,都是一問三不知。在警方提示下,最後的記憶是與穆彤彤的爭吵。
因爲是零口供,於是案情陷入了死衚衕。
“都是現在的辦案方式太溫柔!”
遊以默對此憤憤不平,石苓人卻覺得情有可原……諷刺的是,我們對地下室的發現,反而爲劉耀勇、林友亞那四個人做了不在場證明!畢竟在他們的供述中,沒有提到密室監禁的存在,而且也沒有作案時間。而單方面的口供證據,在幾家聘請的律師團前潰不成軍。
“我是說,這四個人的不在場證明都不明確,會不會是他們互相串通好,刻意模糊調查的焦點,或者某人後來潛回櫻花林,把穆彤彤的屍體轉移出來,卻發現她還有一口氣,所以監禁起來”?
“的確有這種可能性”,石苓人露出令人火大的表情,“可惜法律明文規定保障被懷疑者的權利,由於證據不足,最後大家都無罪赦免了。”
“那地下室的血痕呢?”我不死心的問。“我知道現在科技發達,已經可以從頭髮、血液裡面鑑定遺傳基因吧,最新技術更是了不起。聽說汗漬、污漬,就連手上分泌的油脂都有可能鑑定得出。也就是說,就算消除了指紋,萬一殘留下這些的話,就能判定是誰留下的東西了。”
“遺傳基因?”遊以默一頭霧水的樣子。眼睛還是通紅的,有點浮腫,顯然又通宵加班整理證據。我看見過去威嚴的她變狼狽的樣子,有點心疼。
“就是人類基因組啦。”石苓人的聲音擡高了,“你有聽過DNA吧?在細胞核裡,有一種名叫DNA的雙螺旋分子聚合物。”他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指作出螺旋狀轉動,“就像這樣兩條細長的帶子。而染色體就是由DNA和蛋白質構成的。”然後他突然露出苦惱的表情看着我。
“這就是遺傳基因?”遊以默追問。
“確切地來說並不是。遺傳基因是DNA中的一部分。不過許多人都分不清楚。”我教條似的補充道。
“一部分是什麼意思?”
“管它是什麼。”石苓人撓了撓頭,“簡單地說,對了,就把DNA當成是一本厚厚的電話簿吧——是兩本一套的那種,因爲是雙螺旋嘛。”
“就像黃頁本和人名本是吧?”遊以默振奮起來,“那我得找法醫再問問,把穆彤彤的血型和遺傳基因檢測結果都帶上好進行比對。”
“對的對的。然後你看,電話簿一般就是羅列地址以及電話號碼吧?很無聊吧?所以,電話簿當中每隔幾頁就夾雜着些有趣的文字。這些有趣的部分就像是遺傳基因。而DNA當中,有着特殊意義的部分就是遺傳基因。”
小默姐興沖沖地走了,石苓人看着我嘆氣:“你想到了吧?”
我點頭。
冷靜下來後,就知道DNA檢測不是萬靈藥,那是無人肯回首的筒子樓,這麼多天過去,兇手如果有心,早就把穆彤彤留下的所有東西都處理掉了,可能連一根頭髮都不會留吧。而如果留下了許多證據,也說不定是故佈疑陣,或者是誤導我們。
“故佈疑陣的可能性不大,但誤打誤撞的事情所在多有。再說了,我曾經聽說過一件多年前的案子,那具屍體連骨頭都燒成炭了。這麼一來,不光是指紋比對,連牙齒比對跟DNA比對都很難進行。所以,”石苓人眼睛發光,“還是要我們親自出馬!”
療養技術哪家強?
現在是星期一早上九點三十分。距離我和石苓人認識已經過了一週,卻感覺如同過了一年半載的熟稔。
西山的療養院我是第一次來,還沒到碩大的鐵門前就已經感到瑟瑟發抖。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直達頭頂百匯穴。死皮賴臉陪在我身旁的石苓人卻漾着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迷得那些小護士們一個兩個神魂顛倒。
沒有護士小姐對我說。可那些白衣天使來來回回打量我倆的眼神裡充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身邊跟着個長得比一般人略強點兒的帥哥還是有些用處的。我問她們,“我想找一個叫林友亞的女孩子的資料看看,你們這裡應該有存檔吧?”
一位長相甜美的小護士走過來問我:"是找新入院的病人嗎?"
“你要找的她叫什麼名字?”
“林友亞。大學生,未婚。”
“你們是她的同學嗎?”
“不是。”我佯裝不知話中之意,所謂如履薄冰就是這麼回事,總不能回答說是查案的志願者。
“她是什麼人?”
“我剛纔不是說了嗎?”
她饒有深意地側頭看過:“這位林小姐好像最近聲名鵲起呢,你們是記者吧”?
“當然……”
“當然不是,其實我們是一家調查公司,主要業務就是基因相關,也就是DNA檢查的服務。住在你們這裡的那個林小姐的家人說想進行檢查,好像要做親子鑑定的樣子,所以我要來採集她的DNA了。”石苓人的回答像是在應付警察一般圓滑。
“聽起來不明覺厲呢!”白衣天使發動了星星眼攻擊。
“不懂這個也沒關係。重要的是,人類的細胞裡有46組DNA,也就是46條染色體。”
“網上不是說23條嗎?”
“你很敏銳嘛。”石苓人愉快地笑了,“聽好,人是由男人和女人生出來的。”不知爲何他笑得眼都眯起來,連嘴脣都笑歪了。才繼續道,“所以呢,男人的遺傳基因和女人的遺傳基因各取一半,分別組合後,才形成了46條染色體。”
“所以纔是23?”
“對的對的。過去的科學家曾經誤以爲只要改變DNA生物就會有變化。因爲進化就是由於DNA發生了突變所引起的,所以他們相信只要更換了大腸桿菌的DNA,就會誕生出別的生物。而因爲這樣的認知,他們以爲只要更改大猩猩的基因,甚至可以製造出人類。這也是許多科幻電影的起源。
但是,人類的基因只存在於人體,大猩猩的基因同樣也只存在於大猩猩體內。大腸桿菌就是大腸桿菌。就算過個1000年,估計也依舊是大腸桿菌。無法通過改變基因來製造出其它動物。所以那些神棍鼓吹的女媧造人的記載是不科學的。做人需要一男一女,譬如我和你來做吧!”
“那要怎麼做呢?”小護士嫵媚地扭動着蹭過身來。她故意將雙臂夾緊,突出高聳的*。
石苓人那得意忘形的臉實在讓我看不下去。而他仍在得意地繼續着話題:“DNA技術已經被應用於許多方面。比方說,可以利用DNA來進行親子鑑定吧?就是用來鑑定這個小孩是不是我親生的,或者這人是不是真是我父親,這一類的調查。”
說到親子鑑定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似乎想到了什麼,但我絲毫不動聲色。
“還可以通過DNA來調查有關遺傳性疾病。”
“好厲害啊,那麼,可以在小孩生下之前就查出是否有罹患疾病的可能咯?”
“差不多吧。”
石苓人裝模作樣地搪塞了過去,實際上那是誇張的說法。沒錯,何種遺傳基因跟何種疾病的關聯正逐漸被判明……但是,現在的技術還不可能對孕婦體內的胎兒異常進行徹底檢查,更別說是進行修復,這就是現實。或許有一天,那些因爲先天性疾病導致的棄嬰,可以簡簡單單通過服藥而治癒,但現在卻是不可能的——這就是現實。
耳邊,小護士還在尋根究底:“DNA那麼容易就可以採集到嗎?”
“如果是簡單的親子鑑定,只要用棉籤擦拭口腔內側就可以了。”
“不過爲什麼突然要做親子鑑定呢?而且,剛纔你的同伴似乎很希望她就是殺人犯,這是爲什麼?”
“不管什麼工作總會碰到很多自己不喜歡的客戶啊。”石苓人停不了似的嘀嘀咕咕抱怨。
“不喜歡自己的女兒到希望她是殺人犯?真是罕見。”小護士很專業說:“她的家人是不是把精神病和神經病混淆了。
精神病是嚴重的心理障礙,患者的認識、情感、意志、動作行爲等心理活動均可出現持久的明顯異常,不能正常的學習工作和生活。動作行爲難以被一般人理解,顯得古怪與衆不同。他們可以在病態心理的支配下自殺或攻擊傷害他人。有程度不等的自知力缺陷,患者往往對自己的精神症狀喪失判斷力,認爲自己的心理和行爲是正常的,常常拒絕治療。
而神經病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病因,是神經系統發生的器質性疾病。
不對啊,這和遺傳因子有什麼關係?”
“大概是因爲家族名聲在外,容不得質疑吧!”石苓人說得很肯定,“現在有關“利己型基因”的說法也非常流行——比如父母不顧生命安全地挽救孩子性命、雄性螳螂即使被吃掉也要與雌性螳螂*,這些都是爲了能夠讓自己的遺傳因子能夠繼續延續下去的緣故。這麼一想,殺人放火搞不好也是遺傳因子作祟哦,殺人犯的遺傳因子。一定是這樣……或許吧。達官貴人的基因里居然潛藏着殺人狂的因子,令人不可接受。所以纔要求做親子鑑定吧。潛臺詞就是兒女不顧自己的名聲也不要連累家族啊!”說的跟真的一樣。我和小護士兩人傻兮兮的互看一眼,無法相信會像這樣子,總感覺那些達官貴人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來客。
我忍不住擡槓:“自古以來,殺人的原因大都是出於怨恨或者精神壓力吧。反而言之,要說世界上有好人和壞人之分,或許只是在好環境下長大和壞環境下長大的人之間的差別吧。至少我覺得遺傳因子不是什麼大問題。”怎麼會真的有父母爲此懷疑兒女不是親生呢。
“世事難料,人類會互助合作,其中一個原因是害怕遭到團體排擠。人類非常在意名聲。不分享資源,名聲就會變差。多多幫助他人,才能被認定爲同伴。可是爲了挽回名聲拼上老命,慌了手腳,就未免矯枉過正。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我們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例行公事。同時,我也正在尋找能夠和我的染色體完美組合的23條基因。那——”石苓人像是演戲似的頓了頓,然後揭開謎底,“那或許就是你哦。”
“聽上去好有使命感。”我咕噥。
“尋找那23條就是使命呀。”女子嗤笑着站起身,白大褂敞開,露出了膝上的迷你裙讓我極其不爽。真受不了,我不悅地皺起眉,卻不是因爲眼前的小護士顛覆了我對白衣天使的美好憧憬。
而是因爲,石苓人的話與我的一些想法不謀而合。可是,即使已經經歷過這麼大事件,我仍看不開,不願意去相信真的會有父母會爲了自己的名聲地位殺害自己的子女。虎毒還不食子。
但血淋淋的事實告訴我,真的有人只會因爲嫌麻煩就棄嬰,甚至是……殺嬰!
從那天見過刑警發掘櫻花林,我的耳邊,就一直有女人的哭泣聲、嬰兒的哭啼聲和聽不清楚的自言自語,斷斷續續的迴盪!
“
媽媽,好狠心哪,別拉我出來哪,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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