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以爲水落石出,但峰迴路轉,貝杜蘭言之鑿鑿的稱,有一個黃雀在後的殺人者,至少餘宮音的死,有一半要算在“他”頭上,那時候心存死志的她沒必要非得說謊。
而一系列證據,似乎同樣是指向了這一點。
一個面目模糊的幽靈,在筒子樓遊蕩。
殺人者,到底是人是鬼?
面對着於祖佳一針見血的追問,石苓人長時間不說話,然後,我看到他回頭看背後的我們,目光落在我身上,充滿了惋惜,好像已經看到了未來的不幸。
直到我們離開了酒店套房,走在大街上,終於他才一字一句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只有心志軟弱的人,會看到虛幻的道,所以,於隊長,你對現在吵得沸反盈天的人販判死刑“不治本說”怎麼看?”
“怎麼看?”於祖佳搖搖頭,“我是個警察,警察天職是抓壞人,像那首老歌唱的一樣,”他輕輕的哼唱那簡單又好記的旋律,“幾度風雨幾度春秋,風霜雪雨搏激流……”
在黃昏的街道上,有人腳步匆匆忙忙,有人悠哉地閒逛;有的獨自一人,也有的帶着小孩:有人臉上掛着微笑,有人嘴裡哼着旋律……
穿着便服的於祖佳就這麼一邊在街上游走,一邊不斷地歌唱着。不知不覺間,四周隨即聚集了人潮。
“歷盡苦難癡心不改,少年壯志不言愁……”
在這段時間、這條街道,以及這個地方,無數的人相互交錯而過,各自懷着不同的思緒生活着……或者,再次走進人潮中。
“金色盾牌,熱血鑄就,危難之處顯身手,顯身手!”於祖佳輕輕地說,“我們是人們的保護神,但我們也是人們的一份子,我們於危難之處顯身手,但我們更希望天下太平,人們安居樂業。我們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但如何有法可依,不是我們要考慮的!”
“越權了是嗎?”石苓人露出捉摸不定的笑容,“但我記得歌詞裡還有下文,‘爲了母親的微笑,爲了大地的豐收’,這兩個詞,本來是不可偏廢。
於隊長你是律政系科班出身,要知道有法可依,需知法案的要點設計,可不在於死刑和無期徒刑,正當防衛和防衛過當的分野,而是在於寬容的人爲了保護自己,是否該對不寬容的人採取不寬容的態度。簡單地講,就是好人面對壞人時,是否該保持善良的心?"
"我不是專家,大致上是這個意思吧。"於祖佳思索着說,“不過國內總喜歡把道德問題和法律概念混淆,傳統觀念中,一般來說,被害人都會變成好人或壞人的其中一種。加害人也是一樣,不是被評爲“那麼好的人怎麼會做出那種事”、就是“那傢伙的話的確有可能殺人”,不是前者就是後者。儘管現實中鮮少會有如同樣板中的好人和壞人,但一扯上犯罪事件,似乎總是變得如此。”
我想起了貝杜蘭,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過來也是。
所以……"這種議題找得出答案嗎?"
"當討論變成了修訂草稿的時候,"磚家們"實際上便下了結論。"
"結論是什麼?"
"寬容的人"不該"爲了保護自己,對不寬容的人採取不寬容的態度。"
"喔……"於隊長顯得有些失望,大概雖然職責所需,但身爲男人,還認爲石苓人會說出相反的見解吧。"意思是,不管遭受何種對待,都必須忍氣吞聲?"
"暫且不談"磚家們"的主張,縱觀人類的歷史,可找到許多寬容的人對不寬容的人採取不寬容態度的例子,也就是好人對壞人展開反擊的例子。"磚家們"認爲這樣的結果無可厚非,但必須極力避免。難怪如今的社會上流傳一句名言:好人怕警察,警察怕壞人。因爲壞人經常跟他們打交道,對他們嚇唬人的假招子已經脫敏了,而我們好人卻對他們的手段瞭解不多,生怕攤上什麼跟警察有瓜葛的事兒。"
"加油吧,寬容的人!"於隊長說道:"這讓我想起大洋彼岸的輿論導向,他們以世界警察自居,倡導其他人只要等待被拯救就好,譬如非暴力不合作運動的甘地。"
"沒錯。對此我是深有感觸。於隊長,我最近常常想,小說若以皆大歡喜的天真結局收尾,讀起來很沒意思。但同樣的劇情發生在現實中,往往能帶來極大的感動,不是嗎?"
"怎麼說?"
"例如,小說裡描寫一對怨偶"相逢一笑泯恩仇"之類的劇情,讀者肯定嗤之以鼻,可是換成現實,反倒會跌破衆人眼鏡。百年世仇突然締結友好協定,還有什麼比這更振奮人心的消息?"
"要是現實中發生這種情況,八成會有人跳出來嚷嚷"背後一定有鬼"。"
“只因爲不可能,所以人才寄希望於鬼神報應吧!”
我發現我們的思維已經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簡稱歪樓了。
"那麼,最合理的解釋是……"讓於祖佳認賭服輸的請了他一杯咖啡,石苓人的神情一下子輕鬆起來,愉快地說,"穆彤彤可能並沒有死!"
"她沒死?"我突然茫然起來。是啊,爲什麼我一直沒想到穆彤彤可能沒死呢?難道我潛意識裡覺得穆彤彤死了比活着更好,因爲會做出這種事的穆彤彤比一個鬼魂更可怕,人心的邪惡才最恐怖啊。
"可以這麼分析。穆彤彤真的是死了嗎?"石苓人一口氣喝下香濃的咖啡道,"
如果她變成了鬼復仇,那就是日劇或者泰劇,區別在於年齡段不同!
如果她死後有靈卻只想着和她的好姬友重溫舊夢,那就是美劇!雖然描寫的盡是悲觀的事,卻有蘊含微小希望的成分,令觀衆頗受鼓舞。
如果她是事先用了假死的藥物,在埋屍後甦醒,逃出生天,然後利用兇手對她的死的恐懼來複仇,那就是TVB!
如果她的確是香消玉殞,屍骨無存,而於隊長爲首的基層同志不眠不休、排除萬難找到了證據,將兇手繩之以法,那就是主旋律的《刑警隊長》!
最重要的是,穆彤彤的屍體一直沒找到,這就不能肯定地說她死了,對吧?”
這是在諷刺嗎,一定是諷刺吧。
“受教了,謝謝。”於祖佳居然沒有跳腳。“我很可笑吧?原本是完全不接受鬼神作祟,到現在什麼都往鬼神上推。”
是這樣啊,原來石苓人是要及時提醒我們,正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
那麼他自稱的溝通陰陽,和說我有成爲陰陽先生的天賦,是真是假?我迷茫了。
“錯,我只是想說,如今的世道,鬼有時候也可以通過某種方法操縱人來做事,人也可能是操縱鬼的幕後真兇。”
“不管是人是鬼,遲來的正義也是正義……所以壞傢伙遲早有一天……”
“可是那也要等到年深日久,壞人才會被制裁吧?還得等到最後的正義能夠姍姍來遲才行。要是等那麼久,好人也都絕望了,而且要是喊屈叫冤而活着,好人反而會想要下地獄……”
石苓人的大道理還真多。
“……所以鬼才會代替人玷污她的雙手,我是這麼聽說的。”
“用不着玷污她的雙手……”
於祖佳臉色鐵青,如同尋求餌食的魚,嘴巴一張一闔。然後我聽見他說:
“我無法確切的保證什麼,因爲我雖然有點家世背景,但在這裡並不是有那麼大權力的人。但我會賭上一切,前程、下半輩子、生命,把涉案的那些禽獸不如的東西繩之以法!但……就算這樣,也沒人有權力以復仇的名義奪去任何一條生命!”
耳朵嗡嗡作響,彷彿於祖佳的吼叫聲讓我的時間靜止了。
不知道爲什麼,我聽得出這一句話裡蘊含了許多的心意。於祖佳至今親身體驗過,一點一滴累積而成的強烈信念——
不過這絕對不是一個靠父輩鋪路的人所能發出來的話語——
或者說,這句話由他來說,比起別人還要來得更加深切沉重。
老碼頭沒說話。
石苓人或許是在尋找能夠反駁的話語。
而我,就算再怎麼尋找,也找不出任何能夠向現在的於祖佳辯白的話語。
一陣手機鈴聲沖淡了我們之間的靜默,是於祖佳的手機響了。他接電話時,我頭嗡地發響,整個人彷彿被什麼預感擊中。
只聽見他喊道:“什麼?取保候審,這怎麼可能?可是――”
“沈同學,請這邊來。”於祖佳拉着我的手肘帶我走,顯得令人奇怪地莊重和異常地沉靜。由於擔心他一定是有壞消息要告訴我,我感到自己的心都揪了起來。
"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於祖佳握緊我的手掌,臉孔宛如吞下黃蓮般苦澀,哆嗦地說。
我內心一陣混亂,第一個想到的是,是不是家裡有誰發生什麼事了?父親出了意外死掉,或是母親思念姐姐過度精神失常之類的。於隊長是不是要來告訴我這些事的呢?長久以來一直過着沒有好事的人生,會不自覺懷疑所有找上門的消息都是壞消息喔。
“先說……好消息,之前沒有屍體、沒有兇器,警方的調查呈現膠着狀態。動員大量警力後,警方終於在櫻花林內提取了帶血的足跡,通往你們所說筒子樓的地下室,而地下室連接着人防坑道口盡頭,新發現有一條暗道向外延伸,通向首都大學之外。
除此之外,令警察同僚們無比驚愕的是:地毯式搜查之下,地下室的空地下,竟然並排埋置着氣閘,只要打開前面牆壁上的暗門,應該就能通到首都大學的無名湖。只是因爲吃水量的問題,只有趁夏季水位上漲而來的水文時間那短暫的時刻能從這裡離開!目前警方正在申請潛水員的協助,準備搜尋屍體。”
我沒想到自己的預感居然成真了。但緊接著又聽於祖佳提到的壞消息,對我而言,幾乎就是悽慘的幻滅了。
“劉耀勇和林友亞被取保候審了,目前分別安置在精神病院強制觀察。”
他支吾的宣告了這個壞消息。
“可是,前一天人都還活蹦亂跳,搶槍襲警……。這算是被精神病嗎?”不知道爲什麼,我居然還笑得出來。
“病歷上說是有隱性精神病史。警察也沒有辦法,都知道的,這些手眼通天的財團有一大堆御用醫師,診斷書根本是隨便寫寫嘛。”於祖佳苦澀的攤手。
“本來是等這些女士一男一女清醒了過來以後,警方就以極高的效率問訊並弄清楚了基本事實,並確定了對案件中不同嫌疑人的不同強制手段。可是對方律師咬定了這兩人是被外因誘發了精神病狀態才犯下了非法監禁、謀殺未遂等罪行,而貝杜蘭有把穆彤彤被殺一案攬到了自己身上。
本來是大好的局面,在上層壓力和律師團的巧舌如簧下,林友亞升級去了精神病院了。而劉耀勇屬於被檢察機關決定批捕,但允許取保候審的一類。估計是他家裡生怕這根獨苗有個三長兩短,就送去了名下的一家特殊精神病院,說是精神病院,其實類似於高幹病房,和會所也沒什麼區別了!”
一切不幸言中……,此情此境,我終於瞭解了貝杜蘭的無奈!
“就算這樣,你還是不放棄嗎?”我像是在問於祖佳,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又一次功敗垂成,上層要我們破案要注意方式方法,還有輿論風言風語,說我們勞民傷財卻一無所獲,別說我們怎麼對上司交代,就是對我們自己的心也是一次致命性的打擊。”於祖佳咬牙切齒,“但我們還不能放棄,因爲我們是警察,等劉耀勇那個軟蛋清醒些,我還要問清事情,這是我們的天職使命,永不放棄,永無退路,否則就不配做警察。”
“好在我已經麻木了,”於祖佳這次話裡有話,“有病亂投醫,無論眼前是人是鬼是仙是妖,只要能把眼前越來越離譜的案子解決,要我披掛上陣跟着跳大神都行!
“是嗎?”我擡頭,看着石苓人追過來,他顯然也聽見了我們的談話,正撫慰的對着自己笑,笑容裡面,有安慰,有期望,還有很多很多的......不放棄。
我們這一次的敵人,不是虛無縹緲的鬼怪,而是光天化日之下,行鬼蜮伎倆的人,財雄勢大,一手遮天!
但是,我卻不認輸。因爲我確實對這件案子十分好奇和憤怒,更因爲這種殺人手法不僅是兇殘,簡直是變態!這樣的兇手無論他是人是鬼,都不能輕易放過!
不管眼前的事物多麼令人恐懼,只要和他們在一起,我都勇於面對,從不放棄。
無論怎麼樣,也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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