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見趙碩慘死,又想起三天前自己兩位哥哥的慘狀。
那天的情景是何其相似:二人七竅流血,抱頭哀號,之後雙雙落入水中。
他接連受此刺激,精神恍惚。趙老漢撲到老三面前,一把將其攬在懷裡,嘴裡不住唸叨:“老兒,老兒,不怕,有爹爹在這兒,還有降妖伏魔的秦大仙在這兒,我們誰都死不了。”說罷扭頭望向四叔。
四叔眉頭緊鎖,蹲下身,反覆查看趙碩的屍體。
我心裡很亂,擡頭左右觀望。
小湖四岸皆是陡崖,只在我們所處的南岸崖底,零星長着些一人多高的桃樹。桃花豔紅,卻是有花無葉,仿似一簇簇燃燒的火焰,映得崖壁泛起紅光。桃林邊上的崖壁上有一條天然的石縫通道,石縫狹窄,僅容一人摩肩而過。石縫一旁有斗大的字刻,年深日久,被風雨剝蝕得嚴重,仔細辨認纔看得清楚:
擅入者,死!
那灰白的字跡似是由骨灰塗抹而成,在灰暗的石壁上透着一股死亡的氣息。簡單的四個字,歷經千載,靜靜守護在湖畔,守護在狹窄的桃源入口,冷冷地注視着每一個外來者,告誡他們:擅入者死。
想必這便是老三所說的詛咒了。趙家老大老二擅入此口,這才受咒殞命,那麼趙碩呢?趙碩並未進入此地,怎麼也會受到詛咒?還是說,我們現在的所有人,便已經處在了詛咒的影響範圍之內?
我望着石壁上的字刻出神,突然感覺那四個字猛地扭曲起來,與周圍斑駁的石壁構成一張怪異的人臉。那人臉半眯着一雙細長的眼睛,嘴角上揚,衝着我露出一絲邪笑。
我激靈靈打了個寒戰,怪臉驀然消失。我暗歎自己太過緊張,再仔細觀看石壁,發現那石壁上斑駁的印跡,確實頗似一張瘦面尖嘴的人臉。
衆人心情頹喪,兩隻筏子已然毀了,四周險崖絕壁,只存桃源入口的一線之路。事到如今已無路可退,只有齊入桃源一探究竟
。可在沒有弄清楚那詛咒以何傷人前,貿然進入無異於飛蛾撲火。
我看了看四叔,見他仍然蹲在趙碩的屍體跟前,探手在屍體頭部抹了些鮮血。
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四叔蹲在地上的背影,就見他的身軀突地顫了一下,之後霍然起身,快步朝湖邊走去。我擔心四叔安危,急忙提刀護在旁邊,同時仔細注意着湖面的動靜。
霧氣已快散盡了,碧綠的湖面隨着清風微微起伏。四叔蹲在湖畔,伸手在手中抄了兩把,然後盯着手中殘留的幾枚細小水藻,眉頭緊鎖,良久才扭頭朝老三喊:“你大哥二哥遇難之前,可曾下過水?”
老三精神委頓,此刻正坐在趙老漢身側,低頭髮呆,聽到問話,才緩緩擡起頭來,只吐了兩個字:“下過。”
趙老漢追問之下,他才說當日兩位哥哥在入口處見了兩頭妖,頓時慌了手腳,上筏子逃命時,皆失足跌入水中,他頗費了些周折,才終於將二人拉上了筏子。
我已然明白了四叔的意思,俯身在水中抄了些水藻來看。見那水藻通體碧綠,小若細沙,身周長着些細弱的纖毛。那些纖毛在手中竟然微微蠕動着,若非刻意觀察,恐怕難以看出。
四叔道,據《異物志》所載,蜀南一帶的湖泊中曾出現過一種水蛭藻。此藻體若粟籽,逢孔即入。人畜一旦入水,此物便會順着人畜七竅直鑽腦髓,頃刻間便能取人性命。
三國時期,諸葛亮率兵攻伐孟獲,有士兵失足落水,救上船之後,卻失心發瘋,七孔流血而亡。當時大家皆認爲是水鬼纏人,之後才知乃是水蛭藻作怪。如今這水中的綠玩意,即便不是水蛭藻,怕也是類似於它的浮游生物。
我聽得心驚。衆人之前絕沒有想到這湖中的小藻竟是奪命的惡魔,放眼望去,湖面綠波起伏,似是無數妖藻在跳着死亡之舞。老大、老二與那趙碩三人潛入水中,定是被妖藻順着眼耳鑽入腦髓,從而七竅流血暴亡,而絕非是什麼
妖魔詛咒作祟。其他人雖然也曾遭怪魚襲擊落水,不過所幸湖邊水淺,頭部未沒入水中,方纔留得命在。
我們將趙碩的屍體葬在湖邊的空地處,墳丘依山傍水,又有桃花作陪,願趙碩的靈魂能夠早日升天。我又從不遠處的桃枝上擼下兩把桃花,撒在墳頭上,權且當成冥錢冥紙來祭拜死者。一旁的趙老漢哭得尤其傷心,可能是聯想到自己的兩個兒子同樣慘死,恐怕屍體都填了怪魚的肚子,悲痛之意令觀者無不爲之動容。
安頓好趙碩,衆人把剩餘的裝備從破筏子上撿回來,又在湖邊生火,把溼透的衣服掛在火邊烘烤。現場氣氛壓抑,我們圍坐在火旁,誰都不想說話,只想小憩片刻,等着烘乾衣服便進入崖縫一探究竟。
可不知是何原因,大家竟都鬼使神差地睡着了。
矇矓中,我只聽到一陣怪異的聲響,睜眼一瞧,赫然發現趙碩墳頭的土動了一下。
我所在的位置離墳頭最近,聽到墳內有動靜,一扭頭便見那墳頭土拱了一下。
開始我以爲是自己睡眼惺忪,看錯了,可緊接着那墳土又拱了一下,然後從土中伸出一隻鮮血漓漓的手來。
我驚得魂不附體,打算大喊一聲喚醒同伴,卻覺得嗓子眼像堵了塊骨頭,竟然發不出聲來,身體也不聽使喚,任我拼盡全力卻仍是不動分毫。
我面容失色,眼見那墳土一塌,從中爬出一具血淋淋的屍體,不是趙碩又是誰?
他面目猙獰,仍舊保持着臨死前痛苦的扭曲狀態,頭上的槍口兀自往外淌着鮮血。因爲失掉一條腿,他只用雙手撐地,一下下朝我爬來,身後的土地上留下一條鮮紅的血跡。
周圍的人仍是昏睡不醒。我嗓子不能發聲,身軀也無法動彈,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眼見趙碩已爬至我身前,怪眼圓翻,張開血盆大口便朝我的脖頸咬過來,撕裂的嘴角向左右一直延伸至耳際,整張大嘴幾乎佔了半顆頭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