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來望了望兩頭妖鑽入的暗道，突然想起趙老漢。
大殿中只有正門和暗道兩個出口，這條老狐狸一定是趁亂鑽入暗道中。
我怒罵道：“這趙老漢真不是東西，口口聲聲說要與兩頭妖搏命，可到了兩頭妖真的出現時，他比兔子跑得都快！你說他不過是一具活屍，難道也會貪生怕死嗎？”
四叔看了我一眼說：“你真的相信他的鬼話，認爲他已經死了嗎？”
我對此事確實持懷疑態度，可又實在弄不清楚趙老漢的身體變化是何種原因所致，於是問四叔：“屍桃核不是隻有以新死之人爲引纔會萌發嗎？如果趙老漢沒死，那麼體內的屍桃怎麼可能生根呢？”
四叔說：“事情既然發生了，便一定有其原理，追根溯源，才能將一切疑問迎刃而解。屍桃核之所以要以新死之人爲引才能萌發，是因爲它需要藉助新屍那股純正的屍氣。屍桃林中的屍氣雖有些腐舊，但較高的濃度卻彌補了此中不足，趙老漢身置其中，受屍氣侵染，因而導致了體內屍桃核萌發。”
我恍然大悟，大怒道：“這條老狐狸，事到如今還敢這般欺瞞，等落到我手裡非剝了他的皮不可！可也怪了，他的腹中怎麼會出現屍桃核呢？”
四叔並沒有對我的話直接做出回答，而是黯然道：“看來我們實在太低估他了！”說着從地上抽起自己的短刀，邁步向暗道內走去。
暗道狹窄，筆直切入山腹，四壁光滑平整，顯然是人工精心修葺而成。
我們手舉火把，一前一後凝神戒備，行了不多時，便見暗道前方一片熒綠，走至近前，竟被眼前之景驚得目瞪口呆！
空氣中飄浮着無數發出綠色熒光的飛蟲，它們狀若飛蛾，通體翠綠，在狹窄的暗道內緩緩飛舞，營造出一個漫天飄舞着碧色雪花的童話世界。而暗道的側壁也不再是先前那種青石，取而代之的是閃着青綠色光澤的玉石！玉石質地細膩，色澤瑩潤，觸骨冰涼，與那仙廟中的玉像、玉臺、玉盞，皆爲同一材質。
成千上萬的螢火在空中漫舞，與四壁的青綠色玉石交映成趣，組成一個奇異的碧色世界，一眼望不到盡頭！
“青玉之山！”呆呆望了半晌，四叔才緩緩吐出這句話，“這桃花源的大山之中，竟然藏着一座青玉之山！”
我之前確實曾疑惑過，神廟中雕刻玉像、玉臺的巨大玉石從何而來，如今已然明瞭——這座大山中裹了一座青玉之山，外面那幾塊玉石與之相比，不及九牛一毛！
玉壁反射着螢火的光芒，將暗道內映得一派開朗，我們索性熄了火把。
不時有飛螢落在我們的頭上、衣服上，體態輕盈，宛如玉中仙子。
四叔說：“這些飛蟲名爲玉蛾，相傳爲玉之精魂所化，不食五穀，只飲玉露，其身最潔。此蟲離玉即死，因此古人曾以其作爲鑑玉之物，玉性愈良，則其熒愈盛。然而，玉蛾天下鮮有，且皆是成雙出現，可遇而不
可求。此處玉蛾竟是成羣而居，實屬罕異。”
我說：“桃花源中的生物好像都與外界不同。從咱們在碧湖中遇到的妖藻、骷髏魚，到古屋中的鬼蝠和如今的玉蛾，似乎所見之物皆是異種。我感覺此地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使這些生物產生了特殊的變化。”
四叔聞聽我言，突然停下腳步，望着我說：“對啊！我怎麼就沒注意呢？這裡的生物確實全是異種，這是怎麼回事？會有什麼力量讓它們產生如此大的差異呢？”
我搖了搖頭，正胡思亂想着，遠遠望向前方暗道兩側閃着青綠光澤的玉壁，突然有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
可與此同時，忽見遠處的地面上有一團黑黑的物事。碧綠的螢光將玉道籠在一片矇矓中，那團黑物因此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
我和四叔相視一望，而後足下加緊，朝前方走去，近了才發現，那竟是一具橫倒在地上的屍體。他身下流了一大攤血，襯着地面的熒綠光澤，顯出一片滲人的紫黑。
我心中不禁一凜，自然地想到是趙老漢遇害了——他躲入暗道內，不想兩頭妖隨後追入，於是慘遭毒手。
想到此處，我內心竟又泛起一陣酸楚，之前雖對此人有滿腹的憤恨，可當他真的橫屍就地的時候，所有的惱怒與憎恨，全都冰釋了。
我悲嘆一聲，邁步走到屍體跟前。
可當我最終看清他籠在綠光之中的容貌時，不禁大吃一驚：
這哪裡是趙老漢，這，這不正是兩頭妖嗎？
兩頭妖側倒在地，枯瘦的身子下滿是豔紅的鮮血。肩頭上四叔砍下的那道傷口兀自滴着鮮血，而在肚腹處又多出長長一道刀傷，鮮血咕嘟咕嘟從傷口涌出，帶着肚腸滑了一地。
它已氣若游絲，可一雙圓眼仍舊狠狠地瞪着我。我心中驚駭，一方面是眼前所見大大出乎意料，而更大的原因則在於趙老漢。
我愈發覺得趙老漢深不可測，他究竟是何許人也，兩頭妖兇悍如斯，二者狹路相逢，怎會被他斬於刀下？
眼前的兩頭妖尚有一絲氣息，料想已活不長久，可我親眼見識過其屍桃幻術的厲害，因此不敢再掉以輕心。
於是我上前一步，高高舉起手中短刀，高喝一聲：“妖孽，納命來！”
手中短刀泛着玉壁反射的綠色寒光，攜着尖銳的破空聲斬下，而與此同時，忽聽玉道前方傳來一聲撕肝裂肺的慘叫：“不要啊——”
在我聽到那聲慘叫的同時，短刀已然狠狠斬在兩頭妖的脖頸，噴射而出的鮮血將兩顆頭顱衝得滾出去老遠。
此刻我才擡眼望向前方，只見趙老漢瘋了一般奔過來，一下撲倒在兩頭妖身旁，竟號啕大哭，嘴中不住叨唸着：“我害了聖子，我害了聖子啊！”
我起初被這情景弄得一愣，隨即氣急，一把將趙老漢從地上扯起。
可他悲痛欲絕，雙腿發軟，竟已支撐不住身體，再次跌落在地，聲淚俱
下，口中叨唸：“完了，全完了，我害死了聖子，我罪不容誅啊！”
我雖然弄不懂他口中一直叨唸的聖子是怎麼回事，可也猜出他指的是這死在地上的兩頭妖。
我看着癱坐在地的趙老漢罵道：“你個老狐狸，什麼聖子不聖子的，你兒子死了都不見你這麼哭天喊地！你害死了這麼多人命，早就罪不容誅，如今竟還敢給這妖孽哭喪，你究竟有何居心！”
四叔擺了擺手，示意我不要再逼問，給趙老漢一段時間，讓他冷靜冷靜。
過了好半晌，趙老漢才終於止住哭聲，晃盪着身軀從地上站起，不等我們開口，便說：“請你們跟我來一個地方。”
沿着玉道，趙老漢緩緩走在前頭，我和四叔則緊跟在他左右。
我擔心他再耍什麼花樣，手中短刀牢牢抵在他的後心，這樣萬一發現他有什麼不軌，我一定會在他有所舉動前當先一刀了斷其性命。可同時我又感覺自己這樣做似乎沒有必要，
如今的趙老漢表情呆滯，身軀佝僂，步伐沉重，似是一具失了靈魂的軀殼，決不像有餘力再行詭計之人。
前行不遠，玉道便漸漸變得開闊，兩壁之距一丈有餘。而前方玉道的側壁上，似乎多出了一些東西，我狐疑着放慢腳步。
趙老漢發覺了我的顧慮，頭也不回地道：“前方便是我要帶你們看的三十八聖子像。”
三十八聖子像直接在玉道兩側的壁上雕刻而成，它們與真人大小相仿，形貌也與常人頗爲相似，但又各有怪異之處：
有的全身皮膚密佈蛇鱗狀花斑，有的頭大如鬥而體若幼童，有的渾身生有濃厚的黑毛仿似人面猿猴，還有的無鼻無耳無脣，僅有一雙小眼和不成形的嘴巴，讓人勉強能夠辨出那顆長在項上的大肉瘤竟是頭顱……
這些聖子像總共三十八位，赤着身子，渾身上下散發着熒熒的綠光，彼此間隔丈許，分兩列刻在玉道左右。而處在左側最後位置的聖子，正是那兩頭妖——它垂手站立，一雙圓眼冷冷注視着我們，乍看之下，簡直如兩頭妖復活了一般。
我看得心寒，說道：“這條玉道莫非通往妖怪窩不成，怎麼刻了這麼多妖怪？”
趙老漢說：“你錯了，他們不是妖怪，他們是人，是桃花源歷代聖子。而這一位，”他用手一指兩頭妖對面的刻像，也就是右側最後的一位，“是我的生身之父。”
我和四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看着趙老漢跪在刻像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
我們仔細端詳着這尊刻像，他與其他聖子一般赤身站着，可令人深感疑惑的是，其他聖子皆是正面刻像，而他卻只留了一個背影，因此窺不見面容，這便更增加了幾分神秘之感。他身材高大，負手而立，而那雙大手指間竟生了肉蹼，頗似一雙鴨掌。
趙老漢叩拜完畢，口中又默默禱告一番，而後緩緩站起身，這才原原本本地向我們訴說了始末緣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