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硬的頭顱撞在我的臉上,鋒利的牙齒同時刺入了我的脖子。這一瞬,我的心裡漾起了一陣酸楚,它們衝破我的淚腺,在眼眶中打了幾個轉,而後順着眼角流到耳鬢,混進了泥濘的荒草叢中。
專心等死的時候時間會過得很慢。在我的腦海中,已經將獠牙刺入脖子到生命結束的整個過程,像一幀幀動畫逐次放映了一遍,可結果那幾顆獠牙還沒有帶走我的生命,反而停在了原處。此時我才猛然意識到一定是發生了什麼異變,猛然睜開眼睛,便見趴在身上的那隻毛猿幾乎已經斷了氣,而在它的後心插着一柄短刀,刀尖從前胸透了出來,險些穿入我的胸膛。鮮血匯聚在刀尖處,凝成一股血柱,流滿了我殘破的衣襟。
我還活着!
我的視線移到一旁,看到了渾身染滿鮮血的四叔。他呼呼喘着粗氣,頭髮、鬍鬚被雨水和血水粘在一起,緊緊地貼在臉上、脖子上,在我的仰望中,如同一個傲立於世的魔王,竟有了幾分君臨天下的氣概。
我朝他遞去一個感激的微笑。
他從猿屍上拔出短刀,隨口道:“你小子別躲在這兒偷懶,趕緊給我起來!”可這句話還沒等說完,便從斜上方“嗖”地掠下了一條黑影。那是一隻更爲龐碩的大毛猿,從一旁的樹枝上蕩了下來,巨大的腳掌直踢在四叔的後背上,將四叔踢得橫着飛出一丈多遠。它落到地上,沒有片刻的停頓,雙腳一發力,餓虎撲食般將剛剛落至地面的四叔擒住,張口便咬。
變故發生得太快,前後不過眨眼之間,四叔便已要成爲巨猿的口中之食。直到此刻,我纔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心想完了,四叔之命休矣!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突聽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一道厲閃當空劈下。它如一條火紅色的巨蛇,從天空蜿蜒而下,直扎入了樹林的深處。半壁天幕被映成了火紅色,整個鬼谷也如同一隻被驚醒的睡獸,身軀猛地一震。
赤腳毛仙似乎被這聲炸雷嚇破了膽,它們倒退了幾步,驚恐地望向閃電劈下的方向。我也循着望去,只見在閃電消失的地方,雨霧迷漫的林子上空,竟然出現了一片金色的光芒。那光芒絕對不會是雷火劈中物體而引發的火光,而是同四射的佛光一般,從林中升騰而起,發散到半空。而它升起的位置,大概就在整個林子的中心,從距離上判斷,與我們當前所在之處,相隔不會超過一千米。
我突然意識到,那個位置,不正是廣賢陵嗎?
將赤腳毛仙那副驚恐的表情看在眼裡,我和四叔、雨晗同時做出了決定,顧不得滿身的疼痛,直朝金光所在的方向飛奔而去。我原本已經筋疲力盡,可當活的希望重新出現在眼前時,我的身體再度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不管那團神秘的金光背後隱藏着多麼恐怖的事物,我想,也總要好過待在這裡等死。
赤腳毛仙見我們站起身來逃命,立即反應了過來,再度發起追擊。可如今的它們心存顧忌,多半的心思
已放到了那道閃電上,動作僵硬,再也沒有了先前的那般敏捷。尤其是當發現了我們竟然是朝着廣賢陵飛奔的時候,一個個更是驚恐萬狀,口中的長嘯聲也變作了吱吱聲,露着一副想追卻又不敢追的樣子。
我們三人只剩了兩柄短刀,一邊提防着毛猿的侵襲,一邊相互攙扶着往前跑。只跑了不久,便見前方的樹叢中顯現出了一座破敗的地上陵宮。四周雖已是殘垣斷壁,卻依舊能夠彰顯出鼎盛時期的雄渾壯闊。
陵宮正面,三丈高的陵門還算完好,其上橫亙一塊方形巨匾,上書三個血色大字:廣賢陵!
鮮紅的字刻同谷口石碑上的誡訓如出一轍,明顯也是由泣血石所造。紅色的液滴從石匾上滾落,與雨滴混合在一起,砸在陵門前,形成一窪淡紅色的血水。
我們迅速邁入了陵門。
置身陵內,身後的赤腳毛仙便再也不敢追了。它們圍在陵門之外,吱吱地叫着,幾欲上前,可最終卻還是止住了腳步,守在外面久久不甘離去。
我們死裡逃生,疲憊的身軀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渾身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我們卻無暇顧及,任憑雨水打在身上,只呼哧呼哧地吮吸着混合着泥土芳香的空氣。
廣賢陵的中央是一條筆直的由方石鋪成的神道,神道兩側,一株株參天巨柏傲然挺立。樹下雜草叢生,其中裹着許多從圍牆上坍塌下來的巨大石料,顯得十分凌亂。透過繁密的樹冠向前望去,只見百餘丈的神道盡頭,一團巨大的金光罩在樹叢之中,等我們瞧看清楚,才發現那竟是一座巨大的金塔。
這座金塔通體散發着金燦燦的光芒,彷彿是從九重天上墜落人間的神蹟,與陰雨濛濛的鬼谷顯得是如此格格不入。
這一刻,我們無比震驚。
我們沒有想到,指引着我們來到此地的金色光芒,竟然發源於一座金塔。出於人類對黃金天生的喜愛,我們的心都躁動了起來。此塔高近三十米,哪怕只是表面鍍金,那也是價值連城了。然而這時四叔突然說道:“之前在崖頂俯瞰鬼谷時,此處明明是一座暗灰色的石塔,緣何會突然化作金塔?”
聞聽此言我如遭當頭棒喝,神智立馬清醒了過來。
之前在崖頂所看到的,這個位置確實是一座石塔,爲何會化作金塔並且在雨霧中金光四射,着實叫人匪夷所思。我心中升起了一股十分不安的感覺:難道是鬼仙發覺了我等闖入了他的地盤,盛怒之下降此異象,來作爲對我等的警告嗎?
雨晗臉色發白。作爲鬼谷村的村民,她對鬼仙的敬畏早已根深蒂固,對此地的恐懼感也遠比我和四叔來得強烈。她低聲問道:“會不會是,鬼仙顯靈?”
她的想法倒和我的頗爲相似,但是這種解釋實在讓人難以接受。我告訴她,同時也告訴自己:“我只在神話故事裡聽說過點石成金,卻從來不知道有什麼化塔成金。倘若那個所謂的鬼仙真有如此神通,能將這麼
大的石塔變作金塔,那他早就騰雲而去了,還用得着窩在這種鬼地方?”
雨晗的恐懼和疑慮沒有絲毫消退,這讓我很清楚地認識到了自己的這番話並沒有多少含金量。氣氛有些尷尬,然後我問她:“這山谷當中會不會本來就是一金一石兩座塔?我們原本打算去往石塔,結果判斷失誤,偏離了路線,誤打誤撞地來到了金塔底下。你說,有這個可能嗎?”
雨晗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我們村的村民都知道,在廣賢陵內,有一座非常古老的石塔,是鬼仙修煉的地方。而至於什麼發光的金塔,壓根就沒有人提到過。”她望了望金塔,“這麼顯眼的東西,是不可能不被人們發現的。”
我也覺得兩座塔的觀點不太靠譜。這座金塔如此高大,我們從密林當中尚能看到它金光四射,那麼當初站在崖頂時怎會看不到它的一丁點痕跡呢?
四叔說:“既來之,則安之。石塔化作金塔,雖令人無法理解,卻也成了定論。事情既然發生了,便一定有其發生的道理,妄自猜測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的。我們此番是奔着鬼仙來的,倘若到了他的門口,卻被他房子的異狀給嚇了回去,傳出去好說不好聽。我秦某,恐怕以後也不會再有什麼顏面去面見世人了。爲今之計,只有進入這金塔,一探究竟!”
我心中有些疑懼,但仍然是支持四叔的提議的。陵門外便是與我們有着血海深仇的赤腳毛仙,我們現在絕對無法安全離開此地。而天空中的雨似乎短時間內沒有停止的意思,烏雲滾滾,悶雷陣陣。我們渾身是傷,急需找一個避雨之所處理傷口。綜合考慮,這金塔雖然神秘莫測,卻是我們目前唯一的去處了。
我們相互攙扶着從地上站起,忍着劇烈的疼痛,提刀小心翼翼地順着神道走向金塔。這種神經剛一放鬆卻又迅速繃緊的滋味十分不好受,可身處險境,又不得不處處謹慎。危險隨時可能降臨,一個大意便可能萬劫不復。
與金塔的距離越來越近,它那被繁密的巨大樹冠所遮掩的部分也逐漸展露在我們面前。此塔共分五層,塔身爲上細下粗的圓錐形結構,如一根擎天巨柱傲然直立,籠罩在一片金燦燦的光芒之中。高高的塔剎如一把利劍,直指蒼天。自塔頂伸出了八條青銅索鏈,呈八方之位排列,斜向下拉緊,與地面相接。這些銅鏈與鬼谷入口的十分相似,只是要細上許多,不過也有碗口粗細,好像是怕這金塔憑空飛走一般,緊緊將其縛於地上。
在這種威勢下,我想任何一個置身塔前的人,都會生出一種頂禮膜拜的衝動。倘若把我換做一個對鬼仙有着深深信仰的鬼谷村民,恐怕我早已心甘情願地將這種衝動付諸於實踐了。這,也是古代的掌權者對下層人民的一種精神壓迫。
我們心裡有些發虛。
就在這時,突然從塔中傳出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鬼笑。這笑聲陰冷無比,邪氣十足,同時透着一股沙啞,鑽入耳孔,震得人頭皮發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