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相信這個結果，從四叔的手中奪過短刀，一寸一寸地戳着中心區域的地面，可是迴應我的，只有刀身那陣陣金屬的迴音，以及堅硬的岩石上點點泛白的缺痕。
“不會有玉俑的。”四叔無奈道，“畫中的地面，是沒辦法給你刻進去一隻玉俑的。”
我徹底絕望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沒有玉俑，這裡真的不是獄洞！
“我很奇怪，”我無力地望向四叔，“我們是如何進入這幅石畫的？”
“從我們第一眼看到洞中的光亮開始。”四叔指着頭頂那盞散發着幽黃光束的七瓣骷髏盞，“它在現實中早已喪失了亮起來的能力，但在畫中，自被刻下的那日起，便持續亮了千年。它的光亮指引我們，一步一步踏入了這幅詭異的石畫，而這幅石畫，便是古人設置的絕奧陣法——畫壁爲牢！”
畫壁爲牢？是的，以壁爲基，以畫爲牢，畫在壁前立，人在畫中囚。
聞聽四叔之言，我又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既然您能識得此陣，那麼可有破解之法？”
四叔搖搖頭：“此陣太過玄奧，現存古籍中，極少有提到它的，而且即使提到，也僅是寥寥數語，將其視作鬼神之物，哪裡會有破解之法？”
“那我們怎麼辦？難道要在這裡困死嗎？”我又有些煩躁起來。
與我相反，四叔出奇地冷靜。他盤腿坐到我對面，只吐出了一個字：“等。”
“等什麼？”
“等待下一批進入石畫的人，來將我們替換出去。就如同我們替換了剛纔的那羣秦兵。”
“老天！”我豁地從地上站起，“如果永遠沒人進來呢？難不成就這樣一直等下去？”
四叔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分明就是在回答我：是的。
“可是吳二壯和黃大牙呢？他們會在五點準時砸毀玉俑！他們會因我們的疏漏而喪了性命！”
“我們自身都是泥菩薩過江，哪裡有工夫管別人的死活！”四叔回答得很冷血。
我的心驟然一涼。在我眼中，四叔一直是個正氣凜然的英雄，他以除邪安道爲本職，視人命大於天，卻從不顧惜自己的安危。而今天，面對兩條鮮活的人命，他怎能說出如此不負責任的話？難道說，這畫壁爲牢真的有如此邪異，他知道無論如何都無法逃脫，所以才這般自甘墮落？
四叔的反常表現讓我十分失望，我沒有再說多餘的話。既然他已經放棄了，我還能說些什麼呢？他比我更加明白事理，而面對一個比我更加明白事理的人，我不認爲單憑我的三言兩語，能讓他重新振作起來。
但是，他放棄了，不代表我會放棄。
我圍着洞走了一圈，最後站到了畫壁前。我早已有了打算，既然我們身處畫中，那麼面前的這面巖壁，便是我們與真實獄洞的唯一阻隔，如果打破它，會出現什麼情況？我們，是脫離石畫的束縛而回到真實空間，還是隨着畫壁的破損而玉石俱焚？
答案尚不明確，但我覺得完全有必要進行嘗試。倘若成功，不僅我和四叔可以活命，吳二壯和黃大牙也可以免去送死。而萬一失敗殞命，我想也總比活活困死在此處來得痛快。
我緊握短刀，上下打量着畫壁，腦中考慮着從何處下手更穩妥些，最後，終於將目光鎖定在了洞口處。
這個洞口影射到畫壁上，只有一臂來長。我用手去輕觸它，觸到的是光滑而堅硬的岩石。就是這層岩石，拉遠了我們與真實獄洞之間的距離，而現在，我要打碎它，讓它不再有氣力去阻止我鐵一樣的步伐！
我舉起了短刀。這一刀下去，就是生死的抉擇，雖已下定決心，雙手卻還是不自主地顫抖了起來。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而後猛地睜開眼睛，手中的短刀同時朝洞口劈了下去。
可是，刀鋒並未碰到洞口，它在離巖壁三五寸的地方猛然收住了去勢。因爲，在我睜開雙眼的一剎那，我看到從洞口冒出了一個人形。
那真的是一個人形，一個驟然出現在巖壁內的石刻人形，一個會動的人形，從畫壁側方的洞口鑽出，又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畫壁的中間位置。
我驚得目瞪口呆，任何語言，也無法形容自己內心的那份驚愕！我有一種錯覺，面前的整個巖壁，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影布，我站在影布前，正呆呆地看着一場單調乏味的黑白電影，影片的主人公便是這個石刻的人形。但是我很快清醒了過來，這不是一場電影，這只是一幅畫。
這一定是一幅妖畫！
它沒有色彩，和整個畫壁配在一起，絲毫不顯突兀，彷彿它本來就是這畫的一部分，因獲得了靈性，而活了過來。它擁有人的體態，而且還一手舉着火把，一手拿着短刀。它比那洞口還要小着一些，所以看不清具體容貌。我驚訝地望着它，望着它在畫中東張西望，然後，它的臉對準了我。
我的心突地一跳，而它，卻已經朝着我走了過來。它沒有脫離畫壁，只是在對着我邁動步子。而隨着它的每一次邁步，它的體型都在迅速地變大，相貌也在逐漸變得清晰。當它最後停下來的時候，個頭已有常人大小，石頭紋理般的面龐也呈現在了我的面前。
這張臉……
我被驚得僵立在了原處。我敢說，即使這張臉上長了六隻眼睛，也不足以讓我震驚到這種地步，更何況這只是一張普通的人臉。我所吃驚的是，這張臉太讓我熟悉，熟悉到閉上眼睛也能在紙上形象地畫出來。
沒錯，是四叔的臉。
它不僅擁有四叔的臉龐，身材、舉止、甚至連周身穿的衣服，都和四叔一般不二。我和它面向而立，就如同和四叔面向而立，不過中間隔着一層薄薄的毛玻璃，致使他的形貌不甚清晰。它手中的火把在壁面上映出了一片或明或暗的斑點，使它的五官更加模糊，但我仍能看出它那一臉同樣驚詫的表情。
它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然後搖了搖頭，轉身遠去。
它的背影急速收縮，直到變爲了初見時的大小，才止住步子。而此時我才終於緩過神來，發現額頭上的冷汗已順着下頜滴到了地上。
我扭身看了眼四叔，他仍然在洞中坐着，背對着我，不知在盤算些什麼。我打算招呼他過來看看這畫壁中的異動，但話到嘴邊，又猛地嚥了回去。
因爲我突然想到，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石畫，而這面畫壁所影射出的，纔是真正的獄洞。
既然這樣，那是不是說明了，這畫壁中的人形，是一個來到了真正獄洞中的四叔！
如果它是四叔，那麼面前這位……我望着他坐在地上的背影，竟不禁打了個寒顫。
難道，他不是四叔？
我迅速地轉回身子，再次望向畫壁上的四叔。此時的它正蹲下身子，將耳朵貼近地面，伸手敲擊了幾下地面的岩石，隨後抓起短刀，朝選中的區域輕輕挖了下去。
雖然看不到它挖出的東西，但我知道，一定是鎖魂玉俑！
看着它的這一系列熟悉的動作，我已經更加相信了它纔是真正的四叔。
原來如此！我之前遇到的四叔一定是假的！我一直覺得他舉止有些異常，但根本沒有想到去懷疑他的身份，直到這時，才記起了他的種種不妥之處：他遇到困難不去尋求破解之法，反而消極地坐以待斃，這明顯不是四叔的做事風格；他不顧隊友生死，視人命如草芥，這也不是四叔的爲人之道；他見我尾隨而來，不分青紅皁白便將我大罵一頓，這更不是四叔的脾氣秉性。他露出了這麼多破綻，我早該察覺到他不是四叔的！
“你在看什麼？”低沉而陰冷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啊！”我正自胡亂猜想，突聽得身後傳來這一句問話，冷不防被嚇得一哆嗦，猛轉過身去，不禁駭得魂飛魄散。
原本坐在地上的他，不知何時已悄然來至了我的身後，手中握着一柄從木架上取來的帶着血的青銅短刀。他用舌尖舔了舔刃上的血，瞟了眼畫壁，露出一抹邪笑，而後把短刀在手掌中轉了一個舞花，同時猛地跨前一步，擡刀直朝畫壁中的四叔紮了過去。
啊！情急之中，我顧不得多想，猛地將身子一躍，以肩作盾朝他撞去。兩人碰在一處，因用力過猛而雙雙翻倒在地。他的短刀脫手而出，砸到旁邊的巖壁上，濺起一串火花，“噹啷啷”落到地上。
我慌亂地從地上爬起，向後退兩步倚住巖壁，用手指着他大叫：“你不是我四叔！”
我口中喊出這句話，心裡卻仍殘存着一絲僥倖，不希望自己的直覺會真的應驗。但他接下來的表現，卻讓我那原本就十分微末的希望徹底破滅了。
他獰笑着從地上緩緩站起，道：“你說對了，我不是你四叔，你四叔哪裡會有我這般神通！”他擡手三擊掌，清脆的響聲在洞中迴旋不息。與此同時，他的身後一股白色煙霧升騰而起，從中現出了一羣衣着古舊的士兵，正是方纔那幾名施刑的秦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