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不再理會他的邀約,不再去往茶樓酒舍,一個人關在屋子裡,發呆想著心事。
恨他沒有讓我輸得徹底,恨自己沒有殺他的決心。既已預見了結局,何必彼此留情?
因爲愛麼?
不,妳只是在做戲而已,妳根本不愛他。
我習慣性的咬著下脣,直到腥甜的味覺從脣邊逸出,在口中擴散,血腥而張狂。
?
晦暗的大殿內,閣主遞給我一支蠟炬,要我看他的臉。
閣主取下風帽,我依令將蠟燭舉近。燭光若微微螢火,映出一個醜陋的面孔。
沒有一處完整的肌膚,斑駁如腐朽枯木。分辨不出五官的輪廓,殘缺若千年陳屍。
我受了一驚,燭火險些從手中掉落。
——我也曾愛過一個人。這張臉,便是她的傑作。
我安定下情緒,仔細聽閣主敘起自己的往昔。
——她是一名富家千金。爲了她,我抵死不從殺她家人的命令,而是殺了上任閣主。她也愛過我,縱使我們都知道,我們之間隔著多遠的距離。
——直到她要出嫁,我決定帶著她走。最後一次尋她的時候,她沒有來見我,而是派人毀了我的容貌。
——她說她不敢違抗父母之命。她習慣了錦衣玉食,跟我過豬狗不如的日子,她會不屑。她的確愛慕我這張曾經俊朗的臉,也許毀了我就可以令她忘卻。
——結局妳自然猜到了,我殺了她,因爲我再不能容忍她的任性,因爲她終於還是負了我。
——其實妳亦可以像我一樣,抗命不從,殺了我去和妳喜歡的人在一起。可是妳終會明白,那不是妳要的幸福。世上,本沒有甚麼幸福可言。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帶著血,如利器一般刺入我的軟肋。
——謝閣主教誨!
?
我開始選擇墮落。
重回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所在,將自己灌醉直至出現幻覺,隨意答應陌生男子的請求,在無數個不眠之夜宣泄承載不起的慾念。
只想逃離現實,以近乎自虐的方式將自己麻醉。
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酒,澆滅心上秋。
“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麼?”
同樣的話語,雖是出自不同人之口,還是讓我心中一震。
“還在想他?”
“你說誰?”
“妳要殺的那個人。”決在我身畔坐下,“自妳接受那個任務之後,妳的眉間總有散不去的愁。”
“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我不理會,心神遊走。
“不要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子。”決撇撇嘴以示不滿,“妳只不過活在這世上的時間比我多了幾年,那又如何?”
“我的心已經很老了。等你長到像我這麼大的年紀,或許能夠體會得到。”
“我現在就可以!”決不服氣,扶起我的雙肩,看著我道,“告訴我妳的心事,也許我可以爲妳做些甚麼。”
我看著他,看著他年輕而單純的面孔,粲然一笑,在他的鬢邊輕輕耳語:
“陪我,玩個遊戲罷。”
修找到我的時候,我和決在一起,衣衫已是凌亂不堪。
修拉住我就走,怒氣衝衝的樣子,將我的手弄得生疼。
“幹甚麼?你放手!”我掙脫不掉。
“妳知不知道妳自己在做些甚麼?爲甚麼要和那些男人在一起?”修怫然喝問。
“和妳有關係麼?”
“爲甚麼要這樣作踐自己?”
“這是我的自由,與你何干?”
我的臉被修狠狠打了一拳。我抹了抹嘴角,有血。
“是,的確與我無關。可妳是我修唯一的朋友,我豈能坐視?”他用力指著自己的心口,“妳這是在傷害我妳知道麼?”
修捏起我的下頜:“我要妳只屬於我一個人。”
他強吻住我,被我奮力推開:“我不是你的誰!我不喜歡你,從來沒有!”
修愣了一下,還是抓住我的手:“別鬧了,跟我走。”
“將感情付諸自己的獵物,可是犯了大忌的。”決在一旁冷冷的道。
修停下腳步,我甩開他的手。
“你說甚麼?”修指著決問,“你再說一遍。”
“殺手的大忌,便是對獵物傾注感情。”
“好,說得好!”修轉頭問我,“所以妳一直只把我當對手?”
“不錯。”
修咬著牙,極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既是如此,請不要輸給我。”
修憤然而去。
“妳喜歡他?”決問。
“...沒有。”
“妳騙不了我的。同樣發生過關係,妳看到他的眼神就和看我的不一樣。”
“甚麼眼神?”
“就像點燃了煙火一般,剎那間放出光亮。”
“是麼?居然被你看出來了。”
決從身後摟著我,扯開我的衣襟,埋首於我的肩頸之間。
“可以告訴我,愛與不愛的區別麼?”決在我耳邊輕問。
“小孩子,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我捏了捏他那張年輕的臉,推脫掉他,整理好衣衫,走掉。
“今晚不繼續了麼?”
“算了罷。你我之間,也只有欲而已。”我決然離去。
指間的銀戒閃著熠熠的光輝。
?
夜已深,雨在下。
我獨自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趑趄踉蹌。街燈在風雨中飄搖,似無根浮萍。
心很亂,我倚著橋欄頹然坐下,任潛伏在夜色中的孤單爬滿全身。雨不大,剛好能將衣衫溼透。
我聽著雨敲闌干的聲音,在靜謐的夜中格外刺耳。
橋下的一點孤燈漁火寂寞的在水上漂泊,如我。
頭好暈,好痛,心亦是如此,像被甚麼一點一點噬咬著,蠶食著。
因爲那個人?
不過是想證明和妳發生關係不是因爲愛,誰知放縱之後只餘下深重的負罪感。躺在別人懷裡,心卻在你那裡。
好似我生來就只屬於你。
你忘了我們當初爲甚麼要相互接近?你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
我不會愛任何人。我只愛我自己。
雲翳隱住月光,伏在心口,難以喘息。
頭依然很疼,我撕扯著自己糾結在一起的頭髮,雨水順著髮絲淌下。
怎麼最近喜歡上了自言自語?
還不是爲了他?
強迫自己做違背意願的事,明明就要流出淚水卻還要用微笑掩飾,這樣一直戴著假面具僞裝,活得很累罷?
可若不這麼累,又豈能在這瞬息萬變的亂世之中苟延殘喘?
整理好心情,我起身欲行,黑暗在身後一寸一寸蔓延,將周遭一切燃成灰燼。
心像這月光消失的夜晚,徹底寂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