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的會客室裡。
顧長傾坐在桌子旁等候,不一會,門打開,顧長傾轉過頭去,卻見戴着手銬的亞斯走了過來。
顧長傾微微一怔。
亞斯變了很多,頭髮剪的很短,露出整張面孔,臉色雖然蒼白憔悴,可是依然不能掩蓋他的俊美,只是往常妖異的魅惑轉變成一種頹廢的淒涼,是那種很能吸引女人母性同情心的特質。當然這不能影響顧長傾。
他變痩了,寬大的囚服穿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露出來的部分,比如手腕,比如脖子,都會有一些傷痕,有些是新傷,有些是舊傷。
“亞斯。”顧長傾叫喚一聲,站起身來。
如今她已經將所有的都還給他,兩人算是無拖無欠,她面對他時情緒已經不會像之前那般激動。
亞斯擡起頭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飄忽,有些茫然,過了一會才叫了聲,“海倫。”
他轉國桌子,在顧長傾的對面坐下,剛落座又隨即彈起,接着又做下來,歪着身子,姿勢很不自然。
整個過程,他一直低着頭。
顧長傾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她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一點都不會同情他。
他扶着桌子,維持着身體的平衡。
顧長傾只是看着他,並沒有出聲。
“海倫,我騙了你是道特林家族的人,你會不會恨我,討厭我?”亞斯輕輕地說。
“不會。”顧長傾很果斷的回答,她恨亞斯,從來不是這個原因。
亞斯有些驚喜地擡起頭,“那麼你還愛不愛我?”
顧長傾實話實說:“我不會愛一個對我不真誠的人!”
亞斯又低下頭去,“你說得對......不能怪你......”
顧長傾懶得與他廢話,直奔主題:“聽說你有很重要的事情和我說,不知是什麼事?”
聽到這句話,亞斯忽然擡起頭來,趨過身子,扶着桌子的手猛然用力,手背上青筋暴顯。
他神情有些激動,“海倫,我今天叫你來主要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顧長傾心中有底,但還是裝作不知道,“什麼事?”
他睜大了眼睛看着顧長傾,目光中忽然透出一種瘋狂的神色。
“海倫,我接下來的話你一定要聽清楚,我說的都市真的......”說着,亞斯將邱婉怡如何找到他,如何跟他進行交易,迫害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所以說,你收了她們的錢來害我,你所對我說的話,做的事情都是有目的的!”顧長傾裝作很激動。
亞斯終有一天會出獄,她不想再跟他糾纏下去,所以不能讓他知道自己陷害的事情,那麼她所有的反應都必須合乎常理。
“海倫,對不起,我也是逼不得已的!”亞斯看着她,滿臉懺悔的神情,“像你這樣的人,根本不會了解我之前過的是什麼日子!我受盡各種恥辱,賺到的錢用來找合適弟弟的心臟,可是依然找不到,我的錢不夠,我沒有那麼神通廣大。”
“我不信,亞斯,你這麼漂亮,怎麼可能找不到人爲你辦事!”
亞斯忽然激動起來,他的手拍着桌子,目光有些瘋狂,“他們都只是將我當成玩物,怎麼可能真心的幫我?也有人肯答應幫我,可是那個人是個禽獸,是個變態!你知道他怎麼對我的嗎?你知道他怎麼折磨我的嗎?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他站起身,聲音越來越大,他用力地拍着桌子。
外面守衛的警察拿着電棍敲了敲門,大聲呵斥幾句,示意亞斯安靜些,否則就終止會面,亞斯這才慢慢控制自己平靜了下來。
他重新坐下。
顧長傾看着他慘白如鬼的面孔,冷笑一聲,“後來邱婉怡找到你,給你提供了一個機會,所以你就毫不猶豫地抓住它,因爲別人痛苦總比自己痛苦來的好。”
亞斯趨過身子,睜大眼睛看着她,“海倫,你家裡有的是錢,你就算跌倒了,還有無數機會爬起來,可是我和我弟弟呢?上天對外面何其不公?我不會害死你,可是我弟弟卻隨時沒命,要你選,你怎麼選?”
顧長傾看着他說:“你弟弟的病不是任何人的過錯,你可以選擇放棄他,也可以選擇保住他,那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你應該自己負責。你自己受不了了,承擔不了了,就可以將這種痛苦轉嫁到別人身上?難道我家有錢,我就應該替你承擔這一切?這是什麼道理?”
亞斯一張臉由白轉青,啞口無言。
過了一會,他低下頭,“海倫,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他有擡起頭來,“我終究還是沒有害你,雖然簡那個賤女人一直在逼迫我,可是你那麼好,我根本不忍心,我下不了手......”他滿臉神情,“我很喜歡你,我不想傷害你,所以我才把一切真相都說出來,我不想看到你被她們傷害!”
那瓶礦泉水又算什麼?對了,他以爲她不知道......
顧長傾冷笑一聲。
他叫她過來絕對不是這麼簡單,她倒要看看,他要玩什麼花樣!
她看着他,一聲不出。
他的臉忽然悲傷起來,情緒轉變的有些詭異,他低下頭,輕聲說:“海倫,這裡是地獄,你不會知道這裡有多麼可怕,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絕望......”他忽然哭了,“我度日如年,看不到希望,如果我真的有什麼過錯,我也得到懲罰了!這裡是地獄,這裡的人都是魔鬼.”
顧長傾輕輕笑了笑,她也有過這種經歷,在地獄中受盡煎熬,在苦海中浮浮沉沉,那種滋味,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兩清了。
亞斯忽然越過桌子抓住顧長傾的手,緊緊的抓住,力度大得驚人,他看着她,含淚的目光中有種狂亂,“海倫,看在我並未對你造成傷害的份上,看在我已經得到懲罰的份上,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你救救我弟弟好不好?”
外面的警察又厲聲警告,顧長傾用力地甩開亞斯,亞斯跌坐回椅子上。
“你不是說我後母她們在照顧你弟弟嗎?”
那兩個臭婊子!”亞斯忽然大罵,臉色扭曲,“她們根本在騙我,每個星期都寄假的健康報告給我,粉飾太平!可實際上她們根本就不管我弟弟,她們以爲我在監獄什麼都不知道,可是他們沒有想到,醫院會打電話到監獄,她們不往醫院匯錢,醫院通知我弟弟病危,而且再不匯錢就要將他轉到普通醫院!”他臉色漲得通紅,此時的他,讓人再也感覺不到他的美麗,“兼任,臭婊子!她們根本沒有找到合適的心臟!她們一直在騙我!”他壓低了聲音罵,全身因爲極度的憤怒而顫抖!
“海倫,你一定不能放過她們!一定要好好的對付她們,要讓她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果報警能對付得了她們,我早就跟警察坦白一切!後來我纔想,告訴你纔是最好的選擇,你一定不會放過她們!而她們什麼都不知道,哈哈哈......”他雙肩抖動,咬着牙笑。
顧長傾看着他那張瘋狂的臉,冷笑一聲,有一瞬間她真的以爲他良心發現......原來不過希望借她的手去對付她們。
也對,能對一個無辜的女孩子做出那種事的人,性格一定冷酷且殘忍,這不是苦衷不苦衷的問題,世界上有苦衷的人那麼多,有病重家人的也不在少數,但是又有寄給人會爲了這些理由去傷害無辜的人?
顧長傾站起身來,果斷地說:“我沒有那個能耐,你和我後母都不能找到合適你弟弟的心臟,我又有什麼辦法,我無法答應。”說完就要離開。
可是亞斯忽然叫道:“心臟很快就有!”
顧長傾回過身來,看着亞斯,卻見他忽然安靜下來,臉色也很平靜,可是目光中卻閃爍着一種奇異的光彩。
“醫院說,已經找到合適的心臟......”他看着顧長傾,輕輕地說:“可是我現在沒有手術費,我銀行的錢都被警察沒收了,心臟移植手術不是小手術,之後還有很長很複雜的康復療程,普通醫院我不放心,一不小心,可能就會引起機體排斥,那麼一切努力都白費了。海倫,這筆錢對你來說應該不困難,看在我將一切都說出來的份上,你幫我照顧我弟弟好不好?”
這個時候的他,褪去了所有的瘋狂,只是一個關心弟弟的哥哥。
顧長傾很想一口拒絕他,他的弟弟再慘也不是她的責任!美國對未成年人有政府救濟,雖然不會有權威醫院那麼好,但是也不會到無依無靠的地步。
可是不知怎麼的,到嘴的拒絕的話,卻變成:“我考慮一下。”
“海倫,謝謝你。”亞斯笑了笑,笑容蒼白而透明。
如同泡沫,美麗但易碎。
顧長傾轉頭離開了會見室。
一個星期後,顧長傾接到監獄的電話。
亞斯割腕自殺死了,遺書上只有兩句話,將心臟獻給弟弟,以及讓他們通知顧長傾。
顧長傾當時接到電話,說不出是什麼心情。
自殺......當年,她難受的時候也想自殺來着,可是被看得緊緊的,連死都不能,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被動承受,想逃避都沒辦法。
他倒是逃過去了,一了百了。
他是因爲不想再承受痛苦,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順便成全病危的弟弟,還是想救弟弟,順便結束自己痛苦的人生。
這大概永遠都是個迷。
還有,她不明白,亞斯爲什麼會死,前世至少在她讀大一的時候他還活着。她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她猜測,難道是因爲前世裡他弟弟還是因爲心臟病死了?今世他將他的命轉給了他弟弟,所以他死了,他弟弟活着?
顧長傾沒有答案,命運如同一團迷霧,她看不清也摸不着。
可不管怎樣,他與她之間的仇恨是徹底的結束了,煙消雲散,再也不會有痕跡。
顧長傾打理好他的身後事,又往醫院匯去足夠多的錢,她打點好監獄那邊,不會有人知道是她辦理好他的身後事,醫院那邊也是匿名聯絡,她沒有出面。她不想再跟他兩兄弟有任何交集。
後來她知道,喬尼.道特林成功移植了心臟,活了下來,後來的康復治療也比較順利。
馮爵卻是在一個月後才知道亞斯自殺身亡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