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六章 疑爲賀表 實爲毒藥 - 東方圖書-免費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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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六章 疑爲賀表 實爲毒藥

第七百六十六章 疑爲賀表 實爲毒藥

漢章武六年十一月。

眼瞅着華夏大地又即將要邁入新的一年中,加之近來孫權的生辰要到了,因此偏安江左的建鄴城內,這幾日的氣氛一直很熱鬧。

在孫權有意的隱瞞下,州陵丟失的消息,在建鄴城內流傳的並不廣。

當然要想完全瞞住這個消息,那也是不可能的。

可州陵不同於公安那般名氣大。

州陵不在江東境內,除去有着荊州地圖的朝廷,尋常百姓縱使知道了州陵丟失的事實,他們也無法意識到這件事會給吳軍帶來多大的風險。

對於知曉這消息的百姓來說,他們或許只認爲吳軍在大意下,只丟失了一座“無關緊要”的城池。

相比於吳軍兵壓公安的煊赫武功,區區一座州陵的丟失,又算的了什麼呢?

建鄴偏安江左,數十年來不聞兵戈之聲。

這數十年來,紙醉金迷的生活纔是建鄴城內的主旋律。

在這主旋律下,建鄴城內的大部分人的精神已然被麻痹了。

不過嘛,孫權可不會與尋常百姓一般沒見識。

年年都要看一遍荊州地圖的孫權,自是知曉州陵城對進入荊州的吳軍來說有多麼重要。

所以在孫權剛剛收到州陵丟失、潘璋戰死的消息時,他整個人是處在憤怒的邊緣的。

幸虧在孫權要宣泄怒意之時,陸遜的安撫奏摺及時送到。

在陸遜的奏摺中,陸遜深刻闡明瞭漢軍的弱點所在——“州陵之失,賊軍之垂死掙扎也。”

接着陸遜又在奏摺內盡力寬撫孫權——“願陛下稍忍數日之怒,臣必盡心使戰局幽而復明也!”

看完陸遜奏摺的內容後,孫權的確一下子壓制住了內心的怒氣。

誠然州陵丟失,是孫權不願意接受的事實。

可正如陸遜所說,漢軍有着缺糧及北有強敵這兩大致命弱點。

況且州陵雖失,但吳軍的主力並未受到損傷。

另外孫權對陸遜的能力亦是認可的。

陸遜能把握時機,在內有韓綜隱患的情況下,還能一舉攻入荊州的腹地。

這樣的能力,比之當年的呂蒙只高不低。

至少從全盤局面看來,陸遜與糜暘的交手,基本處於有來有往的境地中。

面對着糜暘這樣的強敵,陸遜一時不察,遭遇點挫折倒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在以上的種種心理自慰下,孫權很快就選擇了相信陸遜所言。

對於陸遜丟失州陵的事,孫權不僅不下詔斥責他,反而還派出使者前去寬慰他。

除此之外爲了不讓陸遜有後顧之憂,孫權還嚴厲禁止州陵丟失的消息在建鄴城內的流傳。

孫權這麼做,一方面是想減少部分“不明事理”的大臣對陸遜的攻訐,另一方面也是想穩定人心。

論對朝局的掌控,孫權是當今天下三位帝王中最強的。

只要他本人不失態,那麼在他的強壓下,的確也沒不開眼的大臣,敢對州陵丟失的事妄加議論。

自我安慰是有迷惑性的。

一開始時,孫權可能還憂心前線的戰事。

可隨着時間的推移,孫權一直未收到更差的戰報後,孫權心中只認爲陸遜成功穩定住了局勢。

這讓孫權好似忘卻了州陵丟失的事。

而爲了進一步穩定人心,孫權更是打算對今年的生辰大辦特辦。

當孫權要隆重辦理生辰的旨意下達後,建鄴城內的吳臣內心中的確不再那麼擔憂。

大將軍的軍情,一向是直接送到陛下手中。

現陛下尚有心情大肆操辦生辰,這足以說明前線的軍情並不嚴峻。

甚至已經出現了轉機?

許多吳臣心中出現了這樣的想法,這讓他們放下了心中的擔憂從而迎合起孫權。

在吳臣的盡心迎合下,孫權的生辰盛典,開始緊鑼密鼓的操辦着。

堆積如山的貢品,在各地官員的運送下,絡繹不絕的運入建鄴城內。

寬廣連綿的街道,在太常屬吏的佈置下,晝夜不分的掛着大紅燈籠。

一時間建鄴城內外的數十萬百姓,都得知了孫權要大肆操辦生辰的消息。

儘管孫權的生辰盛典百姓是無法參加的,然孫權爲了與民同樂,下詔減免了建鄴百姓的一年賦稅。

如此惠民的詔令,自然引得了建鄴城內外百姓的一片歡騰。

在孫權生辰還未到來前,建鄴城內的大街小巷中,就都已經流傳起了百姓對孫權的盛讚。

如潮水般踊躍在城內的盛讚,在有心人的引導下涌入皇宮中,聽得孫權喜笑顏開。

孫權感覺自己,好像許多年都未曾這麼開心過了。

而在今日隨着太常顧雍將剛紡織好的袞服,擡至孫權的面前,孫權內心中的喜悅更是又攀上了一個高峰。

看着眼中金龍飛舞,紫雲呈祥的袞服,孫權忍不住站起身朝着它走去。

爲了今年生辰能讓孫權穿上氣勢不凡的袞服,太常顧雍召集了江東境內一流的巧手。

衆多江東巧手在皇宮內日夜不休的趕工,方纔在生辰到來的前三日,織造出了這一件令孫權着迷的袞服。

在來到雍容華貴的袞服前後,孫權下意識地伸手朝着袞服摸去。

雙手剛一觸及袞服,孫權就感覺到了細膩不凡之感。

這樣的感覺讓孫權意識到,他身前這套袞服的用料定然是絕佳。

“好,好,好!”

孫權由衷地不住感嘆着。

“元嘆有心了。”

在感嘆完後,孫權並未忘記誇獎顧雍。

得到孫權誇獎的顧雍對着孫權微微一拜:

“天子服飾,自該有天子氣概!”

聽到顧雍的話後,孫權大笑起來。

顧雍不僅辦事周到,就是話也說的很漂亮。

天子氣概!

顧雍的話不禁讓孫權萬分期待起來:

三日後當他穿着這套象徵人間至尊的袞服,在大殿前接受百官朝賀時,該是怎樣難忘的一副盛景。

“元嘆以你的才能,太常何足道哉!”

興奮之餘孫權對顧雍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而這句話讓顧雍大喜。

天子無戲言。

太常已是九卿,太常若不足以匹配自身的才能,往上可就是三公了!

大喜的顧雍,本想對着孫權謝恩。

然還未等顧雍開口,是儀便手捧一封奏疏來到孫權的身前。

見是儀到來,顧雍連忙閉上了嘴,就連孫權的眉頭也輕微的皺了一下。

顧雍與孫權會有這番表現,乃是由於是儀的特殊身份。

自赤壁之戰後,是儀就一直是孫權身邊的秘書郎,掌管着整理遞送邊將奏報的重責。

而在公安之戰後,是儀給孫權送來的就一直是不利的軍情。

這都讓大吳君臣上下,心中都有些陰影了。

在是儀來到身前後,孫權有些忐忑地問他道:

“可是大將軍有最新軍情送到?”

在問這句話的時候,孫權心中一直默默祈禱着——千萬不要是陸遜送來的軍情!

對孫權來說前線沒有最新軍情,就是最好的情況。

反之的話,變數太多了。

或許是孫權內心中的祈禱起到了效果。

是儀對着孫權一拜道:

“是鎮西將軍送來的。”

聽到是全琮送來的奏疏,孫權與顧雍齊齊在心中鬆了一口氣。

隨後笑意又出現在孫權的臉上:

“朕前幾日一直好奇,子璜的賀表爲何一直未送到。

沒想到子璜的賀表,竟在今日才姍姍來遲。

朕倒要看看,子璜究竟是寫了何等賀表,纔會延誤至今。”

孫權說完後,便伸手從是儀的手中拿過全琮送來的奏疏。

孫權的話,讓顧雍的臉上也露出笑意。

顧雍可是知道全琮現負責鎮守豫章郡。

豫章郡位處江東境內不在前線,又怎麼會有戰事呢?

而若非因戰事,那麼全琮的這封奏疏,想想就知道是一封賀表。

近日來各地大臣,送的賀表可謂是太多了。

顧雍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孫權。

他也有些好奇,全琮的賀表中會用哪些佳詞佳句來稱讚孫權。

但很快的,顧雍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發現在孫權展開全琮的奏表前,孫權的臉上還掛着笑意。

可當孫權看到奏表中的內容後,他的臉色立刻就發生了變化。

是什麼樣的變化呢?

孫權的臉色,正逐漸變得扭曲起來。

不可置信,憤怒,惶恐

種種人世間最糟糕的情緒,幾乎是瞬間出現在孫權的心間。

這讓孫權的臉色,如何變得不扭曲?

是儀亦很快意識到了不對。

他原本也以爲全琮的奏疏是賀表,故並未先展開看。

但如今從孫權臉色的變化可知,全琮的奏疏絕不可是賀表!

就在是儀想開口詢問孫權時,臉色扭曲的孫權,就已然發出了怒吼。

“漢軍?

漢軍不是在荊州嗎?怎會突然襲擊豫章?

還有數萬山越兵,爲何會突然響應漢軍?

全琮之前不是上奏說,彭綺已大敗不成氣候。

這就是他所言的不成氣候嗎?!

還有那陸遜,他不是說漢軍是在垂死掙扎嗎?!

垂死掙扎,能掙扎至豫章,朕的腹心之處?!”

孫權快氣瘋了。

盛怒的孫權,先是從口中快速發出一連串質問。

而在對着手中的奏疏質問完後,孫權就像一頭被偷家的老虎,眼神中佈滿血絲的看向是儀與顧雍:

“豫章四縣不戰而降,不戰而降!

數千漢軍如入無人之境,直逼柴桑!

那可是柴桑呀!

全琮在幹什麼,陸遜在幹什麼,朕的十萬大軍都死了不成,竟讓漢軍威逼至此!”

在一連串的質問後,孫權的怒吼聲又上了一個臺階。

孫權的怒吼讓是儀與顧雍意識到了發生了什麼事。

而在他們驚恐的時候,孫權那想殺人般的眼神,更是直接嚇得他們跪倒在地。

跪倒在地的顧雍與是儀二人,渾身顫抖。

他們既懼怕漢軍威逼柴桑的事,亦懼怕孫權會在盛怒之下拿他們二人開刀。

孫權在看到地上渾身顫抖的顧雍與是儀二人後,他心中的怒氣更是直接上了一個臺階。

跪在他身前的,一個是他往日倚爲心腹的謀士,一個是國家位高權重的九卿。

可當國家有難時,他們二人全無半點建議,只會跪地顫慄。

大吳都是養了些什麼酒囊飯袋?

心中不斷沸騰的怒火,讓孫權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話:

“滾,都給朕滾!”

孫權感覺要是他再多看是儀與顧雍一眼,他都會忍不住殺了他們。

聽到孫權被氣的,聲音都開始變得扭曲了,是儀與顧雍二人哪裡還敢在多留一刻。

身穿公卿袍服的他們,這一刻就像滑稽的小丑一般,於地上快速膝行離去。

當是儀與虞翻二人離開後,被氣的心肝疼的孫權彎起了腰。

最後孫權更是被疼的直接半跪在地。

孫權一隻手撫住胸口,另一隻手支撐着因害怕而不住抖動的身體。

對於孫權來說,相比於州陵丟失,漢軍威逼柴桑的事,才更他感到懼怕。

州陵丟失,可陸遜的十萬大軍畢竟沒事。

要是陸遜能率兵安然回到江東,從本質上來說他並未損失什麼。

就算在突圍的過程中,吳軍損兵折將,孫權也不是不能接受。

再慘,還能慘的過當年的公安之戰嗎?

大不了,再蟄伏几年就是。

幾年若不夠,那就學當年的勾踐蟄伏十年。

只要江東這塊富庶的基本盤,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就好。

爲何孫權多年來,膽敢一直反覆橫跳,背刺的事更是隨意可做?

那是因爲在孫權看來,哪怕他橫跳失敗,有着富庶的江東爲基本盤,他依然有東山再起的底氣。

而江東又向來有長江天險爲屏障,加上江東水軍冠絕天下,令外敵無法威脅到江東,孫權實在是沒有什麼可怕的。

可今日不同了。

糜暘爲何要謀奪柴桑?

糜暘看穿了他心中的依仗所在,糜暘想要一舉打破他東吳的根基!

一想到這,孫權就感受到了從未感受到的恐懼。

絕對不能讓糜暘得逞!

孫權掙扎着想從地上站起身來,他想召集百官共同商議。

但隨後孫權又想到,東吳的俊傑要麼跟隨陸遜在荊州,要麼就是分鎮各地,偌大的建鄴城內,這時哪裡還有股肱之臣?

這時建鄴城內有的,大多隻是迎合上意,粉飾太平之輩。

召集百官又有何用!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心亂如麻的孫權在不斷思考着對策,在良久的苦思之後,孫權的腦海中浮現了一人的身影。

想起那人後,孫權宛若溺水待斃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

“來人,快扶朕起來,朕要出宮!”

在左右上前將孫權扶起後,孫權踉蹌着弓着身軀朝外走去。

然因心中的懼怕,讓孫權的腳步變得十分虛浮,一個不小心,孫權撞倒了身前象徵大吳天子威嚴的袞服。

衣架落地的巨響,嚇了孫權一跳

看着滾落在地再無半分威嚴的天子袞服,孫權心若火灼:

糜暘,你的這份生辰禮物,好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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