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明 - 東方圖書-免費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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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明

第五章 天明

天色已經大亮,明媚的太陽高懸在纛輿關城頭,將一片燦燦金色灑向整座城池。城樓之上,守軍將士們鎧甲鮮亮,精神飽滿,斧鉞槍戟在陽光的輝映下閃着寒光。紅、黃、蘭各色旗幟在微風中招展,爛若雲霞。

按照以往這時候的慣例,隨着城樓上的黃鐘大呂發出幾聲悠遠高亢的長鳴,此時的纛輿關已經開始了一天的熙熙攘攘。各家店鋪紛紛開門營業,門前幌旗招搖。絡繹不絕、摩肩接踵的人流穿行於大街小巷之中,高談闊論、討價還價之聲不絕於耳,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作爲一座邊關小城,纛輿關論規模比不上樑國境內那些擁有廣廈百千,條條街市如棋盤的都市大阜,但說起流光溢彩、繁花似錦,卻一點也不輸與它們。更何況,與一些徒有龐大體魄卻暮氣沉沉的老舊城市相比,纛輿關處處體現出一種精神煥發、意興盎然的蓬勃生機,僅管她自己也有了上百歲的高齡。可是今天,她卻象一隻霜打的茄子-毫無精神。原本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城門口,現在已變得門可羅雀,冷冷清清。城內原本人聲鼎沸的旅店和商鋪門口,現在也基本變得無人問津。這副慘淡的景象不但令纛輿城顯得愁容滿面,也讓另一個人柔腸百結,憂心忡忡。這人便是纛輿關郡守-廖楷。此刻他正端坐在西門城樓之上,無精打采地注視着城下蕭條的慘景。造成眼前這個情況的原因,廖楷心知肚明。自從朝廷派羽林軍第五鎮來到纛輿關,這座城池就一刻也不得安生。雖然羽林軍一進駐便出了張安民告示,但他們後來的表現卻遠沒有告示上寫的那樣輕鬆。全城第二天便戒嚴,白天在城外四門設卡,對過往旅客嚴加盤查,城內對全體住民進行清校,晚上則派兵繞城巡夜三次,一副如臨大敵的景象。爲了防止林笛細作混入城內,凡屬於北方笛族的相關人等,或是從北莽來的行人商旅,都歸入可疑人員之列,一經查出,不問情由全部轟出樑國境內。現在是秋高馬肥的季節,往年這時候總會有許多馬匹販子趕着大量牲畜從北方來到東土販賣。可是由於這條禁令的頒佈,北方來的馬販們幾乎全都被擋在了國門之外,大筆的買賣立時泡了湯。這不但苦了那些眼瞅着想賺大錢的富商大賈,更苦了纛輿城裡的那羣徇私枉法的腐敗官吏。廖楷在此地爲官已歷時四載,每年從各地商戶手裡徵收的稅銀不下三四十萬兩。這些錢除了按額定數目繳納給朝廷國庫外,其多餘的部分全都流入了郡守大人以及他手底下一羣貪官污吏的私房金庫。如今眼看着豐收在即,可是朝廷的一紙敕令,硬是斷絕了這些人的財路,向來嗜錢如命的廖大人焉能不急?然而廖楷是明白人,眼下正處於風口浪尖之時,若出了些許差錯,忤逆了朝廷旨意,到時候上面怪罪下來可是擔待不起,所以他儘管心裡不爽,表面上還得客客氣氣跟羽林軍默契配合。畢竟錢沒了以後還能賺回來,但要是烏紗帽丟了,自己這些年辛辛苦苦積攢的全部傢俬就可能全都得付之東流。

一個三十多歲,全副武裝的軍官大步流星走上城樓。他便是羽林軍第五鎮總兵-忠武將軍鴻乘源。他身後還跟着協總副將燭劍輝和幾名護衛親兵。城樓上一名小校見了,連忙快步來到鴻乘源面前躬身行禮:“稟總兵大人,各營的軍官已經檢核完畢,除了健營統領旗峻鵬外出公幹未歸,其餘人等都已係數到齊,靜等總兵大人指示。”

鴻乘源眉頭一皺:“旗峻鵬去西平調運馬匹,原定在初九返回,這已經晚了兩日,怎麼還沒見回來?以前他可是從來不會誤期的。”

燭劍輝上前一步應道:“大人,西平都護府屬宸冠禹節度使管轄,宸節度的脾氣...您是知道的...這趟差使委實難辦,耽擱些時日,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哼,宸冠禹這王八羔子,又來給老子找不痛快。”鴻乘源憤憤道,“他爭不過咱羽林軍,心懷妒忌,便在這雞零狗碎上刁難咱們,簡直是個卑鄙小人。”

“宸冠禹固然可惡,但是大人,如今不比以往,我們和林笛人之間的戰事一觸即發,在這個節骨眼上,旗峻鵬卻偏偏調馬誤期,嚴重影響了我軍騎兵的戰力,此事無論什麼理由都不可饒恕,應該依照軍法從嚴處置。”

一個尖利的聲音忽然從後排人羣中傳了出來,嗓音好似老鴉報喪,唧唧喳喳,聽上去令人說不出的難受。大夥擡眼望去,見說話者卻是衛營統領犁世傑。

鴻乘源還未答話,旁邊的燭劍輝插口道:“犁統領,如果本將沒記錯的話,半年前你也曾押運一批兵器去南方譚州的軍械庫,也是誤了期限,而且比預定時間整整晚了四天。”

犁世傑一時語塞,但片刻之後,他又理直氣壯地回答:“協總大人所言不錯,但末將並非無端延誤。因爲中途遇見了一夥膽大包天的盜賊攔路打劫,爲保軍器不失,屬下與他們激戰兩日,將其徹底消滅,但也由此耽誤了些許行程,這些事…”他擡眼看了看鴻乘源,“末將也早已向總兵大人稟明。”

燭劍輝點點頭:“不錯,總兵大人和我都清楚其中的內情,但那也是事後方纔得知。而在先前發現你誤期遲到的時候,衆將沒一個人橫加指責。尤其是旗峻鵬,他一個勁兒替你辯解,說路途艱險,賊寇橫行,你這趟差使很不容易,路上出差池是難免的。”

犁世傑窘得面紅耳赤,嗔目瞪着燭劍輝:“協總大人,末將只是擔心我軍的馬匹能否安全抵達,並無其他意思。末將是個性情中人,心直口快,不像旗峻鵬那樣...那樣八面圓通。若末將有失言得罪之處,還望大人海涵。”

燭劍輝還想繼續奚落他幾句,卻見鴻乘源一擺手喝道:“好啦,都別吵了。全是自家人,爲了這點小事吵鬧不休,成何體統?旗峻鵬之事如何,等他回來後一問便知,何必在這兒憑空臆測,吵吵嚷嚷,平白讓別人看笑話。”

二人見總兵動怒,只得緘口不語。鴻乘源臉色趨緩,又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城下。

此時城門口聚攏的車馬開始多了起來。一些被禁止入城的商人壓抑不住心頭的憤懣,衝着守門官兵大聲抗議,有些人苦苦哀求,有些人卻是惡言相向。一時間人聲嘈雜,甚囂塵上。看到這裡,鴻乘源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輕咳一聲,轉頭向身邊的廖楷道:“廖大人,看來城外魚龍混雜,各色人等委實難以分辨清楚。本將以爲最好在城外方圓三十里的範圍內修建數十座烽燧,每隔五里設一關卡,層層盤查,遇到可疑分子立即驅逐,一來可以防微杜漸,徹底將林笛細作隔絕在國境之外,二來若敵人發動突然襲擊,也可以及時偵知,確保纛輿關平安無虞。”

廖楷擡眼看了看鴻乘源,滿臉堆笑道:“鴻將軍思慮周詳,所言甚是。鴻將軍肩負保境護民的重託,責任重大,卑職本就應當積極配合,一切都唯鴻將軍馬首是瞻。”他臉上雖在喜笑,心裡面卻將鴻乘源罵了個狗血噴頭: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飽漢不知餓漢飢。現如今城內已經被你搞得雞飛狗跳了,還嫌不夠,又要到城外去瞎折騰,這以後還會有誰再來纛輿關做買賣?沒生意,又有誰來捐稅?你們羽林軍仗着朝廷恩**,平日裡不缺兵餉花銷,可我這城裡一干大小人衆的生計該怎麼辦?朝廷規定的上繳稅額怎麼完成?京城裡那些高官大員、王公貴胄的“孝敬年金”靠什麼來籌措?靠本官那點微薄俸祿嗎?打瓶醬油都不夠。沒有錢收,難道要讓本官今年去喝西北風不成?他心裡雖這樣想,嘴上卻不敢這樣說。因爲他知道,大梁立國千餘年來,朝廷的核心權力一直都掌握在鸞族人手裡,尤其是作爲國家根基的軍權,更是由鸞族軍事貴族世代控制。在睿晟皇帝改制之前,黿族人基本都是立足於基層,噹噹地方官員。睿晟皇帝頒佈鹹與入仕的法令之後,纔有不少黿族人入朝當了大官,但基本上都限於文職官員,只有極少人能投身軍界。黿族人即使成爲宰相或各部尚書,那也不過是撐門面裝裝樣子,其實地位很有限,就算見到比自己品階低的鸞族武官,人家也照樣敢在你面前趾高氣揚放肆無禮。象自己這種出身低微的黿族地方官,更是絕對無法同鴻乘源這種世代廕襲的鸞族武官相抗衡。反正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即使提出再無理的要求,也只有服從的份。不過廖楷在樑國官場上浸潤多年,早就習慣了這種憋屈,早就明白如何忍氣吞聲、明哲保身。到了該卑躬屈膝的時候,他絕對不會意氣用事,輕易做出得罪人的事,給自己招來禍端。

也許廖楷沒能掩飾好心中的怨氣,讓鴻乘源感覺出了對方話語中的譏刺,頓時間,他額頭上那兩道毛刷般的粗眉毛倏然立了起來,臉上罩上了一層懾人的黑氣,轉頭打量了廖楷兩眼,口中不陰不陽說道:“聽廖大人方纔所言,似乎認爲本將的決定有不妥之處。如果廖大人覺得本將過於庸人自擾、小題大做,那不妨也將自己的主意開誠佈公地和盤托出,大家商量一下。”

廖楷心裡“咯噔”一下,急忙擺手道:“不...不...鴻將軍開玩笑了,鴻將軍心思縝密,明察秋毫,卑職欽佩之至,傾力擁護還來不及…嗯,不管將軍如何主張,卑職都唯將軍馬首是瞻,豈敢陽奉陰違。”

廖楷抓耳撓腮地想解釋清楚,鴻乘源卻不再搭理他,哼了一聲,回過頭繼續向城外大道遠眺。

燭劍輝走上前說道:“廖大人,林笛本是生長於北莽荒原上的野人部族,生性殘忍,驍勇好鬥,以搶掠殺戮爲榮。他們對我大梁東土花花世界覬覦已久,但畏懼我大梁強大的軍力,一直不敢造次。然而這一回,不知是什麼原因,林笛人竟然在短短几年內異軍突起,實力大盛,不但輕易打垮了位於草原東部,與其同屬一族的雲笛人,而且隨後又馬不停蹄,向南吞併了早已臣屬我國的元笛族,兩次征戰都不費吹灰之力。如今林笛人已經統一三笛,進*我國國門,以他們賊膽包天的本性,必然會將我富庶的纛輿關當成他們下一個目標。所以說,對於這些天生的土匪強盜,還是小心爲上,只要能想到好的手段,就應該馬上實施,任何防範措施都不多餘。”

見燭劍輝適時給自己找了個臺階,廖楷心下感激,連連點頭稱是。他又偷眼瞧了瞧身邊那位盛氣凌人的總兵官,心想這人狂傲之極,對自己這位出身黿族的地方小吏本就不屑一顧,即便再怎麼奉承巴結也是徒勞無益,既然如此,就別去自討沒趣了。他在心底裡無奈地苦笑一聲,轉身向城下望去,卻發現城外不知何時來了十餘輛四**車,將道路塞得滿滿的。馬匹的嘶鳴聲與車伕的叫罵聲交織混雜,攪得周圍一片喧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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