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響亮地擤了下鼻子。
我扔下了毛筆,對他的反應有些不滿:“岳丈?”
“賢婿的這手字啊……真是讓老朽心疼。”他扭過臉,不讓我看到他的神情。
“……”我伸手將這張紙揉成一團:老子不丟這個人了。
“咳咳咳,你小子太性急了吧?”他急忙來阻止,但爲時已晚,“我不過是說你一句而已,你也不用這麼倔吧?被我說一句就生氣了?”
我搖搖頭:“岳丈說笑了,小婿今天這字……說實話已經很好了……你不該打擊小婿的。”你不知道作爲一個文人,我也是有臉有皮的……我也想把字寫好啊!可是沒天賦怎麼辦!
“好好,你有進步、有進步。”蔡邕將揉得皺巴巴的紙鋪展開來,使勁用鎮紙壓了一遍,但此時的紙張本身質量便較差,現在只能勉強辨認出來。
他攏起袖口,撿起被我扔下的毛筆,在另一張之上開始抄寫。
看他的樣子比起蔡琰又專業了許多,運筆之前先呼吸吐納稍許,而後運筆如飛毫不停歇,與我練槍時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男人做事與女人做事,永遠是兩種感覺。
這名瘦削的老人,在提起筆的剎那,忽然給我一種“他站在文壇的頂點”之感。
一共五列、合計二十七個字躍然紙上。
蔡邕又蘸了點墨,在最左側題了一列小字,作爲下款:
“辛未甲午庚子,蔡邕錄新婿馬超詩”。
“可有詩名?”他側頭問我。
“啊、啊,”我急忙回答,“憶江南。”
“好題目。”他微微點頭,頓筆題在最右。
“岳丈字體俊秀,筆力雄渾,果然好字。”我忙不迭稱讚他。
蔡邕反問道:“雄渾如何書寫俊秀?”
我毫不臉紅:“以雄渾力道書寫俊秀詩文,方顯大家風範。”
蔡邕仰天大笑了一聲。
我不自在地抖了抖身子:我自以爲這種話是十分有技巧的。
“賢婿看似年幼魯莽,卻也頗通人情呵。”他拍了拍袍襟。
你是在誇獎我麼?我瞪着眼睛看他。
他卻怔怔地看着那幅小詩,半晌不吭一聲。
我靜靜地坐在一旁。
蔡邕終於長身而起,搖頭嘆道:“我果然已經老了麼。”
我心中暗道:廢話,你已經年過六十了,頭髮鬍子白茫茫一片,還不算老?
他將紙張用鎮紙壓住,離開了座位。
我急忙跟上他,走出了書房。
空氣陡然變得清新起來。
·
蔡夫人與蔡琰母女二人正相談甚歡。
看到蔡邕領着我過來,蔡琰低低“嚶嚀”了一聲,埋頭在母親的懷中。
我很想知道她娘給她講了些什麼東西讓她如此害羞,莫非再傳授一些傳女不傳男的神秘招式?我雖然心裡癢癢,但作爲女婿,我還沒真麼開放直接去詢問丈母孃。
“琰兒對爹爹給你挑選的這個夫君是否滿意?”蔡邕拉着我坐下。
蔡琰低頭答道:“……還好些罷。”
只是還好?我輕輕揚了揚嘴角:我感覺自己是個好男人。
蔡夫人笑道:“超兒可是一表人才,比起你爹年輕時可強了百倍,琰兒還覺得不夠好?”
蔡邕與我同時咳嗽了一聲。
“這個……老夫年輕時也是一表人才啊,詩書滿腹,器宇不凡,人人都認爲我是王佐之才!”他自吹自擂當年的輝煌。
蔡琰也笑了起來:“女兒可沒說夫君不好……是孃親亂講……”
“是麼?”蔡夫人挪揄女兒,“娘可聽說了新婚之夜,有新娘不讓新郎……”
我急忙又咳嗽了一聲,替蔡琰解圍:“讓岳母見笑了,不過爲何你們全都知道了?”
蔡氏夫婦對視一眼,都神神叨叨地笑了。
蔡琰飛眼看了我一眼:“他們都在房外聽呢!”
我頓時滿頭大汗:似乎……聽說過這種習俗,但肯定不是秦漢時候的吧?你們高門大儒,也會喜歡這種調調?
“我們的管家在窗下聽了一個時辰後纔回來稟告我說房內毫無動靜。”蔡邕微微笑道。
我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你們家的人真自由啊,話說我家的門衛……根本就沒給我報告過這些可疑人員的行蹤啊。
蔡邕繼續露出詭異的笑:“當晚我夫婦還擔心了好一會兒呢。”
“擔心什麼?”我愣愣地問道。
蔡琰嬌嗔道:“自己想去!”
蔡夫人掩口而笑。
我恭恭敬敬地低下頭,爲自己的愚昧而反省。
“琰兒何時才能讓老父抱得外孫?”蔡邕捻鬚道。
“呃?”蔡琰被老爹忽如起來的問題羞紅了臉,“爹爹!”
“有什麼好害羞的,”蔡邕鄭重地說道,“爹已經六十了,你娘也已經年過半百,剩不下多少時日了……”
他忽然變得深沉起來,蔡琰也只能羞澀地看了我一眼,低聲道:“女兒……一定盡力。”
喂喂喂,你一個人盡力有什麼用?我忍不住在心底噴她。
蔡邕欣慰地點了點頭:“我蔡邕膝下無子,也只有你一個閨女,你能與超兒好好相處,我與你娘也就無憾啦。”
老蔡一走感人路線,蔡琰立即美眸模糊:“父親……”
蔡夫人看勢不對,迅速力挽狂瀾:“大好的事情,別總把孩子弄哭!”
蔡邕乾笑了兩聲:“這不是看着長大的女兒,老夫有感而發的嘛。”
我插不上話語。
我總不能說“老蔡你看開些吧,反正你活了六十歲也不少,看那些英年早逝的多了去了,你知足吧……”
所以只好眼睜睜看着他們一家人感懷歲月。
我頭一次體會到做女婿的辛苦。
然而我只能正襟危坐,不敢有絲毫動彈。
·
之後我與蔡琰在孃家吃了午餐,直至傍晚時分快到了晚飯的時候纔將我們趕出來。
我如釋重負,連連勸阻非要送出大門的老丈人與丈母孃:“兩位不送、不送。”
離開了老丈人的府邸,蔡琰才嬌聲叱道:“你好像很不耐煩呵?”
我急忙解釋道:“夫人誤會了,只不過坐在兩位長輩身旁有些不自在罷了。”
確實如坐鍼氈。
蔡琰沒有再說什麼,邁着小步在大街上走着。
我也不敢上車,伸手攬住她的蠻腰,而後車馬緊緊隨在身後。
她擡頭道:“若琰生出子女,長子可否姓蔡?”
我不禁一怔。
“父親今日雖然說得輕鬆,心中卻是很苦呢。”她低聲道。
我倒不是很在意這種事情,何況我前世之時本人便是隨母姓:“我有一個條件。”
“條件?”她當然急忙發問。
“前提是你至少得生兩個孩子。”我嘻嘻笑道。
“夫君好壞呢!”她輕輕扭了扭嬌軀,在我懷中撒起嬌來。
我緊緊摟起她,招呼馬車上前,登上車廂,垂下幕簾。
車輪滾滾,筆直朝着西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