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程昱帶來的反思
“這就算了?!”整個大營都在難樓的咆哮中顫動。
“難樓大人還請息怒。”李莫雖然是在勸解,但雙眼含笑,明顯毫無誠意,“能夠不動刀兵平息一場紛爭,總比我們有所死傷好得多。”
難樓依然忿忿不平:“我族被他殺死兩三千人,豈是你一句息怒就能過去的?!”
宗員跟他素來尿不到一個壺裡,乾脆看也不看他一眼,將事情直接推到我的懷中。
“以你之見,又該如何處置?”我也是太極高手啊,“難道也殺掉他們兩三千人?”
“難道不行?”他牛眼一翻,毫不客氣。
我淡淡一笑:“你不要動氣,這樣好不好?你也知道我此來是爲了平定遼東,既然收服了他們,自然會帶他們前往遼東。到時候死於公孫度手上的恐怕就不止幾千人了,也算借刀殺人,你意下如何?至於現在就以命抵命,那就不用想了。”
難樓的智商大概不會太高,思索了半天,竟然點頭答應了:“就讓他們多活幾天吧!”他胡亂抱拳拱手,“既然黑山賊已經投降,我……告辭了!”他拍拍屁股就準備走人。
我心懷大樂:誰說胡虜異族蠻不講理,這不是也挺好說話的嘛!
“稍等,稍等。”畢竟他毫無怨言地陪我收了兩萬兵馬,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能不給他一點好處。
“馬將軍還有什麼吩咐?”不知爲何,他對我的態度與對宗員三人相比……真是天上地下啊。
“難樓大人率領烏桓子弟不辭辛苦,爲此次成功受降黑山出力不少,本將總要有所表示,”我招手道,“子異,我們還有多少軍費?”我朝他擠了擠眼。
龐淯心領神會:“回稟將軍,我們此次出行匆忙,所帶資費實在不多,大約還有兩百金。”他朝我豎起兩根指頭。
我嘆了口氣,轉向難樓說道:“難樓大人一方豪傑,原本是不會在意這點金銀的,但畢竟烏桓子弟爲兩郡百姓奔波勞累了數日,於情於理都應該對兄弟們發一些辛苦費,這兩百金就請難樓大人代本將轉發諸位兄弟,還請萬勿推辭。”
“兩百金?”難樓眉開眼笑,連連點頭。兩百金也不過兩百萬錢,八千子弟平均下來一人也不過兩三百錢,但若是全部收入一人帳下,那絕對是一筆飛來巨財啊——何況他只是一名邊鄙之地的異族頭領。
“子異,你代本將軍去將這批軍費轉給難樓大人吧。”我拍了拍龐淯的後背,難樓立刻屁顛屁顛跟着他去營外領取獎賞。
“對付區區異族,又何必耗費將軍的軍資!”宗員哼了一聲,好像很是不滿。
“宗大人此言差矣,對付蠻夷之民,也要恩威並施,切不可心存偏見,”念在大家這幾天互相幫助的份上,我打算好心提點他幾句,“張燕的確殺了烏桓不少族人,毀了不少村落,於情於理,我們也要給錢撫慰。當然,他能給族人多少,那我們就管不到了。宗大人身爲護烏桓校尉,本來就是要協調烏桓與漢人的關係,只一味給他們冷臉,可不利於民族團結呀。”
宗員吭哧了幾聲:“馬大人所言,本是金玉良言,但本官早年就與這難樓結下仇怨,想要冰釋前嫌,實在難成啊。”
李莫在一旁笑道:“宗老哥與難樓也算老冤家,那個難樓從來不把歷屆校尉放在眼裡,這二十年,明裡暗裡死在他手下的校尉,至少也有三個了吧?”
王丹點頭道:“老宗你兩任護烏桓校尉,雖然與難樓看彼此都不順眼,但也沒像其他幾位,到了非要分個你死我活的地步,也實在難得。”
“哦?”我忽然興致大發,扭頭去看當事人。
只見宗員的喉頭微微動了一動:“……宗某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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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勝歸來的我帶着來時的三倍兵力離開寧縣大營。
程昱緩緩驅馬向我靠近,他終於有空與我一談。儘管是在馬背之上,按照慣例,我也將所有能回憶起來的細節如實向這位謀士彙報,然後等待他的評分與總結。
他毫不客氣的指出:“以一萬受降兩萬,真是可笑!”
我聳了聳肩:“其實我們只有八千人啊。”
“你打算如何處置張燕?”
“不是張燕,是褚燕。”我糾正他,“讓他屯在薊縣以外,與大營保持一定距離。”畢竟他是否全心全意投降,還有待進一步考察——這絕不是一句“主公”就能保證的。
“我問的不是這個,你真的計劃讓張,哦,褚燕一同東征公孫?”程昱很快就改了口。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他之前與袁紹有交情,這次舉軍來降,肯定要有所防備。”我不是傻子,也曾深思熟慮過啊。
他一拳擊出,直中我的要害:“怎麼防?”
我目瞪口呆:“是啊……怎麼防?”其實……我就是理論上的巨人,行動上的侏儒啊!
他露出了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大人,不是屬下無禮,你做事時……能不能多想一想?”
被人如此批評,我本來應該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不過對方是一名五十多歲的大伯,我不僅沒有感到羞愧,反而也覺得理所當然:“先生說的很對,不過我的年紀畢竟在這裡擺着,沒有你想得那麼透徹再自然不過。不然……要你幹嘛?”
他微微一怔,身子隨着坐騎的奔跑上下起伏:“大人說得也很對,是屬下過於嚴苛了?”他用的是一個疑問句。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我急忙予以肯定:“確實是先生稍稍嚴苛了,不過我很高興。”屬下不以屬下自居,反而勇於諷刺長官,這是極其難得的事情啊。
程昱應道:“好吧,屬下會稍加註意的,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期待我能馬上就改了脾氣。”
我啞然失笑:“先生放心,即使你永遠不改,也沒有任何問題。這點容人之量,我自度還是有的。”
對方忽然沒了聲音。
我扭頭去看,程昱似乎已經神遊物外了。
聽了我剛纔那麼虛懷若谷的自白,他不僅沒有感激涕零,竟然還心不在焉毫無表示?
我剛準備發火,他卻幽幽嘆道:“高祖之於韓信,也是這麼說的罷?”
彷彿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我立刻明白了他剛纔在思索什麼了。
君臣相交之初,大多都推心置腹無話不談,但隨着時間的流逝和勢力的壯大,這份信任會逐漸淡化,直到不復存在。至於當初永不相負的承諾,更是鏡花水月,空中樓閣。丹書鐵券都能否認,還有什麼值得信任?
這個道理,早在上輩子我就明白。
我想大概很多人也都明白,只是……聰明的人大多不會公然說出來。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
比共產主義還要縹緲難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