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軍心
如今的形勢,有些微妙的尷尬。
自立爲王的念頭,從沒有一日從我的腦海中消失,但是……目前,老老實實爲大漢朝廷辦事的想法已經成爲了主流意識,忽然間這麼多中層幹部一起請命,在激動之餘,我感受更多的……竟然是惶恐不知所措。
太史慈起身離席,沉聲問道:“府君……有心自立?!”
“主公?”陳到的聲音在微微發顫。
趙雲更是一臉難以接受的神情,抱拳道:“天下大亂久矣,將軍爲漢庭征討數載,今而始得初定,何以……”
“好了。”我搖頭打斷了他的勸阻,按着案几站起,高聲喝道,“沒人說過我現在要起兵自立!”
高順與張遼面面相覷,廳下數十位旅長更是無所適從。
“弟兄們的心意,馬超的確感受到了,”我當先扶起高順,又拉起張遼和褚燕,“但是!”我稍稍加重了語氣,“遼東百姓多年苦戰,青壯死傷無數,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去打幽南!”有人擡頭喝道,“幽南人財富庶,可爲根基!”
用幽州來做根據地?
我忍不住皺眉。
光是那幾十萬桀驁不馴的烏桓人就足夠令我頭疼了,我哪有精力去處理其他事情?
何況……盧植的軍政能力都是當今一流的水準,在幽州官民之中威望更是無人能及,貿然與他宣戰,我要承擔巨大的風險和損失。
一旦遭遇重創,我很可能再無翻盤的希望——冀州的袁紹絕不會放過這個擴張勢力的大好時機。
我轉頭去看程昱,這位大叔抿了抿嘴,似乎在無聲地笑。
“天下大亂久矣,百姓苦於戰禍甚矣,如今始得初定,”我毫不臉紅地剽竊了趙雲的原話,“一旦舉兵,必然血流成河至死方休,我不忍再起刀兵!弟兄們可否理解?”
張遼道:“成大事者,豈能……”
我截斷了他的話:“我豈能因自己的一人私心而葬送萬千百姓的性命?!”
他的神情卻告訴我,他對這個理由不以爲然。
我揮揮手,又向場下衆人道:“此事以後不要再提,我馬超絕不會爲了稱王稱霸而讓弟兄們拼命,只有這天下的安寧和百姓,纔是我們戰鬥至今的理由!”我大義凜然地說出了這句話,竟然沒有感到臉上發燙。
“主公寬仁,屬下感佩!”陳到一臉感動,恭恭敬敬跪下大禮一拜。
“主公大公無私!”高順後退一步,重新跪倒。
趙雲吸了口氣,也和衆人一起跪下:“主公心有百姓,天下大幸!”
太史慈撩起袍擺,與趙雲並肩跪地:“府君仁義當先,當代英傑!”
龐淯看了看吳石,兩人正準備拜倒時,我一手一個直接拉住,同時向下吼道:“都給老子起來!我軍早已訂下軍禮,別輕易下跪!”
見其他人沒有動靜,我又道:“你們跪着不起,難道要讓我一個一個親手扶起?!”
“那就都起來吧。”一直長身站立着的程昱淡淡說道,“不要讓主公爲難了。”
張遼重重嘆了口氣,直接坐回坐席。
高順拍了拍褲腿,又拱手向我抱了一拳。
兩位營長帶頭,其他旅級幹部也陸續從地上爬起。
“商定戰功吧。”我拍了拍手,示意繼續之前的工作。
各人歸位,悉悉索索的聲音又漸漸響起。
“今天的主公……真讓屬下寒心啊!”秦陣一屁股坐了下來。
我深深地看着他:“今天的秦陣,才讓我看不透啊!”
他嘿嘿笑了笑,目光向兩側遊移不定,口中卻堅持道:“我說的全都是實話,只要主公下令,我秦陣肯定是第一個衝進洛陽城的人。”這次他沒有高聲。
我翹起嘴角,輕輕搖頭。
程昱忽而嘆了口氣。
“仲德先生,”我轉向他,含笑問道,“這是你的意思?”
“是。”他坦然承認。
“何意?”我微微蹙眉。
“讓你看看軍心而已。”
“軍心……”我沉吟了一聲,又問,“先生之意,也希望在遼東舉兵?”
“不,”他捋須道,“遼東不是起事之地。原本……趙國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惜時機太差。”
那倒是,趙國坐有良田,又有戰略資源鐵礦,工匠衆多,人口也有二十來萬,卻不像遼東這麼分散,更不必考慮什麼異族侵擾,只要滅掉袁紹就能一勞永逸。
說來奇怪,提起滅掉袁紹,我反而沒有什麼心理壓力,不像對烏桓那樣顧慮重重……
“老夫只是想讓主公看看,軍中將士的心意究竟如何。”他補充道,“其實,大漢朝廷如何,下面的人……誰會去關心呢。”後面這句話他說的極輕,恐怕近在我身後的龐淯都沒能聽清。
“太急了,”我屈指扣了扣案几,“你這簡直是逼我表態啊。”
程昱解釋道:“恕屬下無禮,但是……主公如此下去,雄心壯志恐怕會漸漸消弭啊!”
我有些沉默。
他說的並沒有錯,我自小便叫囂着解放全人類統一全中國,在消滅韓遂誅除董卓後這份念頭更是強烈到無法掩蓋,不然我也不會被馬騰義正言辭地在洛陽教訓一頓。
當然,那個時候,我並不認爲稱霸天下是什麼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是這兩年,我們親手拯救出來的漢室朝廷重新煥發了生機,這個念頭就成爲了不應存在的東西。
如今……程昱卻清楚地告訴我……
“這份雄心,主公應當保持下去!”他擲地有聲地說道,“屬下追隨主公,就是因爲看上了主公當時的氣勢與自信!”
我以手托腮,回想起當時的場景,當時……我三勸程昱,可是涕淚交橫,毫無半點霸氣可言,哪來的氣勢與自信?!
“噯?”我又注意到場下諸位旅級幹部,各個屏氣凝神裝模作樣在寫字,實則豎起雙耳傾聽着這邊的對話,當即叱道,“好好寫!”
一幫年輕人忙不迭趴在案上,一個個卻嬉皮笑臉毫無懼色。
只有趙雲一個人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他忍不住拱了拱手:“將軍在此商議要事,屬下先行告退!”他當即推案而起,大步退出了正廳。
場上氣氛登時一冷,秦陣拍案大罵:“他孃的算什麼東西!”
“主公息怒,各位弟兄息怒!”褚燕急忙站出,“趙旅長家中母親過世,心情不順,這才庭前失措,主公不要和他一般計較!”
母親過世……
這個理由一出,場下衆人的神情倒是略有舒緩。
我心中雖有疑惑,卻也不能在此時再問,只點了點頭:“各位繼續商定,仲德先生,褚老哥,我們先去側室喝杯茶吧。”
程昱與褚燕隨我來到側室,我也不繞彎,直接詢問:“趙雲是怎麼回事?”
“屬下不敢隱瞞。”褚燕一揖到地,“趙雲親孃的確剛剛過世。”
“真的?”我蹙眉道。
“九月十八。”他點頭道,“但是,他……確實有意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