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河東與河內
出於多方面的考慮,我決定親自前去迎接。
在半路上,我甚至已經擬好了劇本。
一見到王邑就立刻親自解開他身上縱橫交錯的粗重繩索,讓他從內心感受到我對他的重視與關懷,從而迅速倒向我方陣營。
但是……現實並不像我想象中那樣,王邑並沒有被五花大綁嚴密盯防着,而是乘坐着一架馬車緩緩駛入城中,隨行不過兩名騎兵。
“王府君,好久不見。”我站在馬車一側向他問候。
看到我迎了出來,王邑微有驚色,從車上跳下,低頭一揖:“拜見馬大都護!”
我微微一怔:馬大都護?
“王府君是在嘲笑我麼?”我苦笑着問道,我都如此不忠不孝不勇不智不仁不義,他還用漢朝的官位來稱呼我?
“王某已爲階下之囚,大都護還以‘府君’相稱,難道不是在嘲笑王某?”他擡起頭來,反脣相譏。
我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君爲弘農太守,如何?”
“弘農太守?”他看着我的雙眼,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在逗我嗎?”
我展開雙臂,高聲向身後的秦陣、太史慈、拓拔野、楊奉、褚燕等人宣佈:“只要王府君今日點頭,他便是我馬超的弘農太守!”
秦陣撇了撇嘴,我立刻瞪了他一眼,他只好繼續撇嘴。
忠勇神武的拓拔野很快怒捶了結拜兄弟一拳。
褚燕、楊奉等人雖然神色各異,但在此形勢之下,也不可能公開表達不滿。
“弘農太守?”王邑再一次向我確認。
我重重點頭:“現在就上任!”
“馬將軍欲以勇武征伐天下,”他對我換了稱呼,“王某不懂兵戈,將軍能如何用我?”
這根本不是問題。
我微笑着答道:“馬上能取天下,但治國仍需下馬。治國之道,一文一武,張弛相間,方可相得益彰。”
“原來……將軍懂得這些,”王邑眼神複雜地看着我,卻又“呵呵呵”笑了起來,“英雄出少年,古人誠不欺我!”
我微微低頭:“馬超慚愧。”
他忽然一聳身子,雙手交疊,深深彎了下去:“主公在上,受屬下王邑一拜!”
“王君如此大禮,馬超如何能報?”我用力將他扶起。
王邑挺直了上身:“願主公真能視寒門與世家如一體,令我等貧賤子弟迎來出頭之日!”
我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是你做的思想工作吧,公明兄?
當天,我便當衆宣佈王邑接管弘農全郡政務,梁山則被我派去接管河東。
至於河內,在思考了半個晚上之後,我給高順和李典下達了命令。
“令朝歌長李典爲河內郡守,高順引本部入河東,與徐晃合兵一處,留駐兩郡邊界。”
沒有程昱,沒有賈詡,沒有劉政、王烈、邴原、國淵,我獨自一人做出了這個決定。
我在用李典的態度來賭這個時代的忠義與信念。
原因不外乎兩點:
一是我真想看看,我與李典之間的情義有多深厚。
二是……區區河內郡,即使扔了,也不會損傷我一分一毫,何況它還處於黃河的北面,直接面對最激烈的戰場,即使不給李典,或許隨時都會送給——袁紹或者劉協。
我在與心腹弟兄們的閒談時看似隨意地將這個話題提了出來,想以此看一看衆人的反應。
秦陣咬着牙:“如果,我是說如果,姓李的真的敢忘恩負義,我替主公宰了他。”
太史慈搖頭:“沒必要這麼衝動,人各有志。”
“他身後有一大羣家人,不比你我無牽無掛。”褚燕深有體會。
龐淯嘆了口氣:“李曼成不是你們想的那般不堪。”
張賁點頭表示贊同。
“或許吧。”陳到的口氣十分不確定。
“李典若是背離了主公,那是他的遺憾。”皇甫固作總結性發言。
沉默了半晌的白髮忽然出聲:“不至於。”
遭到反駁的皇甫固有些不爽地瞪了他一眼:“主公仁義武勇,百年難尋的一代明主,怎麼就不是遺憾了?!”
拓拔野也立刻表示贊同。
“貧道說的不是這個,”白髮急忙解釋,“李典面正氣清,雖然隱隱壽運不高,但命中不是背德之人。”
“這個也能算出來?”褚燕將信將疑。
“當然!”一提到自己的專業,白髮立刻改變了口氣,“西域與大漢的相術雖然頗有差異,但貧道也粗略地瞭解過,大漢的相術之中,也有所謂的反骨之相。而之前貧道曾爲幾位營長都看過相,李典遇事雖常有猶豫,但不是臨危自亂之人,常可秉持一心。諸位所憂慮的,恐怕可能性不大。”
妖道的卜算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因此在他做出如上定論之後,一幫人都不再強烈地堅持之前的觀點。
我的心情忽然變得開朗起來。
“主公!”廳外腳步聲大作,“有信使自東北來!”
“哦?”我猛一揚眉。
“該不會是李典的回信吧?”陳到笑着說道。
我拍案而起:“是李典的嗎?”
“不是李典,”門外回答,“送信人自稱姓馬,名鐵。”
我的身子忽然一滯,按在案几上的右手似乎在一瞬間失去了全部力氣。
“主、主公?”陳到慌忙從一側將我扶住。
“二公子,快進來吧。”在沒有我點頭的情況下,龐淯自作主張地打開了廳門。
“大、大哥!”馬鐵忽的一聲躥進了廳門,踉踉蹌蹌衝了進來,最後直接雙膝一軟跪倒在我面前。
“不要慌張,坐好了。”我咳嗽了一聲,側身說道,“叔至,麻煩你給我兄弟倒碗茶。”
“諾。”陳到慢慢鬆開了雙手,從一旁取過茶具擺在了馬鐵面前的案几上。
馬鐵看都沒看茶碗一眼,只擡頭向我請求:“大哥!求你救救爹爹!”
一段時間沒見,馬鐵愈發魁梧,簡直和馬騰年輕時一模一樣。
在一瞬間,我彷彿也明白爲什麼老馬從小就特別喜歡他的老二了。
“喝口水吧,”我向茶碗一指,“我知道呂布偷襲了皇甫嵩和你們,只不過一共才損失了萬餘人馬,不至於讓你們狼狽如此吧?”
“那是第一次!”馬鐵幾乎帶上了哭腔,“在被偷襲之後,呂布作勢要直逼洛陽,父親與皇甫將軍決定兵分兩路前後夾擊呂布,皇甫將軍伏兵河北,我們則從後方伺機而動。不料五天之前,敵軍忽然停止前進,呂布……呂布他!”他顫着嗓音回憶,“呂布他一個反衝鋒,將父親親自率領的騎兵大隊完全鑿穿!”
我沉着臉聽他敘述。
“父親重傷之下牽動舊傷復發,現在連馬背都怕不上去,”馬鐵低垂下眼瞼,“鄧山叔叔爲了救回父親,慘死在呂布的方天畫戟之下!龐二哥、甘將軍……”
我心頭一沉:總不會……
“無一不是渾身傷創。”他保持着雙膝跪地的姿勢,挺起了上身,“嗤”的一聲扯開了衣袍,露出了觸目驚心不堪入目的胸口。
廳中有人發出了低低的驚呼。
倒不是說傷口有多麼多,肉眼可見的傷口也不過三處。只是……這三個傷口之上,數條白色的蛆蟲正在不斷地上下翻滾、鑽進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