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民間賢才何其多
司馬懿,今年虛歲十八,河內溫縣人,父親是老一輩名臣司馬防,字建公,曾任大漢京兆尹、騎都尉,也是曹操初入政壇的舉薦人——或許是因爲這一層關係……曹操才推薦了他的兒子吧?
史書上記載司馬懿“鷹視狼顧”之相,鷹視是說他目光銳利,狼顧則是說他的頸椎異於常人,能夠像狼一樣把腦袋擰上一百八十度。
但我早就知道史書上所爲的各種異象大部分都是牽強附會和處於政治需要的胡編亂造,何況司馬懿站在我面前,給我的第一感覺是雖然遠不如禰衡、崔琰、荀彧等人文雅俊朗,卻怎麼也不像是一名大奸大惡之人。
“在下河內溫縣司馬懿,拜見威武王!”他十分拘謹地向我行禮。
“好,”我擡手做了個虛扶的姿勢,笑道,“早就聽聞河內溫縣司馬氏一族人才輩出,到了仲達這一代似乎更加印證了這一句話。令兄伯達,二十四五已爲一郡之守,去年我與之交談,伯達竟稱,其弟才幹十倍於他,不知是否謬讚?”
司馬懿忙道:“家兄博學儒雅,寬厚仁義,懿個性促狹,又常有好勝之心,不敢相比。”
“年輕人,有些好勝上進之心,本是好事,難道都要像七八十歲的那些高人隱居深山幽谷嗎?”我笑着搖了搖頭。
“王上說得極是,”曹操也附和道,“要知道,曹某少年時的行徑……飛鷹鬥狗,橫行鄉里,可遠比你要不堪得多。”
司馬懿只低頭一禮。
我只好往工作上談:“除了樑聰外,你們四人分作兩組,保證無論何時都有兩人在我身邊進行記錄工作就可以了,其餘兩人就可以去處理本職業務,”我又對陳琳道,“孔璋先生年紀稍長,這幾位年輕一些的就由你負責引領協調了。”
陳琳慌忙躬身一禮:“在下領命。”
“之前在朝會上雖然說得很清楚了,但我想再強調一點,”我決定給自己戴上緊箍咒,“對我的記錄要如實記下,不需要爲尊者諱或是春秋筆法,也不用對我的言行增加過多的修飾與讚美。每五日的朝會上交由各部院長官和副職傳閱並蓋章後再收回入檔。”
“遵命。”五人都是正色答道。
“老臣程昱求見。”殿外遠遠就聽到了聲音。
“仲德先生請進。”我朝陳琳等四人擺了擺手,陳琳便讓崔琰和黃射退出了殿外,而後與司馬懿在角落裡的案几後坐了下去,案几上是一疊厚紙和三支不同型號的毛筆。
“王上,”陳琳先向我請示了一聲,“臣等可否從現在開始記錄?”
“只要你們覺得做好了準備,隨時可以開始。”我朝他們點了點頭。
陳琳當即就提筆寫了起來。
憑藉過人的耳力,我聽到了司馬懿則在他耳邊低聲道:“孔璋先生,晚輩年歲尚淺,不知如何記錄,能否在先生身側學習一日?”
陳琳微一點頭,程昱已走了進來。
程昱略帶奇怪地看了坐在角落裡的兩名起居郎一眼,而後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掬手向我施了一禮:“稟王上,吏部新任的訪賢司荀諶擬寫了他近期要去拜訪的當世名士的名冊,由於是初次行動,臣以爲應當請王上閱覽後再行定奪。”
“既然你都帶來了,那我不妨一看。”其實我對於拜訪那些老一輩的隱士和名儒沒有太大的興趣,你看,老一輩的王烈、程昱、賈詡、蔡邕,年輕一輩的荀彧、荀彧、郭嘉、司馬懿、法正都已經聚集在我麾下了,我似乎沒必要再像幾年前一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去求慕賢才了吧?
樑聰將程昱遞來的名冊擺在了我的面前。
當頭一人的名字很是熟悉:鄭玄鄭康成,青州北海人,當世第一的經學大師。少時遊學中原,三十歲後,師從右扶風馬融(也是我老馬家的先祖)七年,融自嘆不如。學成後,時值黨錮之禍,因牽連而遭到拘禁。出獄後,深感官場黑暗的鄭玄閉門鑽研學問教導學生,再無出仕之念,二十餘年間,州郡多次舉薦,大漢朝廷三公九卿也多次徵辟,包括當年我擔任公車司馬令時也曾派賈詡親自前往山東拜訪,之後歷任青州刺史曹操、孫堅都親自前往,鄭玄一概拒絕。
鄭玄身爲經學大家,不僅精通各個版本的經典文獻,被圈內人稱爲“經神”,難能可貴的是,他同時在算數、易學、天時、曆法、古文等方面都有相當程度的造詣,堪稱一代博學大家。由於其在中原地區名聲極高,跟從他學習的學生最鼎盛時超過了萬人——當然我認爲這肯定是誇大的——如果能邀請他加入太學,和蔡邕這位也算一流的名儒共同主持,我根本不愁招不到學生啊。
何況……一位對正統大漢朝廷的徵辟都予以拒絕的名士,如果接受了我的邀請,那豈不是給我打了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正面宣傳廣告?
第二個人,就是司馬懿的老爹司馬防,司馬氏本就是河內大族,其先祖在漢朝也歷任兩千石的高官,在朝野都有相當不小的影響力,何況我聽司馬朗說過,現在他家才五個男兒,距離“司馬八達”還有三個名額的差距,司馬防年紀也才五十,至少還能再活二三十年。
第三個人,是潁川人邯鄲淳字子叔,年紀已經過了六十,其人善長文賦歌詞,精於各類書法,連我的老丈人蔡邕都自認不如。
第四個人,還是潁川人,姓胡名昭字……孔明,年歲剛過三十,好學不倦,頗有聲名。其人也精擅長書法,尤其以隸書最佳。最初避亂冀州,袁紹盛情相邀,胡昭閉門不見,讓向來憑藉四世三公名號招攬人才無往不利的袁本初遭遇了爲數不多的冷遇,看得出是一名頗有節操和原則的士人。
接下來是兩個我相當熟悉的姓名,潁川人鍾繇鍾元常、陳羣陳長文。早在我做公車司馬令之前,鍾繇就已經擔任了千石的廷尉正(副官),當時因觸怒王允被免掉了官職,他一怒之下關閉了家門,在家中悉心研習經典苦練書法,據稱善寫篆、隸、真、行、草多種書體,尤以楷書爲佳;而陳羣則出身官宦之家,他的老爹陳紀,去年還是青州的平原相,被排除異己的孫堅推薦到中央接任了太常,掛了個有名無實的九卿之位。陳羣曾在地方爲縣令,其個性直率,做事有個人的原則,堅持律法,不避權貴,因此雖然廣交朋友,也常常被人認爲難以相處——不過最讓我印象深刻是兩件事情:一件是他主創了九品中正制度,從此讓世家子弟霸佔朝堂數百年;一件是他多次檢舉郭嘉行爲不檢,但得到曹操寵溺的郭嘉依然不知悔改,作爲君主的曹操也嘉獎了敢於堅持原則的陳羣。
除了以上幾人,還有通學儒道法各家的廣平人劉劭劉孔才、胸有經典能斷是非的山陽人涼茂涼伯方、安貧樂學的北海人徐幹徐偉長、前朝太尉之子河內人張範、張承、張昭三兄弟等十餘人的姓名和簡介,從程昱給我的介紹上看,這些人無一不是滿腹經綸飽讀詩書,而且大多寫得一手好字,不能不說是隱居在民間的賢才。
“但……”我放下了這卷書簡,“沒有一個人是精通武略能夠帶兵打仗的嗎?”
程昱一怔,而後笑道:“文武之道,雖殊途同歸,但人才卻有不同。人可以閉門苦讀,增進學識,卻若是不上戰場,只靠紙上談兵,他的武略就很難提高。這些人大多都是鑽研經典多年的儒生,爲郡國長吏尚可,爲領軍將帥恐怕不行。”
我低頭一想,卻是這個道理。真正的將帥需要從戰火中得到歷練,那些手捧兵法學習三年後就能跳出山來指揮百萬雄兵的超級天才,只存在於遠古的神話故事中。
於是我輕輕拍了拍竹簡:“荀諶很有心思,就讓他好好去尋訪賢才吧。至於如何安置……年長的大儒可以直接入太學教書,也可以去各州郡擔任官員,年輕一些的可以在各部院中歷練,也可以外放郡縣治理地方,具體尺度先生自可掌握,不必再向我一一請示了。”
“明白了。”程昱點了點頭。
“不過我看到有幾人都是前朝公卿之後,”我吸了口氣,笑道,“先生可不用特別照顧他們。”
“老夫可是個壞人。”程昱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