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迷失心性的猛將
八月初三,呂布、夏侯淵率領輕騎返回了洛陽。
或許是怕我親自出迎,我在得知這個消息時,他們已經將大部隊在軍營中安置妥當。
“公達,爲何不早些通報於我?”我一邊朝城北趕去,一邊向荀攸輕叱道。
馬背上的荀攸則是有些無奈:“兩位將軍縱輕騎而返,攸哪裡來得及通報?”
我並沒有深究,勒馬在王宮正北的玄武門前停住。
呂布和夏侯淵慌忙從大門兩側的休息室裡走出,躬下身子高聲道:“末將拜見王上!”
我一撥追命的腦袋,翻身跳下馬背,一左一右將兩人扶起:“快快起來,兩位一路遠征辛苦。”
“幸不辱命。”呂布抱拳道。
“怎麼……只有兩人?拓拔野呢?”我的笑容還沒有綻開就凝固在了嘴邊,“你們不要告訴我……他、他……”我的心裡忽然一沉。
“回稟王上,”呂布忙道,“拓跋將軍及其兵馬,正護送兩部歸順匈奴向南遷徙,故而在後,爲確保沿途無事,末將二人也將大半兵馬交由徐刺史及拓跋將軍統領。”
頭頂的烏雲頓時豁然開朗,我終於露出了笑容:“原來如此,幾乎將我嚇尿褲子,奉先、妙才,都騎上坐騎,我們入殿後再詳談。”
呂布點了點頭,夏侯淵卻遲疑道:“王宮重地,末將等似不應縱馬……”
我擺了擺手,翻身又跳上了馬背:“我可不記得設置過這麼多規矩。”事實上,在新中國的王宮和政務院裡,時常都能夠聽到來自各地不同品種的快馬所傳來的鐵蹄之聲。
當我與荀攸、呂布、夏侯淵在卻非殿坐下時,賈詡也很及時地趕到了現場,他朝呂布和夏侯淵微微點了點頭,而後也撩起袍擺在殿中就座。
“具體的情況,我已從徐公明發來的戰報中瞭解了大概,唯獨雙方損失數目,他似乎語焉不詳,”我擡了擡下巴,“奉先,你能告訴我,我方總共折損了多少兵馬嗎?”
呂布似乎沒料到我會問這個問題,原本輕鬆寫意的面容頓時一怔,沉吟了半響,卻將話題又推給了夏侯淵:“布只是一介莽夫,向來只知道廝殺,對於這些小事……並沒有太過留意,夏侯將軍,不知道你記不記得?”
“我……”夏侯淵的額頭上瞬間就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我也沒有留心……”
我忍不住眯起了眼:“兩位……這是什麼意思?”呂布征戰多年,夏侯淵也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打死我也不相信他們在一場大戰之後不會去清點一下己方部隊的損失。
呂布臉色陰晴難定,而夏侯淵直接讓他的臉面與地面維持平行。
荀攸看了看沉默不語的兩人,強笑道:“兩位將軍,歷來名將征戰,從來沒有不損失兵馬的,何況於夫羅叛亂事出突然,損傷稍多一些,也實屬正常,兩位又不是戰敗之將,難道還不能按實直說?”
“你們不要告訴我……”我咬了咬牙,腦洞大開,“你們其實把兵馬死光了,整個幷州已經被於夫羅攻下了?!徐晃和拓拔野已經身首異處?!”
“絕無此事!”呂布面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血紅色,那隱隱是血氣翻涌的症狀,“末將等確實是與徐刺史共同大破匈奴,最晚不出十日,第一批遷移的匈奴降民就會沿太行山進入河東。”
“諒你們也不敢在這等事情上欺騙於我……”我鬆了鬆略顯溼涼的雙拳。
“只是……”呂布擡頭看了看我,仍是遲疑不定,“只是,拓跋將軍他……”
“說!”我又一次攥緊了拳頭,“拓拔野究竟怎麼了?!”
向來以無所忌憚著稱的呂布竟然如此罕見地吞吞吐吐,我心中隱隱有些亂。
呂布吐了口氣,沉聲道:“因爲拓跋將軍在作戰時衝鋒在前,所以其所部損失較爲嚴重,但……戰後,作爲督軍的禰衡院長便不容分說將拓跋將軍下了幷州大獄,說……拓跋將軍乃是中華之大患,必須除去!徐刺史與末將多次力勸,但禰院長只同意除非王上親口答應,不然他就要動手除害了!”
我如同在聽天方夜譚一般聽他說完事情的經過,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卻聽賈詡冷冷說道:“奉先將軍,你說完了?”
呂布點頭:“是。”
“沒有遺漏?”
呂布略微一怔,仍是點頭道:“……是。”
賈詡緩緩搖頭:“你爲什麼不說實話?”
呂布臉色一白:“末將……不懂先生的意思。”
“拓跋野雖然身爲異族之人,但從朔方開始,就追隨了王上,從此南征北戰,所向無前,可謂戰功赫赫,是王上最爲心腹的戰將之一,”賈詡修長的眉毛似乎抖動了一下,“禰正平雖然年輕氣盛,但並非不懂世故之人,他若是沒有充分的理由與證據,豈敢如此魯莽地對拓拔野下殺手?!”
呂布的臉頰兩側忽然晶瑩一片,幾道顯而易見的汗水正沿着他的髮際線緩緩淌下。
陪侍在一旁的樑聰和賈穆俱是大氣不敢喘,負責記錄的陳琳與黃射同樣屏住了呼吸。
“禰正平不是亂來之人……”荀攸的臉色也是說不出的難堪,我甚至聽到他吞了口唾沫,“難道……是拓跋將軍真的觸犯了國法?”
“報……”殿外有馬蹄聲遠遠傳來,“都察院禰院長有急信奏請王上!”
呂布和夏侯淵同時霍然擡頭,兩人的神情變化之豐富,請恕我這種水平的文筆實在無法描述。
“請信使進來。”我看了他們一眼,朝賈穆點了點頭。
賈穆長舒了口氣,快步向殿外走去。
信使弓着身子隨他一同進入了大殿:“都察院巡察司小吏賈逵拜見王上!”
我擺了擺手,勉強壓制下心頭的不悅,淡淡說道:“遠來辛苦,禰正平有何事要奏於我?”
“這是禰院長的奏文,請王上過目。”他從長袖中摸出一卷縑帛,恭恭敬敬地遞給了賈穆。
賈穆兩步來到我的面前,將縑帛揭開後平鋪在案几上。
“都察院臣禰衡南拜吾王:
時南匈奴爲禍,臣衡北行幷州,不敢以督軍自居,僅以王命行督察之事,並查各地官吏有無不法。虎豹飛軍少將拓拔野(禰衡寫信時還不知道拓拔野的軍銜已經升了一級),於萬軍之中斬南匈奴單于於夫羅,固此戰之大功。然其驟然迷失心性,衝入友軍部隊,屠戮己方近百人,方爲呂布、夏侯淵二將所阻。臣以爲,拓拔野畢竟異族蠻夷,心性未得歸化,喜怒無常,卻勇猛無儔,常人難以抵擋,留之日久,必爲禍患。王上又時常與之親近,若有不防,或恐爲其所害。臣欲斬之太原,然幷州刺史徐晃,少將呂布、夏侯淵皆力勸於臣,臣以爲,當今新朝猛將如雲,智勇雙全者不可勝數,非復王上起兵之初,未必再需拓拔野、秦陣等夷狄之將,若王上不忍殺之,請卸其兵甲,以高官厚爵供養於河南。或言野、陣皆王上心腹,臣新進之人,不宜妄言,然臣心拳拳,只爲國家社稷,願吾王以聞。野、陣,皆當世猛虎也,養虎遺患,不可不察!中華二年七月二十六。”
我看完一遍之後,竟是久久說不出話來。
賈詡咳嗽了一聲,低聲問了一句:“王上?”
我緩緩轉過臉,指了指案几,示意樑聰將禰衡的親筆信遞給了他。
賈詡一目十行地看完,臉上同樣毫無血色。
“好一個禰正平!”我一掌重重拍下。
只聽“嚓”的一聲巨響,一整張案几在瞬間化成了一地碎屑。
守在門外的典韋“呼”的一聲就衝進了殿內。
“要我殺了……秦陣與拓拔野?”我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都在發顫。
賈詡將奏疏摺疊了起來,靜靜地說道:“即使要殺他們,現在……還略早了一些……”
我猛然扭過頭來。
他雙目深沉,臉上毫無玩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