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大喜之日大悲咒
三月初十,是個休沐日,也是程昱長子程武大婚的日子。
作爲主媒之人,我也受邀參加了婚宴。
但程武所娶的,卻不是橋瑁的長女,大橋橋零,而是老橋家的次女,小橋橋霏。
向來刻板的程昱,在這種大喜的日子裡,也終於露出了滿臉的笑容:畢竟程武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他的婚姻大事至少困擾了程大叔夫妻多年,如今娶了橋家如花似玉的二姑娘,程氏夫妻總算放下了心中分量最重的那一塊大石。
不過我看到了程武他家的老太太立刻抓住兒媳婦,開始傳授如何才能成功抱上大孫子的經驗,就知道壓在程武身上的石頭還有不少……
這一天,我的確見識到了程昱在朝中的影響力:各部院姑且不說,在洛陽及河南的縣令以上的官吏,幾乎來了大半。
不過……這並沒什麼,我相信,王烈的次子王賀、國淵的長子國泰,或者賈詡的獨子賈穆大婚的時候,來的人數也絕不會比今天要少,畢竟都是當世最有權力的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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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瑁在三月十九日,再一次高調地嫁了另外一個女兒。
迎娶橋家長女的人,卻是河南尹徐晃。
雖然名義上徐晃因爲幷州官員之事遭受了貶謫,但出任掌管京畿之地的河南尹,沒有人會懷疑我對他繼續重用的心思。
作爲最早跟隨我的一批心腹,徐晃的婚禮,我同樣高調出席,並當衆對這位心腹大將成功解決了個人問題表示了由衷的恭賀。
在酒宴上,我避開了衆人,向小岱笑着說道:“你也到時候考慮婚姻問題了吧?”
“還早。”馬岱搖了搖頭。
我也搖頭:他只比我小半歲,如今我早已有了兩個子女,還有一個兒子也即將呱呱墜地。
“禰院長如此英俊之才,也不是二十六歲了還沒成婚麼?”馬岱笑着對我說道,而後和禰衡互敬了一杯。
我向位高權重但偏偏不做年輕人表率的禰衡看去。
禰衡哈哈一笑:“衡命中大劫轉眼即至,哪裡還有餘暇來顧及婚事!”
馬岱並不灰心,又拉出來幾位墊背的:“張文遠、太史子義,哦,還有這位郭奉孝先生,可都沒有成婚……”他一把將不巧路過的郭嘉抓了個正着。
郭嘉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地回道:“我不結婚也礙你事了?”
小岱被他的態度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沒有沒有。”
“奉孝,看樣子心情不好啊?”我忍不住問道。
他搖了搖頭:“不,沒什麼。”
“沒事就好,”是人都看得出來,他明顯心不在焉,但我並沒有追問,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心事,要是一一審問,也會過於煩惱,只笑着轉移了話題,“平日裡你總和志才先生出雙入對,怎麼這半個月來似乎總是你一人?”
他微微一怔,臉色卻越發難看:“志才他……病了。”
我從沒見到生性樂觀的郭嘉這幅神情,不由收起了笑容:“病得很重?”
郭嘉艱難地點頭:“正月時在外面受了風雪之寒,回到家裡就病倒在牀,後來專門請了張仲景親自診治,但一個多月過去了,始終不見好轉……白髮說……”他遲疑了很久,才低頭道,“他是大限將至了……”
我爲之一呆,緩緩說道:“待此間事了,和我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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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晃將大橋迎入婚房之後,我立刻帶着郭嘉、張賁、白髮拍馬趕到了戲君的府中。
我毫不客氣地將想要伏地行禮的下人們全部斥退,大踏步地衝向了戲君的臥室,身體素質一般的郭嘉只能一邊氣喘如牛一邊沒命地快跑。
還沒進房,我已經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藥味,房中咳嗽聲更是清晰可聞。
推開房門,我一眼就看到了病牀上的戲君。
不過一月時間沒見,戲君整個人已明顯瘦了下去,聽到房門聲音後,竟連扭轉脖頸的力氣都沒有了。
過年前後,戲君還天天入宮與軍事院、兵部的官員們討論天下大勢,併爲我提出了許多建議;但過了二月之後,便只在大朝會上見過一次,最初只是以爲他偶感風寒,不料現在竟然已是病入膏肓。
“志才先生!”我忍不住喊了一聲,一把握住了他的右手。
戲君動了動眼皮,緩緩睜開了眼,皸裂的嘴脣微微翕張,聲音彷彿來自乾涸多年的枯井:“王上……屬下無法施禮,王上不要見怪……”
“你已經病得這般厲害,爲什麼不告訴我?!”我只感覺到手中所握肌膚一片冰冷,似乎沒有一點熱度——如今已是三月十九,我只穿了一件衣衫而已!
“張仲景已經看過……伯華……也天天都來……探望……”他看了看我身後的張賁一眼,勉強笑了笑,“他們要是看不好……又何必打擾了王上……”
“放屁!”我脫口大罵,“非要你死了才告訴我?!”
他咳嗽了幾聲,又緩緩平息了下來:“戲君十二歲時,家裡曾經請人給我算過一卦,便說……二十八歲前後必有大劫……若能遇到貴人,或許能夠延壽一兩年……戲君二十八歲時,正遇了王上,如此算來,已經多活了兩年,也該到時候了……”他說了一段話後,又難以遏制地咳嗽了起來。
我一邊手足無措地拍撫着他的胸口,一邊連聲說道:“江湖術士的占卜,哪裡能作準?!白髮,你告訴他,他還能活好多年!”我朝白髮使了個眼色,“志才先生,白髮向來算無遺策,你應該聽他的啊!”
白髮躊躇了半晌,才低聲對我說道:“主公……貧道爲人占卜,可從來不會隱瞞卦象的……”
“你……”我被他氣得不輕,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手中握住的右手微微向上擡了擡,戲君用力壓制住咳嗽的衝動,苦笑着說:“生死有命,戲君能夠輔佐王上這兩年,已經知足了……”
“伯華,”我騰出一隻手拉住了張賁的胳膊,“這是什麼破病?!你不可能束手無策吧?!”
“是陰寒之症引發的雙肺傷損……”張賁回答的聲音並不響亮,但字字如同重錘,“得此症者……目前無藥可醫!”
“別胡說!”我有些無力地推開了他,“盧植兩個兒子的寒熱症都能被治好,何況這一點點的陰寒?!”
張賁看了看我,想要說些什麼,卻終於沒有開口。
“有話就說!”我雖然有些方寸大亂,但還沒有喪失這點注意力。
他舔了舔嘴脣,壓低了聲音,顫聲道:“王上……家父之前曾說過一個辦法……”
“伯華你住口!”戲君猛地提高了聲音,“你要做什……咳咳咳!!”他牽動了雙肺,竟是一句話都沒說完,又狂咳不止。
“志才!”守在牀邊的郭嘉失聲慘叫了一聲,卻被戲君噴了半臉的血,“姐夫!”
“伯華,你說。”我緊緊攥着戲君的右手,目光卻盯在了張賁的臉上,“有什麼辦法?”
張賁“噗通”一聲跪倒在我的腳下:“家父說,若借純陽內勁催動,或可抵消戲君渾身陰寒,但若要去其病根……縱然是將內功練到王上這種境界……恐怕……”
“張賁!你嫌我活得太長嗎?!”戲君聲嘶力竭地狂喊了一聲,卻依然掩蓋不住雙肺之中噴涌而出的鮮血。
“恐怕怎麼?”我忽然後背涌出了一陣冷汗。
“恐怕……”他微微擡起了頭,“恐怕也要失去畢生的功力!”
冷汗忽地全部涌了出來。
單薄的衣衫在瞬間溼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