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靈前
冬雪與陳成璧一離開,春果便朝周萋畫方向靠了一下,小聲問道,“娘子,你剛剛讓冬雪去看秦公子,是擔心表姑娘嗎?”
礙於靈堂裡還有其他僕役,春果還是敬稱衛琳緗是表姑娘。
周萋畫垂着頭,一聲不吭地繼續往孝盆裡添紙幣,春果不愧是跟了自己這麼久,自己心裡怎麼想,根本逃不過她。
的確,剛剛聽了冬雪描述的在府門口的情況,腦中就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衛琳緗好像對從京城來的男子格外的感興趣。
現在回想起來,好像在自己跟董庸退婚後,衛琳緗對董庸就再也沒有再採取行動。
衛琳緗呈現出的狀態,是她其實對董庸並沒有多少感情。
這與上世,她因爲董庸與自己的婚事而表現出的殘忍,簡直判若兩人,一想到,再過五天,就到了上世自己被衛琳緗掐死的時間,周萋畫突然不安起。
在她的不安裡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女人如鶴鳴般的響起在她的身後,緊接着便是成片,稀稀落落的哭聲,再後來,一羣人穿着孝衣出現在了靈堂上。
周萋畫聽着那淅淅瀝瀝的哭聲,不用轉身,便知道,這指定是年氏帶着她的琴、棋、書來哭喪。
年氏的突然出現,讓春果看上去有點緊張,她手支在地上,朝周萋畫方向移動一下,周萋畫擡手製止了她一下,而後,主僕二人就跟沒發生什麼事似的繼續跪着。
“我的親嫂子啊,你怎麼就這麼走了,留下我們,日後可怎麼活啊!”年氏扯着嗓子嘶吼道,那語調,與市井裡叫賣的商販沒什麼區別。
她這一哭,身後的琴、棋、書也有了反應。
就見周萋書扭扭捏捏的。想放聲大哭,卻有點不好意思,於是只是把頭埋得低低的,細細地抽泣着。
周萋棋那個沒心沒肺的。雖然知道年氏帶她來的真正用意,但她覺得,死得又不是她母親,她爲什麼要哭,但又想着周萋畫那個難搞的樣。便低下頭,手裡握着素色的帕子,哼哼唧唧的,幹出聲,就是不落淚。
比起周萋書跟周萋棋,作爲大姐的周萋琴就上道許多,隨着年氏扯着嗓子的嘶吼,她也撲通跪在地上,用帕子遮住臉,隨着年氏的高低起伏聲。哀嚎着,“大伯母啊,您怎麼就這麼走了啊!”
被周萋琴這麼一襯托,年氏嚎得更起勁,她不再甘心只爬在棺前,而是匍匐着,緩慢卻又毫不猶豫地朝棺材爬去,知道最後,雙手搭在棺材前,恨不能爬進去。“我的親嫂子啊,妾不過是隨老夫人去了趟寒山寺,你怎麼就走了呢!”
“世間感情千千萬,哪門哪院沒個三四房啊。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呢!”年氏聲音從嘶吼變成低訴,“老夫人說過,善妒是女人最大的悲哀,嫂子啊,你咋連這點就不懂呢!”
周萋畫原本並沒要搭理年氏的意思,以爲。她乾嚎一段時間後,自己就停住了,卻沒料到她竟然往母親名譽上扯。
周萋畫很是生氣,她將手裡最後一張紙幣放進了孝盆,而後擡起頭,先是靜靜地看着年氏,而後用沙啞的幾乎說不出話的聲音說道,“嬸孃,我母親哪裡善妒了?”
年氏一怔。
她原以爲,周萋畫是聽不懂,自己話裡的真正意思的,卻沒料到周萋畫竟直接命中關鍵。
年氏微微僵硬後,卻沒有搭理周萋畫,而是繼續趴在陳氏的棺材前,繼續哭訴,“我的好嫂子,世間大路條條通,唯獨這脖子掛在白綾上行不通……”
這般言語也算間接回答了周萋畫剛剛的問題:陳成玉若不善妒,她爲什麼上吊!
年氏的話,立刻得到了周圍僕役們的認同,衆人紛紛抽搐,就連春果,那原本擎在眼眶裡的淚,也稀里嘩啦地滴在了地上。
周萋畫注視着年氏的表演,大約兩息後,就又低下頭,什麼話沒說,從一旁拿來紙幣,繼續爲母親燒。
既然年氏都以爲母親是因爲陳成璧入府的事嫉妒而自縊,那其他人也這麼認爲也就沒什麼奇怪的了。
但實際上,母親對陳成璧入府的事看得比誰都開,完全沒有自殺的動機啊!
周萋畫對母親自殺的疑問又增加了幾分。
年氏趴在棺上,慢慢地嚎不出聲來,她以爲周萋畫會上來將她扶起來,卻沒想到周萋畫直接把她亮在原地,難爲地邊乾嚎邊看向一旁的僕役。
效忠於方老夫人跟年氏的僕役,早就隨着她們一起去了寒山寺,留下來的多是青雲院的人,這僕役自然也不例外,對年氏在去寒山寺之前與陳氏之間發生的種種自然瞭如指掌。
明明已經覺得年氏哭得時間有點長,但沒得到周萋畫的命令,沒人敢上前扶年氏。
這讓年氏感覺十分尷尬,她很快也意識到,這是周萋畫故意在爲難自己,於是手輕輕搭在棺沿上,臉看向棺內被白紗裹住臉的陳氏,然後身子往下一滑,抽搐地癱軟在地上。
周萋畫本想繼續亮一下這譁衆取寵的傢伙,眼角看着年氏滑稽卻另有目的的表演,立刻改變了主意。
她放下手裡的紙幣,腰微微用力,作勢就要站起身來,便起來,她緩步上前,將年氏從地上攙扶起來。
她的個子本就嬌小,這幾日的辛勞讓她更顯憔悴,站在走粗狂路線的年氏身邊,愈發顯得弱不禁風。
她手伏在年氏的腋下,旁邊的侍婢見狀連忙上前幫着攙扶,就這樣把年氏給扶了起來。
原本在哀嚎的琴棋書三人,也瞬間沒了聲音,靜靜地看着年氏跟周萋畫之間會發生什麼事。
但周萋畫卻只是扶着年氏一句話也不說,直到最後年氏受不了這種比直接跟她對罵還尷尬的事,自己主動開口,“四娘啊,節哀順變,人是不能復生,嫂子走了,這不還有我嗎?”
她用有史以來。周萋畫聽到的最溫柔的聲音說話,以至於讓平日裡都跟在她身旁的琴棋書三人都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巴。
周萋畫對年氏的表演已經到了不願搭理的地步,她垂着頭,只是低低抽泣。就是不說話。
年氏一看周萋畫這般悠悠喏喏,又好奇,又覺得無聊,再次低聲勸說幾句,便要離開。臨走之前,還不忘吩咐琴棋書三人留下了與周萋畫一起哭喪,“你們三個,都在這陪四娘!”
“是,母親!”周萋琴與周萋書擡頭看着年氏,齊聲答應。
在這兩人答應後,隨後就聽周萋棋沙啞的聲音也喊了一聲,“是!”
周萋琴跟周萋書的性子,周萋畫是知道的,年氏這般吩咐。兩人自然服服帖帖地聽着,倒是周萋棋,竟然也很乖巧的跪在地上沒有任何怨言。
周萋畫垂下的頭,緩慢地擡起,心中思忖着,又再次放下,朝年氏施禮後,便目送年氏離開。
在年氏離開後,周萋畫就再次跪下給母親往孝盆裡填紙幣,估摸這年氏已經離開青雲院。她便示意春果把自己扶起來,轉身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琴棋書三人,“三位姐姐,祖母回來未曾去拜見!四娘我先離開一下。勞煩你們在這陪母親!”
她的聲音本就沙啞,說話時,又淡淡地幾乎聽不到,話題還是讓她們陪去世的陳氏,原本跪在地上還算專注的琴棋書三人,幾乎同時擡起頭。
三人的瞳孔不約而同地放大。沒等她們表示自己的毛骨悚然,周萋畫就輕盈盈地飄出了靈堂,三姐妹如同見到鬼一般,緊靠在一起。
周萋琴畢竟是大姐,她很快冷靜下來,確定周萋畫腳下有影子後,然後跪着上前幾步,拿起紙幣,就往孝盆裡放,嘴裡還嘀嘀咕咕祈禱着。
周萋棋跟周萋書一看大姐的舉動,也立刻明白過來,跪着往前移動了幾步,也開始往孝盆裡放紙幣,嘴裡也不停地祈禱着。
一個人的聲音是有限的,但當姐妹三個同時開口祈禱,聲音倒是大到可以入人耳。
周萋畫垂首邁步出靈堂,聽到琴棋書三人的祈禱聲,知道自己的恐嚇起到了效果,要得就是讓她們三個害怕,不敢多問。
她拉一拉衣袖,側身對春果說道,“吩咐下去,無論是老夫人還是嬸孃,任何人問起,都不準把父親回來的事說出去!”
春果眼梢看看靈堂裡的三姐妹,“放心吧,娘子,靜雅院跟青雲院我都安排好了,只是……只是門房那邊……”
門房屬於前院,雖然說周午煜下了馬,進了府直接上了轎,但門房裡的人指定是看到了,她跟那邊的人又沒有什麼交集,試了幾次也沒說上話。
周萋畫微微點頭,“這你不用擔心,你去找一下秦義士,讓他晚些時候到靈堂裡來一下!”周萋畫伸手推一下春果,示意她馬上去做。
春果答應一聲,便要轉身離開,走了沒幾步,卻又停下,“那娘子你呢?不會……”
春果的話並沒有全部說完,但周萋畫卻已經會意,“是啊,我要去拜訪一下祖母……”
除去方老夫人,當然還有剛剛離開的年氏!
她若沒有猜錯的話,此時的年氏,正在三江院裡向方德昭彙報靈堂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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