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星靠在輪椅上, 微微擡頭看着掛在天空上缺了一角的殘月。
她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即使是擡着頭看着天空,時間久了胸腔也會有輕微的窒息壓迫感。
只是岑星並不在意, 她已經有久很不能看到外面的天空, 以後也不會再有機會了。
真的到了這天, 心裡反而沒什麼感覺。她只是有些可惜, 出院的有些晚, 沒能看到今年的圓月。
不遠處突然傳來輕微腳步聲,岑星以爲是林煦,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卻見晏凌身着一襲淺灰色風衣,風塵僕僕神情疲憊。四目相對的那一刻, 岑星清楚的看到晏凌的臉色僵住了。
她有些不明所以, 笑問:“怎麼大晚上過來?”
晏凌不答, 神色隱在黑暗裡看不分明。小區的路燈不知何時壞了一個,只能湊合着用, 相較於其他路燈暗了好幾個度。晏凌就站在那裡。
她沉默良久,久到岑星都差點以爲是自己認錯人的時候,才終於開了口,聲音乾澀:“你怎麼……怎麼不在家裡,大晚上不休息。”
岑星微微一愣, 好像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了什麼, 眉心微蹙, 淺淺笑了起來:“總是悶得慌。白天人多, 阿月不讓出來, 也就晚上能出來透透氣。”
晏凌點點頭,她突然道:“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岑星頓了頓, 好像透過沉沉夜色看到了什麼。她點頭輕笑:“好。祝你一路順風。”
她沒有問晏凌要去哪,對方也心照不宣,什麼都沒有說。
晏凌應了一聲,轉身就想走,突然聽岑星輕輕道:“阿凌。”
她停住,卻並沒有回頭。
岑星顯然也不在意,接着說:“我小時候有一年,爸爸帶我和阿月回老家。農村總是有許多新奇的東西,城市裡是見不到的。我在哪裡看到了有一朵花,與其他野花都不一樣,就想將它帶回家栽起來。可我一個人不敢做,只能回去求阿月陪我。她鬧出好大動靜,我們被人發現了,最終也沒能帶回去,那是別人的菜地,由不得我們亂來。阿月怕我傷心,回家後找爸爸買了一盆一樣的,那時我才知道,那只是被主人隨手栽下的一株百合,因爲生在野地裡,本該怎麼看都不如精心培養的名貴品種,可我就是覺得它最好看。”
晏凌怔了怔,隱約意識到她想說什麼,抿了抿脣一言不發。
她道:“你往前走,不要回頭看,不要去想已經發生的、已經丟掉的,撿不回來的。那東西或許已經被人撿走,或許壞在那裡再也好不了了。也許你只是看錯了,它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你在想象中,主動爲它鍍了層光,它其實很普通,甚至遍地可見。阿凌,你要多看看現在,已經過去了的就回不來了。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祝你一路順風,前程似錦。”
最後,她張開手,做出一個擁抱的動作來,笑了:“再見。”
晏凌僵了許久,機械地跨開步子,站在她面前,以同樣的動作靠近輪椅上的姑娘,手卻是虛搭在她的後腰處,手指鬆開又握緊,掙扎許久,還是沒能將她整個抱住。
晏凌竭力剋制自己不要失態,手指輕輕在岑星的後背上蹭了蹭。
似乎在與自己最後那點眷戀告別。
她鬆開手後退一步,第一次認真看着岑星的臉。
仔細看的話,岑星與岑月並無太多相似之處。岑月有着獨屬於Alpha的,再如何收斂也顯得鋒芒畢露的氣勢與容貌,而岑星則顯得柔和許多,臉上總是帶着笑,氣質溫和安靜到總是讓人忽略她的長相。
……晏凌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她有那麼一瞬間想崩潰大哭,想像小時候見到的孩子一樣抓起身邊的東西就亂扔亂砸,想不顧一切的將自己灌醉,從此置身事外諸事不管——
但晏凌沒有。
她極爲剋制地退回原地,揮了揮手算作告別。
她從小就是個冷靜剋制的乖孩子,以前是,現在也是。
晏凌回過身,往自己車的方向走去。
沒走幾步她就迎面撞上了一個人。林煦抱着一大袋麪包酸奶,眨眨眼茫然的看着她:“姐,我剛看到那車就覺得像你,還真是!你大晚上的來這幹嘛?誒不對,你來了爲啥要走?”
晏凌搖搖頭,低聲道:“還有點事。”
林煦不明所以,但也沒有再追問。他想揮手道別,卻突然聞到什麼,湊近她仔細感覺了一下,當即觸了電一樣後退幾步,抱着塑料袋滿臉嫌棄:“姐,你最近抽了多少煙,都醃入味了。”
晏凌看向他,他就下意識一縮並迅速將塑料袋換到手上,做出一個隨時準備逃的動作,熟練的讓人心疼。
她笑了笑,心情稍微好了點:“你就是欠抽。不說了,走了。”
晏凌說着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岑星。對方笑意溫和,平靜地看着他們,不帶一絲異樣。
她低下頭略帶苦澀的攏了攏衣襟,隨後堅定轉身,踏着一地微光走向前方。
林煦不明所以,但好歹還記得岑月的囑咐,轉過頭看向岑星:“您……上樓嗎?夜深了。”
岑星怔了怔,林煦沉默片刻也是一臉生無可戀。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年紀輕輕就要承受見家長的壓力,這個時候叫姐不對,叫名字好像也不好……就乾脆將錯就錯:“還是我推你走走?”
岑星總算反應過來,臉上難得帶了幾分促狹的笑意:“或許你應該跟着阿月,叫我姐姐。”
她無視林煦紅透的耳根,手搭在輪椅兩邊,溫聲道:“四處走走吧,麻煩你了。”
林煦聞言一邊湊上前將袋子掛在輪椅把手上,一邊道:“不麻煩不麻煩,改天有空一起出去玩啊。”
他說着說着突然想到岑星的身體情況,僵了片刻就不再說話。
岑星溫聲道:“陪我說說話吧。”
岑月平時忙,岑陽最近補作業補到飛起,想想岑星一個人也怪無聊的。林煦點點頭,放緩了語氣應道:“好。”
他挑了幾個自己和岑星間爲數不多的共同話題,道:“現在的小孩子可真是太難了,岑陽才一年級,兩本寒假作業外帶各種莫名其妙的日記……這一天天宅家裡能寫個啥有意思的日記。”
岑星偏過頭看他,笑道:“你比阿月強些。她就是泡在補習班裡長大的,雖說天性樂觀好玩,但也不覺得作業多有什麼不對。你以後多盯着她,我說她像父親,對岑陽太嚴苛,她還不信。”
林煦點頭應下,興致勃勃地問:“岑月小時候是什麼樣的?”
岑星想了想,回答道:“看着張揚叛逆,骨子裡還是隨父親,保守刻板,又倔的很,吃軟不吃硬。她愛玩滑板,有些過分自信。高三的時候她總愛踩着滑板去上學,爸爸怕不安全,叫司機接送,她就提前下車。讓她住學校附近僱人照顧她的起居,她就偷偷早起,趁着阿姨還沒到跑了。後來她跟我說,她不是非要帶滑板上學,只是不喜歡別人對她做的事指指點點。”
林煦默默聽着,好像真的看到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踩着滑板戴着耳機,滿臉嫌棄不屑的樣子,是屬於那個年紀的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一個人生成什麼樣的性格多半取決於父母和環境。他與岑月都有刻板嚴厲的父親,岑月有岑星,他也有林衍,按理說性子本該是相似的。
只是林煦更容易滿足,隨遇而安,相對而言更聽話乖巧,岑月則是在衆星捧月中生出了一身反骨……然後再被生活漸漸磨去。
岑星大概是猜到他在想什麼,笑意淡了淡,輕聲道:“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沒有誰是能一生順遂的,過剛則折,她不可能一直只憑心意做事。”
“還是要謝謝你,”她突然道:“阿月從分化後,就一直悶着。難得願意敞開心扉接受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