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號,陰天。
和往常一樣,我們早餐過後就各做各的。
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在書房。
期間他接了個電話,出門的時候,我對着他的背影喊,“金慕淵,你去哪?”
他頓了下步子,說,“下午就回。”
這一句話險些成了我和他之間的最後一次對話。
我的肚子已經慢慢顯懷,家庭醫生幾乎每天都要來一次爲我檢查身體。
這次家庭醫生來的比較早,她是個法國中年婦女,面相和藹可親,會說一點中文。
她敲門進來看着我說,“不好意思,今天可以早點做檢查嗎?”
我點點頭。
然後她就一邊放下揹着的藥箱工具,一邊跟我說,“我家孩子生病了,所以我想早點回去做飯給他吃。”
我在這座住宅區除了金慕淵幾乎沒人說話,現在金慕淵不理我,我愈發沉默寡言,而她不一樣,她是個很喜歡講話的女人。
樂觀豁達,積極向上。
即便告訴我她家孩子生病了,她依然笑着跟我講些趣聞,讓我放鬆神經好爲我做檢查。
我說,“明天,你可以不用來。”
她笑着說了聲謝謝。
後來要走的時候,她拉着我的手說,“蘇小姐,多活動活動,對孩子好。”
沒有金慕淵在身邊,我不敢一個人亂走。
僅有的圈子不過是樓下的街道附近。
我點點頭,用手摸了摸變粗的小腿,有些無奈地笑。
她又問我,“早上吃的什麼?”
我說,“粥。”
她皺了皺眉,“月份大了,孩子吸收的量也大了,你不該只喝粥。”
我知道。
可我吃不下。
金慕淵已經不和我同桌吃飯。
徐來買來的飯菜,只有我一個人在吃。
他早上只喝咖啡,中午呆在書房裡,晚上出去很晚纔回來。
送醫生到門口的時候,她又問我,“要不要去我家?”
她每次過來,家裡都只有我一個人。
可能是怕我孤獨吧。
我本來是搖頭拒絕的。
後來擡頭看到她真摯地眼神,我就點頭說,“好。”
然後她牽着我下了樓。
我們一起走在街上。
“嘉莉醫生。”我輕輕喊她。
嘉莉看着我,“蘇小姐不開心?”
她已經四十二歲,比我媽小几歲,可給人的感覺都是溫婉的。
我搖頭,又點了點頭。
我說,“他不理我。”
嘉莉和金慕淵唯一的接觸就是詢問我的檢查結果。
嘉莉有次正幫我做檢查,低頭的時候偷偷跟我說,“你的丈夫不說話的樣子很嚇人。”
那時候,金慕淵就站在一旁靜靜看着我。
他眸深目邃,眼底無波。
我看不透他。
也看不懂他。
卻還是在聽到嘉莉說那句話時,輕聲反駁,“他有時,是個很溫柔的人。”
嘉莉撐大了眸子,表示難以置信。
至少,這些天以來,她就沒看過金慕淵對我溫柔地露出一張笑臉。
此刻,聽到我這句話,嘉莉牽着我的手稍微緊了緊,“你們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咬着脣沒有說話。
她就拉着我繼續往前走,她說,“有誤會一定要及時解除。”
我就把那天走散了發生的所有事情告訴了她。
並且很認真地說,“我沒有遇見我的初戀,我認爲金慕淵看錯了人。”
嘉莉問我,“有沒有可能,他真的來了?”
我有些訝異,嘉莉醫生的意思是相信金慕淵的。
這種認知,讓我都不禁懷疑,是不是我錯怪了金慕淵。
“沒有,我給他打過電話,他在國內。”
我扯起嘴角笑了,“金慕淵,他一直不信我。”
嘉莉拍着我的手,她嘆了口氣,“蘇小姐,我沒說不信你,我只是以一個旁觀者想幫你分析一下,或者你們倆都沒有說謊,而,真相,就在你那位初戀身上。”
她的聲音不急不緩,帶着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奇異地就讓我放鬆了下來。
我說,“初戀已經有了未婚妻,他怎麼會來這裡,除非他也在度蜜月。”
我笑了笑。
嘉莉說,“金先生是個很可靠的人。”
她沒有拆穿我爲肖全的辯解,而是重申着金慕淵的優點說,“金先生也是個霸道的人,他對你很好。”
我不明白這兩點之間有什麼聯繫。
只是笑着點點頭。
他是對我好。
可我越來越貪心。
我想要的越來越多,包括他的人,他的心。
嘉莉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已經十九歲,和我弟一樣大的年紀,可長相已經和國內的二十六歲的年輕人一樣,成熟帥氣。
他看到我就用法語對着我誇了一通,我只是笑。
後來他才聽到嘉莉說,“sorry,lio,蘇小姐聽不懂法語…”
然後我就看到這個帥氣的小夥子捂着臉跑到了樓上,口裡大聲呼喊着什麼。
嘉莉進廚房的時候跟我說,“我兒子失戀了。”
我揚眉不可思議地指着自己問,“youkidding?”
嘉莉大笑。
她的小兒子,也就是生病的那個孩子,今年五歲,躺在滿是貼紙海報房間的牀上。
看到我進來,他有些虛弱地睜着眼睛說,“你好。”
他眼睛很大,睫毛非常長,頭髮微黃,襯得那張小臉特別白。
我喜歡漂亮的孩子。
特別漂亮的,就更喜歡了。
我說,“你好。”
嘉莉在廚房做飯,我就過來陪她的孩子解悶,這個孩子很有語言天賦,他會說英語,也會幾句中文。
這一點已經讓我笑了好長時間。
因爲我拿了一本架子上的英語全國菜單讀給他聽時,又用中文翻譯說了一遍,他問我,“餃子和腳趾都是吃的?”
我哈哈大笑。
然後我看到書封上印着一連串地搞怪表情,我問他,“這是什麼?”
他說,“這是標誌啊。”
我心裡莫名地突突直跳,又問了遍,“這翻譯過來是什麼意思?”
他眨着一雙大眼睛看着我說,“法語的意思就是搞怪,英語是笑話,中文,有個叫十萬個冷笑話。”
我手裡的書一下就掉落在地。
我突然就轉身往樓下跑。
動靜大得嚇到了嘉莉,她關了火出來問我,“怎麼了?”
我哆哆嗦嗦地,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耳朵裡猛然又想起路上她對我說的那句話。
或者你們倆都沒有說謊,而,真相,就在你那位初戀身上。
肖全,他,在法國?!
我抓着嘉莉的衣服問,“你們這裡是不是有個書店,名字叫十萬個冷笑話?”
嘉莉不停地勸我,“冷靜點,放鬆,放鬆。”
然後才說,“中國人稱它爲十萬個冷笑話,巴黎人叫它搞怪書城。”
不,不論叫什麼。
都讓我腦袋裡那股莫名地慌亂愈發肆意。
我要回去跟金慕淵問個清楚。
“我先回去了。”換了鞋,我就直奔門外。
嘉莉喊了她的大兒子,然後慌里慌張地追出來,“蘇小姐,我送你回去。”
我擺擺手,“不需要…”
話還沒說完,我看到身後的嘉莉捂着嘴驚慌地看着我的背後。
我一回頭,巴黎灰濛的天空漂浮着黑色濃煙。
嘉莉瞠目結舌地說,“火,火,着火了!”
我這才元神回竅,回過神往前衝。
那處地方。
那處着火的地方。
是我和金慕淵住的地方。
我趕到那的時候,警車救護車嗚嗚直響,消防車上的兩個消防人員架起長栓,對着冒火冒黑煙的地方開大閥門猛衝灌着。
周圍全是人頭,幫忙救火的,以及被救出來的,裡裡外外站滿了人,聲音嘈雜紛亂,喊的無非就是,“快點救火!”
我剛擠進樓下,就看到面前奔跑着端着水來回救火的居民,他們頭髮凌亂,衣衫不整,有的腳上只有一隻鞋。
沒人在意那麼多,他們想的就是儘快滅掉面前的大火。
還有一邊,一個法國老太對着被大火吞噬的房子流着淚哭泣,子女抱着她無聲地安慰着。
我站在那看着三樓我和金慕淵住着的那一層,心裡有些莫名地發慌,身後嘉莉拖着我往後走,她問我,“有重要的東西嗎?”
我搖搖頭,“我們剛住半個多月,那些都是身外物。”
在我搖頭那一瞬,我看到了從着了火的住宅區衝出來的徐來,他臉上一片黑煙,可他那張臉我怎麼會看錯。
我立馬朝他高聲喊着,“徐來——!”
他擡頭精準地捕捉到我的方向,然後面目震驚地瞪着我。
我心下一跳。
隱約有不祥地預感。
他轉身就要再次衝進去,我立馬追過去,“徐來——!!徐來——!!你等等!”
他身子一頓。
我立馬趁機追到他身邊,嘴脣都在發抖,差點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說,“徐來,金慕淵呢?金慕淵,他,他在哪?”
他朝一旁的消防車下站住腳,用法語對上面的人說了幾句,立馬有人把水栓對準他,把他身上澆了個透。
我站在他旁邊沒有退後,所以,水柱衝下來那一刻,也把我的衣服打溼了。
我的腳步定定的。
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徐來,我甚至掐着他的一隻胳膊,力度之大,掐着他的那隻手臂都在微微顫抖。
聲音抖地愈發厲害。
“徐來,他,他,是不是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