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柳小夏生下來就是個公主。
那麼,林歡一出生就是爲了陪襯公主的那隻醜小鴨。
小時候父親突然病逝,家裡的重擔全部落在林母身上,一個年輕的女人孤身撫養一個孩子,生活異常艱難。
到了林歡十歲那年,林母也染了勞疾,每天只能做些手工活賺些錢。
家境實在太窮,林歡只能一邊撿垃圾賣錢,一邊上學。
好口才是跟着鄰居那家說相聲的學出來的。
到了初中,參加各種演講時,帶着滿嘴的相聲味,倒是把評委給逗樂了。
但凡學校各種有獎金的活動,她全部參加。
因爲住的地方偏僻,暗巷子裡經常發生些十八禁的場面。
回家的路上,門口坐着些長舌婦,三言兩語的講述着一些風塵女人的光輝事蹟。
一來二去,她比同齡人都要早熟。
頭髮一長,她就果斷去剪掉。
剪掉了童年,剪掉了單純,剪掉了她對男生的好奇。
她想。
這輩子,她都應該一個人。
她靠着獎學金,一路唸到了高中。
身邊的同學都知道她非常窮,窮到吃不起午餐,只能喝水。
窮到買不起新衣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兩套鄰居家的舊衣服。
一次雨天,帶傘的同學都在廊下叫罵見鬼的天氣,雨下得太大,出去肯定全部溼透。
而她卻直直走了出去,伴着頭頂的電閃雷鳴,豆大的雨傾盆而下,只一瞬,她就渾身溼透。
聽到身後毫不掩飾的嘲笑聲,她恍若未聞般繼續走着。
卻在剛出校門的時候,頭頂落下一把粉色的雨傘。
回頭就看到一個長髮女生朝她笑。
女生笑着說,“介不介意一起走?”
多年後,林歡還記得這一幕。
灰濛雨布裡,一個長髮女生朝她微笑,笑容十分真誠。
眼前看到的像是一幅動態的美人畫。
而自己,就是畫外的人。
站在畫外,和這幅畫格格不入的人。
冰冷的雨滴落在臉上,頭皮發冷,溼衣服全部貼在皮膚上,黏黏的,溼噠噠的。
她應該很狼狽。
不,或許該用髒,這個字,來形容她。
可眼前的這個漂亮的女生,卻要和她一起回家。
她突然有些哽咽。
從小學到高中,這是第一次有人關心她。
哭的樣子一定更醜。
她朝女生道了謝,“謝謝你,不過不用了,已經溼透了。”
說完,她就朝校門口跑去。
到校門口的時候,卻不小心撞上一個人。
還踩到了對方的鞋。
林歡幾乎是霎時間就蹲下身想用手幫那雙鞋擦一擦,手還沒碰到那雙鞋,人就被推開站到了前面。
身後傳來剛纔那個女生的聲音說,“爸。”
林歡猛然擡頭,就看到對面站着個溫文爾雅的男人。
她紅着眼睛不停道歉。
眼睛睨着那雙被踩髒的鞋,心頭無比緊張。
這雙鞋,賠不起。
身後的女生卻笑了笑,“爸,踩到你了吧,哈哈,這是我同學。”
沒有預想到的責備辱罵。
女生的笑聲很是悅耳。
緊接着一條帶着溫度的胳膊環住了自己的肩膀。
那一刻,林歡覺得,渾身都變得熱乎乎了。
不是什麼很感人的事情。
可偏偏,讓林歡記了很久。
同時,也記住了女生的名字。
她說,“我叫蘇燃。”
林歡第一次交到朋友。
此時。
正值高一。
她們開學才兩個月。
蘇燃是個外冷內熱的女生,她對陌生人很是孤傲,對待熟人卻非常貼心。
最重要的是,她非常善良。
校門口,經常會遇到一羣不良學生教訓不聽話的學生。
她已經習以爲常,可蘇燃卻盯着那邊說了句,“柳家的。”
林歡不知道,柳家是什麼意思。
但是,她只知道,蘇燃去插手了。
被幾個五大三粗的女學生困在最裡面的是一個有着自然捲發的女生。
女生一張精緻的臉上寫滿了大小姐脾氣。
她狠狠的瞪着每一個包圍她的女生說,“我告訴你們,敢動我一下,我讓我爸打斷你們的腿!”
都是十六七歲的叛逆年紀。
那羣女生聽到這話,就開始動起手來。
林歡每次都在想。
如果當初不是蘇燃硬要插手。
後來的後來,會不會出現她們這三個火槍手。
蘇燃說,“沒有如果,命運總會讓該遇見的人遇見。”
林歡覺得,蘇燃有時候說話挺對的。
她總說命運。
就好像冥冥中,所有人的一生都掌握在命運手中。
而眼下,容不得她多想。
蘇燃上去拉架,可她又不會打架。
怕她吃虧,林歡以一敵三打倒了三個女生。
而蘇燃和那個捲髮女生壓在一個大胖女生身上。
校門口經常發生這種事,老師出來也只是隨意喊一聲,“別打架!”
人羣就散了。
只剩下她們三個。
三個人互相看着自己髒兮兮的衣服,同一時間,笑出聲來。
高中的友情就那麼簡單。
不需要多久的相處時間,只單單一個笑。
她們就成了整個高中最鐵的姐妹。
而對此,收貨最大的是林歡。
捲髮女生是峽市柳家,柳方成的女兒——柳小夏,柳家算是名流了,不說富得流油,卻也是錢多到用不完。
柳小夏經常邀請林歡和蘇燃去她家做客。
三個人經常穿一樣的姐妹裝。
一樣的頭飾,鞋子,包括手鍊。
林歡是憑成績考上的這所高中,三年學費全免,每年還有獎學金。
然而,柳小夏和蘇燃卻好像對學習不怎麼上心。
每天中午午休就會帶着她翻牆溜出去玩。
她第一次去遊樂場,第一次進到很時尚的購物中心。
也是第一次拍照。
那張三個人對着鏡頭大笑的照片,到現在還貼放在自己的錢包裡。
....
那些過去,似乎只消安靜下來,就能回憶起當初的那份快樂。
林歡吃完飯就打車回了峽市中醫院。
本來她下午沒有手術,不過答應幫蕭啓睿接了下午的那臺手術後,她就進了辦公室換了衣服。下午兩點就直奔手術室,路上接了實習生的確認書直接簽了字。
到了病房才隔着口罩爆粗口,“臥槽!師兄什麼時候連這種菜場活都接了?”
一旁的幾個實習生敢怒不敢言,切除闌尾對他們來說,現在只能找小動物練習。
偏偏心直口快的林歡從不在意這些實習生的心理活動,這種菜場活她早在大學時就已經對着死人多次練習過,想想現在的實習生,嬌滴滴跟個大姑娘一樣。
一旁負責遞工具的小護士小聲在她耳邊說,“這是蕭醫生的朋友。”
林歡嘁了一聲,敢情是走後門進的手術。
“麻醉。”
她吩咐完就走到病人面前,一旁的小護士立即快步上前再次附耳小聲道,“這個病人體質特殊,他堅持不用麻醉。”
不用麻醉?
林歡不由得心裡叫了聲好,仔細盯着病人的臉看了看,這才發現病人長得那叫一個俊秀。
脣紅齒白,鼻子非常精緻,眼尾特別長。
躺在無影燈下,竟有種文弱書生感。
此刻的文弱書生涼涼地看了她一眼,嘴邊拉出一抹嘲笑,下一秒又恢復如常,看着身邊的小護士問,“蕭一刀呢,再不來我睡了啊。”
小護士囁嚅着看了眼林歡,乾脆不解釋。
林歡收到信號,立即隔着口罩咧開一口白牙,笑嘻嘻地說,“是這樣的,今天,你的腸子由我切。”
旁邊拿着筆正準備記錄的實習生不由肚子發疼,同情的看着病人。
齊乾一個激靈坐起身,捂着正抽痛的胃部,咬牙切齒地盯着林歡問,“你剛說什麼?”
林歡懶得廢話,朝一旁的小護士遞眼。
幾個實習生默契十足,動作一致按住病人雙手雙腳,小護士鋪好手術布。
“等一下,把他的病史讀一遍。”林歡活動了下脖子,驀地又停了下來,“等會,直接告訴我他不能打麻醉的原因。”
小護士還沒開口,齊乾就截斷她的話頭,“不用問了,我不需要麻醉,還有,我要換醫生。麻煩把蕭一刀給我叫來。”
喲呵。
還挺拽。
林歡最喜歡的就是這種狂拽酷的病人。
更喜歡看着他們虛弱的躺在她的刀下,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她拍拍他的臉,擺出語重心長的老人狀,“小兄弟,姐姐勸你不要做無謂的掙扎,放輕鬆,姐姐會讓你舒服的…”
聽到一旁傳來幾個實習生隱忍的笑聲。
林歡頓了頓,接了恰當的詞,“切完腸子。”
齊乾忍住陣陣冷意,胃開始絞痛,他一把抓住小護士的胳膊,聲音都有些變了腔,“去,叫他來!”
林歡呵笑,從一旁的工具車裡找了厚厚的紗布,直接塞進他的嘴裡。
“手術開始,計時。”
她說完,再次活動了下脖子,一旁的實習生牢牢抓住病人的手腳,小護士制住病人抖動的腰。
看着齊乾嗚嗚嗚的叫喚,林歡好心地提醒,“蕭醫生他今天出去約會了,你乖一點,我就盡力快一點,不出意外,今晚七點前能做完。”
音落,齊乾掙扎得更厲害,實習生使出牛勁控制住。
手術室內所有人齊刷刷地看着一旁的數字時間表:兩點五分。
林歡一刀劃開他的肚皮。
齊乾半點不敢動,瞪着眼珠子痛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