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安市,百興三角洲廣場。
整個東安最高的樓就是百興,這裡是東安最新打造的新CBD。未來十年,東安最主要的商業活動都將逐漸轉移到這一片區域,東安市府的目標是把百興三角洲發展成爲國內繼京城CBD、陸家嘴CBD,天河CBD之後的全國第四大城市CBD。這個發展規劃將給東安帶來比相鄰幾個市超前二十年的發展速度,吸引各地的投資彙集此處。
厲瑾之站在落地窗前,腳下還是未裝修完成的地板,四面的水泥牆上膩子粉還未完全粉刷完畢。
幾名助理擡進了一臺天文望遠鏡,在窗前安裝完畢,轉身看向他。
“厲先生,裝好了。”
厲瑾之慢步過來,微微彎腰,調整了一下望遠鏡的角度,眼睛貼了上去。
“喬以嫿今天的事,您都聽說了吧?現在養老院那一塊地開始公開競價了。”助理打開筆記本,小聲說道:“我們要不要競價?”
厲瑾之拍了拍望遠鏡,沉聲道:“今天的北斗星特別亮。”
幾名助理互相看了看,退到一邊,等他的下文。
厲瑾之終於站直腰,拿過放在窗臺上的礦泉水晃了兩下,“膽子真夠大的。”
“她解決方式還是挺讓人意外的,蘇洛茵這時候已經炸毛了,只怕不會善罷甘休。”助理接話。
厲瑾之手指在望遠鏡上輕輕撫挲幾下,扭頭看向他:“晚餐我們吃什麼?”
“您不是說去吃牛排嗎?”
“喬以嫿在吃什麼?”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搖頭。
“走了。”厲瑾之擡步就走。
幾人趕緊關燈關門,緊跟上他的腳步。
——
喬以嫿晚上吃餛飩,就在街邊的小攤。一碗餛飩,一份烤肉,還有一瓶豆奶。手裡握着手機,正在網上找保潔公司,得儘快把媽媽和她一起住的那套公寓打掃乾淨。
那套公寓就八十多個平方,媽媽那時候帶着她住在那裡,蘇越幾乎每週都去一兩回,比他回家的次數還多。他那時候剛接手公司,異常繁忙,能去那麼多回,對媽媽來說,已經非常滿足了。
不過媽媽病倒之後,那套公寓就上了鎖,她有很多年沒有再踏進去過。
不是萬不得已,她也不想回到那裡,畢竟整個小區的人都知道她媽媽和她的事。
“照這樣給我來一份。”桌子對面突然坐了人。
她擡頭一看,許東軻正在挽袖子,身邊站了七個人,把她圍住了。
“姐夫請客嗎?”喬以嫿收回視線,繼續吃。
“以嫿,你這麼做就不太好了,我還是挺想幫你的。”許東軻拿起一雙筷子,在桌上頓整齊,伸過來敲喬以嫿的碗。
“吃飯不敲碗,敲碗要討飯。姐夫,懂點規矩,好不好?”喬以嫿把碗端起來,一雙水波瀲瀲的眸子輕擡,不急不緩地說道。
“怎麼辦,我今天真的挺生氣的。不過,我也不能打你不能罵你,畢竟你是我小姨子。咱們好好談個價。”許東軻擰擰眉,扭頭看向小攤主,“我要的餛飩,怎麼還不上來。”
老闆趕緊給他裝了一碗過來,烤肉也是趕大份的上。
“被你這一鬧騰,我一天沒吃飯,還真餓了。”許東軻吃了兩口餛飩,擡頭看她,“以嫿,好好說,你要多少錢?”
喬以嫿一口氣把豆奶喝光了,小聲說道:“姐夫,那地方我不賣了,我準備自己運作。如果你聽我一句勸,壓着姐姐,別讓她太橫。玖建的老董事們對她意見挺大的,你想拿到繼承權,明面上還是要低調一點纔好。今天這事也是你們逼的。你們去拍我視頻,跟蹤我,這事才叫辦得不地道。”
許東軻冷笑,“你平常不是挺玉潔冰清的嗎?摸你一下手,你都能一巴掌扇過去,怎麼就能和別的男人去牀上了?”
“你管我。”喬以嫿白了他一眼,起身就走,“你買單,走了。”
“坐下!”許東軻臉色一沉,低喝道:“我沒讓你走。”
他的那些手下慢步逼近,把喬以嫿逼回座位上。
“現在好好把這個簽了,白天的事我不和你計較。趕緊的,我回去也要有個交待。”許東軻揮了揮手,讓人把一份轉讓合同放到她的面前。
“真讓我籤?你確定?”喬以嫿看着上面的五百萬的價格直想笑。
“快籤,我對你已經非常有耐心了。”許東軻大口吃完餛飩,鼓着眼睛瞪她,“我想你是不會願意坐我車的吧?上了我的車,我要把你帶去哪裡,可沒人能管得着了。”
“我好害怕。”喬以嫿縮了縮肩,也鼓着眼睛瞪他,幾秒之後,她冷冷地笑了,“籤就籤,我要你立馬轉帳。”
“趕緊籤。”許東軻丟了支筆給她。
喬以嫿拿起筆,翻到最後一頁,利落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許東軻眼睛一亮,想把協議拿過去。
喬以嫿抓着協議躲開,跑到了小竈前擰開打火器,“現在轉帳給我,我就把這個給你。”
正好沒錢呢,有人送錢給她,她不要白不要。
許東軻的耐心被磨得精光,他深深吸氣,扶着小桌子站起來,突然用力掀翻了小桌,怒吼道:“喬以嫿,你真是不怕,是不是?”
“你不給就算了唄,你還能打死我?我和方悅城還沒離婚呢,方家正愁沒借口,你給了他們一個好機會,能把我解決掉,還可以從你們身上撈一些好處。”喬以嫿把協議往火裡丟。
“給、給……我給!喬以嫿,當初幸虧不是我娶你!不然……我非……”許東軻咬牙切齒地指了指她,扭過頭衝着手下人吼,“給她轉帳。”
喬以嫿笑着點頭,“這就對了。”
他的人從網上給她轉到指定的帳戶,不是她的名字,別人都動不了。
“姐夫,以後別衝我大吼大叫的,我這麼溫柔地叫你一聲姐夫,你怎麼好意思衝我嚷嚷。”她把協議放到桌上,手指在協議上輕叩幾下,大步往那部紅色寶馬車前走去。
許東軻急着看協議上的名字,確定她沒有故意寫錯之後,鬆了口氣。
喬以嫿上了車,油門踩緊,飛快地離開路邊。這個蠢貨,她籤自己的名字有什麼用?她只是股東之一,最應該簽字的人是餘煥。而餘煥已經依她的指示,躲去了鄉下親戚家。
那些老人家都住進了正規醫院,就算去問那些老人家也沒用,都一大把年紀了,有的耳朵不行,有的眼睛不行,有的是老年癡呆症……她還特地拜託了義工社團和記者去採訪,以讚美劉副市長爲題發了新聞。許東軻之流,是不敢去醫院動那些老人家的。
至於她麼,她以五百萬把自己的那一股賣掉了,完全沒毛病!
真是心想事成啊,晚上還在想怎麼弄點錢過來週轉,晚上許東軻就給她送過來了。這小子是被白天的事給氣暈頭了,過一會兒肯定會反應過來的。她去哪裡躲着好呢?
這日子,過得真是刺激啊。
手機叮叮地響,是徐小美打來的電話,問她明天的事怎麼安排。
喬以嫿接電話分了神,沒注意路口已經是紅燈,前一輛車正緩緩停下,一頭撞了上去……
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把怕生病的喬以嫿送進了醫院。前面的車是悍馬,她撞不過對方,把自己給撞傷了,還要給對方賠錢。
獨自在醫院的急救室裡處理完傷口、縫完針後,她頂着額上的大包,扭痛的脖子,撞腫的胳膊,跛着腳,自己去交費、去拿藥、去打消炎針。
本來不會傷這麼重的,徐小美車裡的裝飾品太多了,前面的車載香水瓶造型怪異碩大,和前車碰撞後,香水瓶彈了出來,尖銳的一角割開了她的胳膊,皮開肉綻,縫了整整十七針。還是給她的工資開高了,不然她沒這麼多錢買這麼多古怪還不實用的東西!
急診室的人還是挺多的,有父母陪受傷的孩子來的,有妻子陪受傷的丈夫來的,有男朋友在一邊溫柔呵護着女朋友的……只有她一個人在樓上樓下穿梭來回。
她交完單據和藥水,在注射室的角落裡坐下,等着護士過來給她打針。空氣裡都是藥水的氣味,她盯着腳尖,儘量不去看四周一對一對的人。
多少深夜一個人醒過來,這種孤單的滋味疼痛蝕骨,久而久之,成了習慣。她漸漸明白,有些人註定是要孤單的,註定沒有人疼愛。她已經麻木了。
“29號,喬以嫿。”護士推着護理車過來了,覈對好她的名字和藥品,託着她的手,往她手背上扎針。
她手背的血管細,護士是實習生,楞是給她紮了四下才回血,她的嘴脣都咬腫了。
“對不起啊。”護士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
“沒事。”她繼續盯着腳尖,小聲說道。
沒想到戰鬥了一天,到了晚上樂極生悲。這事就怪她自己,寶馬撞悍馬,自找苦吃。掛到第三瓶藥水時,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注射觀察室裡冷嗖嗖的,她縮着肩,腦袋偏向一邊,散亂的長髮掩下來,遮住了她的臉。
方悅城的腳步停到她的前面,右手往額上抹了一把,關掉了已經打空的藥瓶。鮮血從管子往她血管裡回。護士趕過來替她拔針,把她驚醒了。
她瞪着迷惑的眼睛看着眼前的方悅城,恍惚中彷彿回到了十八歲那一年。她有一晚急性腸胃炎,他正好在學校裡,於是送她去醫院。他也照顧過她的,若她沒有嫁給他,兩個人可能不會鬧到這個地步。
到底是誰錯了呢?她以爲他會接受她的,一天不行就一個月,一個月不行就一年……她沒有想到,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憎惡,會如此深,不管她做得多好,多努力,他還是憎惡她。
她鼻子一酸,匆匆低下了頭。
曾經愛過的人,哪會輕易地忘去?這是她這輩子最乾淨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