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回到了宮中,在御書房裡跟戶部的官員們議完了事後,大臣們這裡剛退出去不久,就有一個在御書房外值守的小太監,腳步匆忙地走了進來,向世宗稟道:“聖上,沈妃娘娘跪在御書房的高臺下求見聖上。”
世宗沒理這小太監,拿起了一本奏摺看了起來。
吉和衝這小太監搖了搖頭,然後走到了御書房門前,對門外候着的兵部衆官員道:“聖上宣各位大人入內。”
兵部的官員們站在門外已經等了一會兒,都看見了跪在高臺之下的沈妃,但帝王的家務事,任是哪個大臣也不敢插手,聽說世宗宣他們,忙都魚貫入內。
這一場議事,議了約一個時辰,兵部之後又是工部尚書覲見,隨後又是地方入京述職的官員覲見。
吉和命幾個小太監把跪在高臺下的沈妃,用一圈梅蘭竹菊的屏風圍起,不讓沈妃再在衆臣的面前露臉,這算是顧及了世宗的顏面,也顧及了沈妃的顏面。期間皇后命身邊的女官來勸過沈妃一次,只是沈妃決意要跪在御書房的這座高臺下求見世宗,皇后身邊的這位女官也不是真心要勸,所以這場勸說看着時間挺長,但最後這女官無功而返,而沈妃繼續跪在高臺下的青石上,一動不動。
等世宗把今天要見的官員都見了後,天也黑了。
吉和爲世宗送上養身的羹湯後,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世宗的神色,一邊說:“聖上,沈妃娘娘還在外面跪着,您看?”
“傳膳,”世宗用了一口這羹湯後,便放下了碗筷,說道。
“奴才遵旨,”吉和忙退出去爲世宗傳膳,退出御書房後,看見沈妃身邊的老宮人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吉和只能是衝這位老宮人搖了搖頭,隨後就命守在外面的太監去傳膳。
這老宮人抹着眼淚走下了高臺,在沈妃的身邊跪下道:“娘娘還是回吧,聖上今日是真沒空見娘娘。”
沈妃雖然在衆目睽睽之下跪着,但臉上還是一臉的泰然自若,對這老宮人說:“夏嬤嬤不用再勸了,本宮自有打算。”
夏嬤嬤只能是陪着沈妃跪着,在御書房這裡,她們這些宮人就是覺得世宗對自己的主子太過狠心,也什麼話都不敢說。
沈妃的身體被屏風擋着,也看不清高臺之上的情景,但太監們傳膳的聲音她是聽得一清二楚。沈妃娘娘在這一刻覺得很委屈,幾十年的夫妻做下來,世宗竟然就讓她跪在這裡,不管不問。
雲妍公主去安氏庵堂鬧事的事情,沈妃也是雲妍公主被押回宮後,才從宮人口中知道的消息。等沈妃帶着人匆匆去海棠殿看女兒,卻又被世宗身邊的太監告之,海棠殿被封了,沒有世宗的命令後宮諸人誰也不準進去,連她這個當孃的都不可以。
雲妍公主在海棠殿內哭得聲嘶力竭,沈妃的心都要被小女兒給哭碎了,想找雲妍公主身邊的人來問個究竟,才又知道跟着女兒去庵堂的人,全都被世宗下令處死了。沈妃這才真正慌了神,世宗把雲妍公主關在海棠殿裡,可能還只是想嚇唬一下女兒,但是下令殺了人,這就是真正的生氣了。
沈妃當即就在海棠殿外雙腿發了軟,最信任的兒子白承澤離京辦差去了,沈妃只能讓人去找大兒子白承路,一邊打聽今天跟着女兒去庵堂的宮人侍衛都是哪些人。等去打聽的人把這些人的名字都打聽出來,寫在紙上拿給沈妃看後,沈妃是眼前一陣眩暈。
被世宗處死的這些人,基本上都是沈妃這些年爲女兒精心挑選的親信,就是日後雲妍公主出嫁,靠着這些親信,也可保雲妍公主一世不用受欺吃虧。世宗不是不知道自己這些年來的打算,今天卻一下子全殺光了,不但讓自己這個當孃的這些年來的安排成了一場空,也讓沈妃心驚,若不是觸了世宗的逆鱗,世宗不會如此對待雲妍。
庵堂裡的那個女人如今是世宗的逆鱗了?
沈妃從海棠殿回到自己的永寧殿的時候,直到坐下了,還是失魂落魄,被身邊的宮人勸着用了一杯六安茶後,這神智才又回來。
跟着世宗皇帝幾十年,從豆蔻年華的少女到如今的宮廷貴婦,沈妃深知世宗的秉性,喜愛美人,但不長情,任何如花似玉的美人對世宗來說,只是玩過一陣就會厭的東西。想到這裡,沈妃的心裡又稍稍好受了一點,庵堂裡的那個,就算再傾國傾城,如果生不下世宗的子嗣,那麼也不過就是世宗一時貪鮮的玩物,不足爲懼,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怎麼讓世宗消氣。不能讓雲妍的錯影響到世宗對白承澤的看法,女兒重要,但對後宮女子來說,兒子更爲重要。
沈妃坐在永寧殿裡等二皇子白承路,一直等到世宗從庵堂回宮,白承路都沒有入宮來,也沒有一句話進來,這讓沈妃再次對自己的這個大兒子失望。
“娘娘是不是再等等?”貼身的老嬤嬤們都勸沈妃再等等。
沈妃卻等不下去了,她再不去御書房外的高臺下請罪,世宗還不知道要怎麼發作雲妍,近而影響到白承澤。現在不是去查是誰教唆雲妍去庵堂鬧事的時候,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讓世宗出了這口氣。
宮人嬤嬤們苦勸不了,只得備下了一卷草蓆,跟着沈妃來到了御書房的高臺下。
御書房是世宗下朝之後的理政議政之地,朝中、地方的官員們來往不歇,而後宮的嬪妃們,哪怕你是貴爲一宮之主的貴妃娘娘,也不能上高臺一步,否則就是後宮干政,按白氏皇室的家法,犯下此罪的後宮嬪妃一律都是處死。
沈妃被冊封永寧殿貴妃的時候,來過御書房這裡一次,那時她站在高臺下,高仰着頭才能看到高臺之上,錯開一步距離站在一起的世宗與項氏皇后,而玉階上,高臺下的廣場上,跪着祈順朝的文武百官,那個時候沈妃才意識到,爲何只有皇后纔是國母,而她就算是當上了離皇后只有一步之遙的貴妃,這一步就是天塹,永遠無法逾越。
從那之後,沈妃再沒來過這裡自取其辱,但今日雲妍闖下了大禍,她不得不來。跪在了冰冷的青石之上,沈妃娘娘心裡還抱有幻想,她畢竟跟世宗有着夫妻之情,世宗不會看着她這樣跪在衆人之前請罪的。
從御膳房那裡爲世宗傳膳的隊伍排了長長一隊,從沈妃的面前走過。
半個時辰後,世宗用完了晚膳,御膳房的這一隊人又排着隊,拿着世宗吃剩下的御膳,從沈妃的跟前走過去。
“娘娘,我們還是走吧,”夏嬤嬤再次出聲勸沈妃。
沈妃小聲道:“現在本宮要是走了,怕是聖上會發怒的。”
“娘娘……”
“你是宮裡的老人了,”沈妃對夏嬤嬤道:“聖上這是在做什麼,你不會看不明白的。”
不光是夏嬤嬤能看得明白,跟着沈妃的這些宮人們都能看得明白,現在已經不是她們的主子在這裡請罪了,而是世宗在罰她們的主子跪。
天完全黑透了後,白承路才進了宮來,看見自己的母妃就這樣被屏風圍着跪在高臺下後,臉色難看地問沈妃道:“母妃,你到底想幹什麼?”
沈妃也不看自己的這個大兒子,說:“你可以不用來的。”
白承路說:“雲妍闖下的禍,你替她操這個心有用嗎?”
“她是你的妹妹!”
白承路跟雲妍公主不像他跟白承澤那樣有着一母同胞的親情,這一對兄妹似乎是天生就看不對眼,聽到沈妃斥自己,白承路聲音冷淡地道:“母妃也只有這丫頭闖禍的時候,想起來她是兒子的妹妹。”
“你!”
“行了,兒子去向父皇請罪,不行兒子就下來陪着母妃一起跪,”白承路說着就往玉階上走去。
世宗倒是見了白承路,沒等白承路開口說明來意,便道:“若是爲雲妍說情來的,你可以馬上就出去。”
白承路說:“父皇,雲妍她……”
“出去!”白承路剛說了雲妍公主的名字,世宗便讓他走。
白承路只得往世宗的跟前一跪,說:“父皇,雲妍犯錯你儘管罰她,可是兒臣的母妃現在就在外面跪着,兒臣求父皇看在母妃跪了這麼久的份上,您就開開恩吧。”
“朕沒讓你的母妃跪,是她自己跑到這裡來跪的,朕有什麼辦法?”
“父皇,您可以下旨讓母妃走啊。”
“她不見到朕能甘心嗎?”世宗冷笑道:“如今她也知道怎麼逼朕了!”
白承路忙又給世宗磕頭,說:“父皇,母妃她哪有這個膽子,您是知道的,兒臣的母妃一向膽小,只有別人逼她的份。”
“你是說是朕在逼她?”
“不是,兒臣不是這個意思,”白承路說:“兒臣是說,父皇這次罰雲妍,將母妃嚇住了,母妃除了求您消氣,她也沒有別的辦法啊。”
世宗看看白承路,生母跪在這裡半天了,這個兒子才進宮來,可見這個兒子有多孝順了,想到沈妃與二子的關係一向冷淡,世宗把要罵白承路不孝的話又咽了回去,道:“讓你母妃回去,朕現在不想見到她!”
“那雲妍那兒?”
“滾!”
白承路覺得自己爲雲妍公主做到這份上,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又給世宗磕了一個頭後,從御書房退了出來。等白承路退出了御書房,轉過身,站在高臺上,看見皇后項氏帶着後宮的幾位貴妃們往御書房這裡走來,白承路頓時就知道,自己這一回得陪着自己的母妃受一回辱了。